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老人不知自己究竟是否睡着了,上了年纪睡眠本就浅,加上病痛、疲惫、思虑,她半睡半醒,似乎做了许多梦,又似乎一直清醒着。次日天明,她已不记得那些梦。耳边传来细微的鼾声,原来是萧琦趴在病床边熟睡着。此时老人庆幸自己虽然病着,但耳未聋、眼未花,还能听见孙子的呼吸,看到他的样子。相依为命,在此时得到了极好的诠释。
正想着,萧琦似乎醒了,微微动了动胳膊,慢慢起身。
萧琦的头发睡乱了,唇上的胡茬又开始疯长,整个人显得有些邋遢颓废,但老人知道他是因为整日整夜陪在自己身边,无暇打理自己。
“奶奶,您已经醒啦?什么时候醒的。您好些了吗?”
“刚醒,好些了。”老人笑了。
“那就好。”萧琦也露出笑意。
一直以来,就算这句“好些了”是老人随口回答的,萧琦听了也觉得高兴,老人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一直几乎是本能地这样回答。不过这两天老人的确觉得好多了,原因不明,也许是治疗起了效果,也许是命运的安排,谁知道呢。今天还活着,那就尽力地活着吧!
她还有没做完的事,她不能走。这个想法一直在她心中,脑海中,无限循环。也许是凭借着这个执念,她才一直坚持着。
“琦琦,奶奶问你一件事……”老人想趁着自己状态尚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萧琦。
“好啊,您问?”萧琦认真地看着奶奶。
昨夜,萧寒回到家门前,妻子、儿子、儿媳均已睡了,他们大约都睡得很熟,萧寒开门的声音他们都没听见。门口没有留灯,房间里黑漆漆的,萧寒站在门口愣了片刻,竟一时不知自己是否应当进去。
一直以来,一家四口住在这间只有50平米的小两居室中,他虽然名义上是老板,但这几年负债累累,家人不仅没有跟他一起享福,还陪他吃了许多苦。儿子从小学习不好,尽管曾经他托了许多关系把他送入重点高中,但儿子完全无法跟上学校的节奏,有一段时间还变得自卑而逆反,最终还是没有考上重点大学,勉强上了三本,毕业后他又四处奔走托人,总算把儿子送入某国企。尽管一直是底层员工,但好歹工作稳定,儿子也因此找到了对象。
这些年来,妻子虽然偶尔会和他抱怨,但大体上还是关心他照顾他,当他面临庞大债务的窘境时,妻子也没有提出分手,可如此反而让他更觉愧疚。他本应是全家顶梁柱,可如今面对这几十万的债务,他却束手无策。
萧寒深深地叹了口气,一头栽倒在客厅沙发上,妹妹萧茹今晚放的那些狠话还在他耳边萦绕……杀他全家?不,她应该没那个胆量。不对,你不是还记得当年她对萧玉做的事吗?原本萧寒以为自己可以对萧茹的这句威胁淡然处之,但那是在气头上,如今四下一片安宁,黑暗笼罩着他,唤回他的理智。要要冒这个风险吗?其实即使他不说,母亲可能也知道吧?假如这事是萧琦获知的,或是老太太自己不知从什么渠道了解到地,萧茹还会有什么办法?
想到这儿,萧寒忽然意识到,倘若母亲最终知道可以修改遗嘱的事而付出行动,萧茹也没办法分辨母亲获知的途径。到时候就算她想发疯也没有对象。
他可以去联系萧琦,萧茹不会知道的。
萧寒脑海中已盘算好计划,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去和债权人商量,看看此举是否可行。还有,他是不是能再将他未来注定能得到的一份遗产抵押?如果可以,他是否需要从母亲那里得到一份证明?
在散乱的思绪中,萧寒以为自己已经将计划的主线和枝节考虑得很清楚。不过次日上午,他来到债权人面前,得到的却是“不,不管怎样都不行”的答案。
这位债权人是某集团老板,也是当时萧寒有过短暂业务往来的客户。萧寒走投无路时几乎将电话簿里能找的人都找了个遍,,这位老板是极少数理睬他的人。一开始萧寒很感谢他,但是后来萧寒却察觉出对方一些隐藏的心思——他约莫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他的公司吞并,也许他从最开始回应他时起就已经做好了盘算。所以如今他紧锣密鼓地催债——这几十万对他来说本无关痛痒,他明明还借债给其他人,为何专门盯着他步步紧逼?
眼前这位老板个头矮小,身材精瘦,一对小眼睛严肃地看着萧寒。忽然他一拍桌子起身,怒斥道:“你究竟要欠钱到什么时候?是不是不打算还了?再不还我可去起诉了!”
近日,这类威胁的话萧寒已经听过许多,公司里那些被他拖欠工资的员工也有暴力威胁他的,还有的以自杀威胁,他的亲妹妹也在昨晚要威胁杀它全家,此时他又面对起诉的威胁。他忽然很想笑,这一切似乎都跟很滑稽,他连死和拉着全家垫背都不怕,还怕上法庭?不知怎得,他忽然生出一股勇气来,也一拍桌子起身。
他们现在在一家咖啡厅——为了避免谈判不成出别的事端,萧寒坚持选择不在这位老板的大楼里谈事,而选择公共场合。不过此时,他们的举动已经引来了周遭人的侧目,咖啡厅服务员也正犹豫着要不要来劝阻。他是一个刚来上班没几天的新人,面对这种情况有些不知所措,同时心中暗暗抱怨为什么叫自己碰上这种事。那两人看起来马上就要打架,是自己上去劝还是叫保安?
“没时间,这不是你的事吗?”保安冷冷地回应,很明显地欺生。
这位新人服务员战战兢兢地准备上前劝阻那气势汹汹的两人,却忽而看他们又都坐下了。
“呼……”那位老板长出了一口气。
萧寒理智上本不想和对方吵起来,见对方有所缓和,也很快平静下来。
原本一触即发的战争就这样戛然而止,连这位新人也觉得惊讶不已。
“不是我不相信你,你说你用你母亲的遗产还债,可以。问题是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那笔钱?这是我关心的。谁也不想把事情闹得那么僵,可你借钱又不还,如果人人都这样,那我早就破产一千次了。除了你母亲的证明外,你还得给我点儿什么证明。”这位精明的老板推推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