此为防盗章 七月中旬, 南直隶天气尚炎热。李心欢和父母同住一步堂,日日待在房中以冰块消暑,任谁叫她也叫不动。
十六的上午,日头渐渐烈起来,李心欢的母亲朱素素撑着伞到厢房来亲自问女儿, 中午想吃什么。
李心欢又从花盆里摘了一朵紫红色的锦葵,五瓣的花朵被她撕开来, 一片一片地往冰桶里扔,花瓣随着冰块消融, 隐没进冰水里,泡半个时辰就清香满室。
朱素素梳着高高的圆髻, 斜插一支荷花玉簪,穿沙绿菱纹绉纱褙子, 白色挑线裙, 边笑边往屋里走来,她笑起来有一个酒窝,看着就让人想亲近。李心欢见母亲来了, 忙扔了花瓣,从榻上跳下来,笑吟吟地道:“母亲, 我还没想好呢。不过天气渐热, 到了午时也吃不下饭。”
朱素素把伞递给李心欢房里的大丫鬟梅渚, 梅渚收了伞放在外面, 正好看见院子里的两个丫鬟拎着水壶往外走, 把人喊了过来,使唤丫鬟们把廊下的花都浇了。
朱素素牵着女儿手,坐在榻上,道:“昨日我就听你祖母说,你在她房里吃的很少,多少也要吃些,不然越发困乏无力。”
李心欢点点头。
朱素素摸着李心欢出汗的手心,拿帕子擦了擦,道:“怎么还是这么热?莫不是发烧了吧?”她的手又贴上女儿的额头。
李心欢有一年夏天发低烧没人发现,等到温庭容抱着她叫大夫的时候,人已经昏厥过去了,可把朱素素和李拂念夫妻俩吓坏了。
朱素素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放心道:“还好头没那么烫。”
李心欢嘻嘻一笑,说:“中午就吃清淡些。”
朱素素答应一声,道:“我待会儿让帘影吩咐厨房煮莲子粥吃,养神益脾,固精除疾,正好也合你胃口。”
李心欢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峰雪正在次间里伺候着,听朱素素说了煮粥的话,上前一步道:“二夫人,要不要奴婢先去同帘影姐姐说一声,您再陪四小姐说会儿话?”
“你去把她叫来吧,我还有话嘱咐她。”
峰雪应了一声,忙去把叫了帘影来。
朱素素吩咐道:“跟厨房的人说,要摘新鲜的莲子来煮,干的莲子经火焙过,肉就僵了,煮不烂的。要是来不及摘新鲜的,就让她们一定用湘莲磨了粉加入,不要用建莲。”
帘影一一记下,跑着去了,生怕迟了真就来不及摘新鲜的莲子了。
李心欢忽然想起温庭容来,问朱素素道:“要不要给舅舅也送一份去?”
想了想,朱素素说:“也送一份去吧,你舅舅举业太过勤勉,吃穿住一概不重视,只怕就算是丫鬟问他要不要吃莲粥,他也会嫌麻烦搪塞一顿过去算了。”
李心欢深以为然,点着头应和,舅舅这人太没生活情趣了。
朱素素见房内只有峰雪一个丫鬟,低声告诉李心欢道:“你舅舅父母的忌日就快到了,他怕是心事更重,你去的时候细细瞧瞧他,若还吃得下许多,则回来告诉我一声,明日再给他送去,若是吃不下,就算了。”
李心欢若有所思,她只晓得一出生舅舅在身边了,他是母亲的义弟,关于温庭容的父母亲,倒是很少听说过。
朱素素轻叹一声,温庭容向来尊敬他们夫妻俩,却不过分亲近。李心欢还是十岁的丫头,又是温庭容看着长大的,防备之心总要轻些。
中午吃过饭,心欢亲自端着食盒,丫鬟梅渚给她打着伞,扇着扇子,去了温庭容住的幽篁居。
幽篁居是间两进的院子,前一进是书房和小厅,后一进有一间正房两间耳房,后面还有几间倒座房。
李心欢中午吃的早,温庭容进食又比平常人晚些,等到李心欢送粥过来的时候,温庭容果然没在吃饭。
梅渚站在隔扇外面,李心欢抱着食盒进去,笑吟吟地看着温庭容道:“舅舅,吃饭了。”
温庭容放下书,朝李心欢看过去。小丫头一路走过来,虽是打着伞,仍顶不住午时的太阳,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子,一颗颗米粒一样大,两腮也晒得红红的。
他起身去迎她,接过了食盒道:“怎么亲自来了?叫下人送来就是。”
李心欢擦了擦汗,道:“怕你不肯吃,自然要亲自来。”
温庭容确实没什么胃口,他道:“你先回去吧,我放凉一点就吃。”
“已经放过了,现在就可以吃。莲子是新鲜的,去了芯和皮儿,没有苦涩之味,清新香甜,很好吃的。”李心欢比他矮些,说话的时候,要抬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温庭容把食盒搁在桌上,道:“天气热了,回去吧。”府上用冰量大,偶尔会有短缺的情况,他干脆不用冰块,夏天坐在他的书房里衣裳都要打湿。
李心欢不走,反而一屁股坐下来,笑着告诉温庭容:“舅舅,我给你讲个好笑的事,今天上午有只蚂蚁爬到我手掌心了,结果被我手心儿热得翻来覆去,你说这是不是热锅上的蚂蚁?”
温庭容再一次赶她:“你回去吧。”
李心欢沉默了,低着头没说话,她知道舅舅心情不好,却不晓得怎么安慰才好,她倒是愿意把自己的父母借给他,可这个法子好像也不太管用呀。
过了一会儿,温庭容似乎感觉到小外甥女不高兴了。
温庭容正要开口跟李心欢说,无需为自己忧思……哪知李心欢已经起身,快步往外走,不晓得心里在想什么,却没注意脚下门槛,一个不小心绊了一跤。
温庭容眼睁睁地看着,李心欢已经爬起来带着丫鬟走了。
温庭容往外淡淡地看了一眼,旋身进来一口吃完了莲粥,不加咀嚼。
温庭容吃完粥,丫鬟碧梧要把青白釉粉彩粥碗收拾了,他吩咐道:“拿去洗干净了再送过来。”他想亲自送去,不能伤了舅甥情分。
碧梧“诶”了一声,把碗放进食盒,拎着食盒出去,出门的时候,左腿迈的很高,轻轻松松跨过门槛,不像李心欢,还未抽条,个不高腿不长,跑快了还会摔跤。
温庭容捏紧了笔,随手写了几个字,力透纸背。
他正看着朱子的书,忽闻一阵脚步声,有点急,有点沉,听起来像个小厮的步子。温庭容只以为是哪个有些重量的丫鬟在廊下,却不想听见沉闷地“咚”的一声响,那脚步声忽然变轻了。
温庭容放下书出去看,看见隔扇外摆着一盆萱草,开着橘黄色大花,花葶长于叶,种在土色的泥盆里,花叶干干净净,连接盆的地方,稍稍露出根茎稚嫩健康,四周黄褐色的衣毛已经扒去,没有半点病态,一看就是细心打理过的。
萱草,还有个名字叫忘忧草,李心欢是希望温庭容忘掉忧愁。
温庭容亲自俯身把萱草搬进了书房。
晚上的时候,温庭容把食盒送到一步堂,朱素素留他吃饭,他便留下了。吃完饭,下人收拾了残羹,朱素素和李拂念夫妻两个出去消食,李心欢不想动,温庭容喊她在院子里走一走,两人便一块儿在前院那颗大槐树下坐着纳凉。
丫鬟提起一盏宫灯放在一旁,灯罩外面迅速围了一群蚊子和飞虫,李心欢拿着扇子打虫子,
温庭容冷眼看着李心欢脚边飞舞的蚊虫,道:“天色晚矣,回屋去吧。”
话音才落,李心欢脖子上已经被叮了一红红的包,她噘着嘴道:“吃得太多,还想坐坐。”
“以后夜里少食,滞于胃里晚上睡不踏实。”
“睡的踏实,我每天都睡的踏实。”李心欢很快就接了这句话。
夜里习习凉风,拂动树叶,沙沙的一阵响声,倒衬得院子里更宁静了。温庭容看着李心欢道:“白天摔疼了没有?”
“啊?”李心欢半天才反应过来,愣了愣道:“没有,就是掌心有点红。”
温庭容拉过她的小手,白嫩的手背上还有几个窝窝,他翻了一面,借着橘黄的灯光看她的手心,几道纹络清晰明了,不像他的掌纹,乱的很。
李心欢用另一只手挠挠头,“已经不疼啦。”
“白天的时候会痛?”
“不疼,就是发热,像钻了火焰进去。”
那看来摔的还是有点重。
温庭容起身要走,语气平淡道:“晚上沐浴完了涂些清凉的药膏。”
李心欢撅撅嘴,没往心里去,真的不疼啦,舅舅太操心了。
温庭容在朱素素和李拂念回来之前就回去了,李心欢也早早沐浴歇息去了。李家宅子重回宁静,除了粘不完的蝉,窸窸窣窣的虫声,都听不见人说话的声音。
“去国子监讲课了。”
李拂念喜诗词歌赋,不喜朝堂之事,中进士之后并未入朝为官,而是四处游学,成亲之后回到南直隶国子监教书,如今年近不惑,桃李已经数不清了。
李拂念脾气温和,宠溺妻子,疼爱女儿,二房一家子十分和睦。
李拂念还教过温庭容读书。
温庭容五岁来的李家,起初他不肯接近人,是朱素素怀着李心欢亲自带了他大半年,才渐渐把他拉回正常的状态。后来温庭容开始入族学读书,李拂念曾是他的讲师之一,到十二岁便去了府学,成绩优异,在院试中考中案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