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琦的家乡比广海市更靠近海,傍晚,东南风吹起,空气中夹带着丝丝潮湿,又带来阵阵暖意。一夜之间,花儿们像是染上了某种魔法,竞相盛放,小草也兴致勃勃地猛蹿。此时,若漫步于户外,多半会品尝到那夜来香之美好,月色清朗,繁星璀璨,好一个雅致动人的春夜。
然而,对于那些内心焦灼的人来说,他们无暇关注夜色中的美丽,空气中酝酿的暖流反而让他们的心更加躁动,万物生长催生了他们心灵的浮躁。萧寒和萧茹便是一个例子,他们刚刚激烈争执——为了不打扰家里其他人休息,他们移步户外,伴着轻柔的晚风,伴着那淡淡的幽香,他们的争执显得与周围的气氛那样不相称。此时,他们刚好进入一个短暂的僵局,萧寒将自己心中矛盾的情感倾吐而出,说完后喘着粗气,有些累了。萧茹则被萧寒刚刚的样子镇住,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空气凝滞了,只闻萧寒喘粗气的声音,这让此时此刻显得更加寂静。
又过了一会儿,萧茹才启唇开口,语速缓慢,她约莫已经镇静下来。
“哥,你的话也说完了,情绪也释放了,现在能让我说两句了吗?”
萧寒不答,萧茹便犹自开口。
“要我说,你别的想的太多了,却忽略了关键。”
萧寒仍沉默不语,不过却开始看着萧茹,像是在听。
“你说你要去告诉老太太修改遗嘱那档子事,然后你就能拿着妈的遗嘱给借你钱的那些人看,然后他们就能再宽限你一段时间了?”
“至少比现在什么都没有要强。”萧寒咕哝着。
“你直接告诉他们,现在这房子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妈没修改遗嘱,等妈百年之后,遗产平分,一种就是老太太改了遗嘱。第一种情况,你拿的比你去主动说拿得多,第二种情况,你和主动去说拿的异样。这个道理他们不会不明白吧?”
“我看他们听不明白。”
“那你拿着个什么证明去他们就能明白了吗?你也太天真了吧?”
“如果妈没修改遗嘱,我们到时候能拿的钱是多了,可是遗产怎么分还不一定呢,到时候说不定还得打官司……事情又会很复杂……”萧寒紧皱着眉头。
“你怕耽误那点儿时间?”萧茹挑起眉毛。
“我现在一会儿也耽误不起了!”萧寒吼道。
“所以你就这么猴儿急猴儿急的?”萧茹冷笑。“照我看,你这么急着想告诉老太太修改遗嘱的事,根儿还不在这里。”
“那你说根儿在哪儿?”萧寒瞪着眼睛。
“根儿就在你刚才说的那番话。”萧茹死死地盯着萧寒。“你心里有愧,你觉得咱们的做法是盼着妈归西。虽然我说,这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你也未必听得进去。”
“你敢说你没动过这种歪念?那你为什么把护工给辞了?”萧寒质问道。
“妈的病,用不着我去动歪念。又不是我把妈给气病的——我也没说是你——病在妈身上。我花钱请护工也好,不请也罢,我是看出来了,妈都不会念着我们好。这就是个无底洞,往里填得越多,将来失望就越大。”萧茹的语气很冷静,字字句句竟显得有几分道理。
“妈的病,我何必着急?应该着急的人是你吧?打心眼里盼着妈走的人也应该是你吧?这样你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拿到钱还上……”
“停!停!你打住。我刚才已经和你说得很明白了,我曾经是动过这种混账念头,可我还算是个人,就算我钱还不上,让别人把我手剁了,我也不会盼着自己亲生老娘有什么不测!”萧寒再次激动起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重点不是说这个,我是想说,没错,可能我们都曾经有过那种不该有的想法,但也只是一时的念头,你没必要为了那个愧疚。你于心不安,跑去和妈说了,把我也拉下水,凭什么?不过,如果你真想去说,你现在已经在妈跟前说了,不会过来找我商量。你能来找我,我心里也还算有点儿安慰。”萧茹的脸上现出对萧寒的厌恶,似乎因为萧寒的思维混乱而对他十分轻视,又为自己思路清晰而隐隐沾沾自喜。
“你心里也知道,你直接去和那些借你钱的人说,还是拿着个虚头巴脑的证明和他们讲,结果都是一样的,可你还是要去告诉妈修改遗嘱的事,为什么?因为你的良心不安了?可我问你,咱们对妈过去做过什么,我们尽过多少孝心?你问问自己的心,有多少又是你心甘情愿?现在妈的病你也看到了,我们做多做少都是一样,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们什么也得不到……”萧茹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你做什么事都想着要得到什么吗?”萧寒有些怒气。
“笑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自己不也是这样?否则你为什么来找我商量?说明你心里矛盾,你下不了决心,打从你心底,你还是不想告诉妈那件事,我说对了吗?”萧茹冷笑道。
“我怎么一直没看出你是这么个人?”萧寒怒斥道。
“哥,你什么时候看过我?你和萧玉,还有爸妈,什么时候注意过我是个什么人了?你们关心过我吗?遇到事了,要借钱了,才来找我,不遇到事,你会认我这个妹妹吗?”面对哥哥的训斥,萧茹不甘示弱地回击,她的眼中闪烁着对自身能力的骄傲和笃信,仿佛是对她这几十年来一个人生活闯荡的自我嘉奖,又弥漫着一种深深的悲哀,仿佛是对自己被家庭忽视、隔离、近乎遗弃的控诉。
“从小到大,爸也好,妈也好,从没重视过我。妈对你关心,对萧玉更关心,如今又最关心萧玉那个私生子。你总是牢骚满腹,其实我看得最清楚,妈很关心你,她要不关心你就不会骂你。我呢?你们几时把我放在眼里过?我是死是活你们谁会在乎?本来我也认了,可是看了妈之前那份遗嘱,我的心就全凉了。到了到了,她还是一分钱都不想留给我。这样算是个妈吗?我和自己长大又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到了现在你们都反过来要指责我?你们又是怎么待我的呢?”这一次,轮到萧茹将自己压抑多年的情绪倾吐而出。
明朗的月色,盛放的花儿,温暖的空气,一切都诉说着春日的幸福。可是这幸福的景色却映照着一个如此不幸福的女人,她狠狠地瞪着,没有瞪着萧寒,倒像是瞪着天空,瞪着空气,瞪着那不知是什么的虚无的东西。
“到了最后,你们全部都要当孝子,孝孙,只让我一个当坏人。嘴上说得好好的,结果全部都要背叛!”萧茹此时说的已经渐渐脱离了遗产的事,似是将自己心中的话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