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堂府,不过才过去了一个时辰。北堂妖在自己的院子里倒腾自己那些药草,又翻翻医书,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用过午饭,北堂妖还午休了一会儿。午休过后,她倒是拿起了湖州狼毫执笔作画。成衣店还需要她在背后出些主意,但近来的生意已经足够好了,短短十几日,韩晨就跑了好几回银号,存的银子让人瞠目结舌。
陈周之那边,也由于皇帝开口让他收尾的缘故,他开始将医堂逐步交到陈老大等人手里。
北堂妖的时间也因此空闲了许多,偶然还得了空学学做菜,整个人不慌不忙,落在围观的暗卫眼里,整个就一贤妻良母。
一人问:“你说王爷整日让我们盯着她,到底是何居心?”
另一人答:“我又不是王爷,我怎么知道?”
“不过可以知道的是,王爷很喜欢她的!不然每天晚上都过来守夜干什么?”
另一人恨铁不成钢:“那不叫守夜!那叫守株待兔!”
“啥叫守株待兔?”
“你傻呀,她这些日子不去找王爷,王爷自然就过来找她了。但苦于拉不下脸,只能在院子里呆呆。只要她有心找王爷,王爷自然就落在她眼前了!只可惜……王爷白等了这么多天!”
“……原来如此啊!”
二人嘀嘀咕咕的声音很小,却仍旧落入了北堂妖耳朵里。她不动声色,只是手下捏面团的力道大了一些!
夜间,北堂策也回来了。用过饭,北堂妖先回了自己房内,锦灵这么晚未回,她提起狼毫却没有半分想写字的**。
终于,锦灵满身泥泞地冲了进来,“小姐小姐,那群山野村夫简直疯了!”
“怎么了?”北堂妖将狼毫搁在砚台上,手也来不及清洗便走了过去。
“锦灵,你怎么弄的一身是泥?去郊外了?”
锦灵长长叹了一口气,没精打采道:“是啊,可吓死我了!史静安半路跟我走散了,我想着到前面村庄应该就能问问人,可谁想到他们见到我就拿起了锄头把我往农田里面赶!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
她可怜兮兮地眨着眼,北堂妖也不顾她一身脏乱,径直将她往木椅上推坐下,她淡声说道:“你先坐会儿,我让人打水过来你洗浴。”
锦灵也累得喘不过气了,直接就道:“好的好的。”
待她洗浴完后,又吃饱喝足,北堂妖才问她发生了何事。
锦灵一一道来:“上午我叫了史静安一起去看看米店,他说我们应该去郊外的稻田看看,那儿的情况才有意义。我想着去便去吧,回头再到城内走一圈便是,但他这么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啊!我早该知道,能吸引住他的只有药材!他是到郊外的山上摘药材去了!”
“跟他走散后,我就在村庄外的稻田里看了看,稻谷长得还不错,至少高高大大的,看起来挺丰实。然后我就进村去了,问了两个老人今年的收成怎么样,卖的价钱如何,他们不理我!直接叫人来赶我走!”
“我当然就跑啊!还用了轻功,想跑快点!这下就更不得了,他们看我有轻功,就把我往稻田里面赶,这样我怎么都跑不掉了!但我不放弃,我一路狂奔,终于跑回来了!嘤嘤嘤,小姐,真的吓死我了!”
锦灵湿着长发,十分委屈的窝进北堂妖怀里。
北堂妖轻轻一叹,从衣橱内扯了一件外衣,开始细细为她擦拭头发。
“锦灵,今日辛苦你了。明儿你就待在府里,随你做什么,你开心就好。”
锦灵泪汪汪地点头。好不容易哄睡了受惊的锦灵,也快到子时了。北堂妖轻手轻脚合上房门,出了和风院。
今夜月色很好,明月高悬,星子闪耀,北堂妖慢慢行走在寂静的长廊上,只有依旧明亮的灯笼陪着她,大多数的仆人都已经睡下,只有一些还在守夜的人四处走动。
“表小姐?”
眼见着一个白衣女子慢慢靠近,不少人都给惊呆了,他们吓得说不出话,北堂妖走近来他们才微微松了口气。
北堂妖应道:“是我,你们继续巡逻,不必在意。”
“是!”
这一队巡逻的人眼睁睁望着北堂妖离去,北堂妖只恍若误入人间的精灵一般,很快又不见了身影。
“刚刚……看到表小姐是不是我们的幻觉啊?”
“那我也有幻觉了?”
各人面面相觑,将心头的那股战栗感抛在脑后!
北堂策的书房外头,北堂妖静静伫立。望着屋内明亮的灯火,她淡淡吐出一口气,屈起手指敲了敲门扉。
“进来。”北堂策只道。
北堂妖便推门进去,随后将房门关上,再转身的时候,眼前便多了七人!
“爹。”北堂妖很明白此时的局势,直接就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北堂策冲她招招手,道:“瑶儿,你过来,这七位就是暗卫的首领,你与他们先打个招呼。”
北堂妖走过去,很自然地面对一众七人。他们个个黑衣,六位男子,一位女子,眉目都或多或少地遮住了一些。同样是一袭黑衣,站在灯火微弱的地方,稍不注意便会让人忽略他们。
北堂妖勾起一抹笑容,忍住眼眶的微热,她轻声道:“皓清,白静,风栩,沉渊,善生,竹贤,火郁,你们好,我是北堂瑶。”
七人在她一一唤出自己名讳的时候已然怔住,又听她的自我介绍,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皓清是最大的首领,他径直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们七人的名字?”
他的目光瞥向北堂策,北堂策也是摇头,“不是我说的。”
那这问题就无解了!
北堂家族只有世代家主才知道他们的存在,而见过面后,也只会由他们自己将名讳告知!既然唯一知道的北堂策说不是他说给北堂妖听的,那北堂妖如何知道?
只见北堂妖笑意渐深,眼眶却再也忍不住地红了。
“皓清,这件事我日后再说与你听。现在,我要与你们几人谈谈日后的事情。”
只听火郁冷笑了一声,“你又不是北堂家主,跟我们谈什么日后?”
“若我是呢?”北堂妖一声反驳回去,全场皆静。
北堂策见状咳嗽了两声,笑眯眯道:“各位首领,有句话我必须说,瑶儿也是北堂府的血脉,日后北堂家主的继任,有她一分!”
“嗤,黄毛丫头。”说话的还是火郁。
他这人的脾气就跟他的名字一样,火一样燃烧,想当初,北堂妖还最是欣赏他这脾气。
“火郁,我知道你奉行的原则,强者至上!若是我的能力足够让你们七人获得自由,你们可愿意跟随我?”
不仅被点出了名字,还说出了他们内心最隐秘的渴望!
火郁等人再度震惊,就连北堂策都震惊了。
要让暗卫们重获自由?这三百多年来的契约,怎么可能!
但北堂妖就是要让这种可能实现!
“爹,我只要三人。白静,风栩,和火郁,其他人还是跟着你。”
火郁又道:“我们三人凭什么跟着你?你有翡翠玉玺吗?没有就别废话!”
“爹!”
北堂策暗自按了按眉心,无奈道:“火郁,听她的,你,白静,风栩都跟她去。”
“做梦!”火郁甩袖就走。
北堂妖却沉声开口:“火郁,真正限制你们的是翡翠玉玺吗?”
只这么一句话,火郁停住了脚步。白静望了眼风栩,他一副面瘫脸,泛着微蓝的眼眸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三日后,蓝素忽然在饭桌上提出要带北堂妖去做几身衣裳。
北堂雅的衣裳已经送到了府上,听见蓝素这一说法,她很难不想说什么。
“娘,当时你叫我去做衣裳的时候,怎么不叫上表妹一起呢?”北堂雅大病初愈,面上红润还没有那么明显,憔悴的神色倒是很突出。
她撅着唇,却没一个人觉得她可爱。
蓝素已经用好早饭,旁边还坐着北堂策,她放下筷子的同时扫了北堂策一眼,淡淡说道:“过几日便是宫休,我该进宫看望贵妃娘娘,正巧瑶儿也来了,我也该带她见见贵妃娘娘。只是瑶儿穿这么素净不可,我便想着带她做几身好衣裳,这样也不至于在贵妃面前失了礼数。”
北堂雅一听就更不开心了,她忙道:“娘,进宫不是只能带一个人吗?你难道不想带我去?”
北堂妖有些觉得,人大病一场之后,智力是会受些影响的。放在以前,北堂雅再不悦,都不会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来,而是拐弯抹角,总会让蓝素明白她的意思。
“以前妖儿还在的时候,妖儿总是将进宫的机会让给你,你也跟贵妃娘娘熟了,这一次就将机会让给瑶儿吧。她还小,应该带她出去走走。更何况,这也是你爹的意思。”
“爹!”北堂雅睁圆了眼睛望着北堂策,心里知道他的偏心,但她知趣地没有说出来,而是转着弯地撒娇道:“爹,我都好久没见过姨母了,您让娘带我进宫吧?”
她小脸巴望着,却是对北堂策的十足把握!
谁料北堂策理都没理她,只是对着北堂妖道:“瑶儿,你跟着你干娘去做几件衣裳,别任性,做了就要穿,知道吗?”
北堂妖自然是点头,他们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凭着北堂策这些年来的官俸和宫里下发的奖赏,也足够他们生活了。只是北堂策和蓝素都向往平静素淡的生活,二人平时也是吟诗作画,对钱财都不甚挂心。
落在旁人眼里,却是觉得北堂府上下清廉,连马车都只有一辆,多么艰苦朴素的风格啊!
北堂妖正是忧心这些事情,要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北堂策极少挂心钱财的事情,蓝素也不会嫌弃北堂府不够奢华,一来二去,就养成了得过且过的习惯。
这种习惯,会将整个家族都带向贫穷!
毕竟家大业大,后头又有宗族需要供奉,从各个方面来说,她都不觉得这些钱够用。
“爹,娘,我吃饱了,先回去了。”北堂雅在此时忽然起身,嘴里漫不经心地说着话,怨毒的眼神如同刀子一样地射向北堂妖。
北堂妖恍若未觉,依旧低头吃着自己的饭。就算她察觉到了北堂雅火辣辣的眼神,北堂雅也不能如何。
她们都知道,北堂雅这一场大病就是北堂妖做的好事!
北堂雅不是不恨,但她要将自己的恨意埋藏在心底!她一时半会儿不能将北堂妖如何,但长此以往,总会有给北堂妖下绊子的时候!
北堂妖则是心安理得,北堂雅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她的底线,她这一回便反击了回去,北堂雅也不能说什么!因为北堂策和蓝素不信!
“等等!”然而北堂雅才刚刚转身,北堂策就喊住了她。
“雅儿,你过来。”北堂策淡声道。
谁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思,这些年在大理寺建立起来的威严,并不是空话!
北堂雅咬了咬下唇,内心忐忑地走了过去,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爹。”
“跪下!”
这还是大清早!又是在丫鬟小厮众多的前厅!北堂策是要下她的面子!
北堂雅惊恐地瞪圆了眼睛,失声叫道:“爹,我又做错了什么?”
北堂策眉眼平静,“近来那魏家的公子总上门来寻你,八成是你没有与他断干净。雅儿,你既不喜欢他,为何还要与他藕断丝连?你我都明白,他不适合你,你为何还执迷不悟?”
北堂雅听了,内心便是一阵激动,她忙道:“爹,我已经跟他明说了,让他从此以后都不要来找我,但他说……”
那句“要对我负责”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又被北堂雅吞了进去。
她接着道:“爹,是他执迷不悟,与我无关!”
北堂策眉头一蹙,却更是愠怒:“雅儿,你就是这么推卸责任的?我将你带大,从未教过你错都在别人身上这个道理!”
北堂雅听了便是不服气道:“爹,本来就是魏无忌的错!若不是他在医堂跟我套近乎,我又怎么会跟他说话?也是他爱上了我,这与我何干?”
“好!”北堂策被气笑,他拍了拍手,沉声道:“请家法来!”
“爹!”“相公!”
北堂雅和蓝素同时出声。
北堂雅一见蓝素肯为自己出头,心立即就不虚了,她忙靠近蓝素,十分委屈地同蓝素说道:“娘亲,你和爹从来都不舍得对我说重话的,爹也从来没打过我!”
蓝素轻叹一声,道:“我何尝不知道呢?相公,不要请家法了,雅儿这几日都乖乖待在家中,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可见,的确是那魏公子情深!既然知道症结在这儿,我们便不要在家中欺负女儿,更应该去外头将事情摆平才对!”
北堂策望了眼蓝素,举起的手就慢慢放了下来。
“相公,你是聪明人,那魏公子还惦记着咱们雅儿,一是雅儿魅力大,二则是因为雅儿还不曾有婚约。雅儿年纪小,难免受欺哄。雅儿,从今日起,你便好好待在府中,直等到出嫁那日,可好?”
蓝素温声说着,眸光之中满是温柔和善解人意,可北堂雅却并不喜欢这个主意!
她喜欢的人不在府内,她若是一直待在府里,心上人被人抢走了可怎么办?也是这一刻起,她又明白了,自己喜欢的就应该立即去争取!不要等到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娘,你说的我都听。”北堂雅的眼神看起来也乖顺听话,这让蓝素多少放了心。
北堂策也不再提出要请家法,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闹剧就这么平淡收场,北堂妖在一旁一直没说话。吃完了早饭,她便准备着和蓝素出去。又让锦灵着了人去医堂跟陈周之说一声,她今日不去医堂了。
医堂,接到消息的陈周之手里的秤砣直接掉在了桌子上。
“前日休沐,昨儿休沐,今日又休沐?我这徒儿看来是不想学医了!”他气哼哼道。
本就是气话,谁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方老三又接了一句:“看来北堂姑娘是要准备出嫁了!”
“你说什么?”陈周之炸了毛!
方老三坏坏地翘着唇角,施施然道:“姑娘到了芳龄,本就应该筹备这些事情了,再说了,除了出嫁这件事,还有什么能拖得住她的脚步?”
陈周之很不想承认,但他内心的警钟的确敲响了!
“也是时候催催王爷了,那个木楞脑袋,追个姑娘动作都这么慢!”他暗暗思忖道。
另一边,北堂妖陪着蓝素到了成衣店一条街上。宁安成衣店也在这儿,然而她知道,蓝素不是来宁安成衣店的,她素来有自己固定的师傅。
“陈师傅,上回你给雅儿做的衣裳甚好,这回我又带着我另一个女儿来了,还请你多费心了。”
泱泱众人之中,陈师傅听见蓝素的嗓音就回过了头,他弯眸一笑,动作利落地收了手上动作,朝北堂妖和蓝素走来。
他的嗓音浑厚低沉,仿若几十年的老酒,醇厚绵长,听得人都有细微的醉意。
“北堂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两位小姐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尤其是这位小姐,一双水眸长得可像你了。”他与蓝素之间是十多年的朋友关系,彼此疏离却熟稔,出了这家成衣店,二人几乎毫无联系。
蓝素闻言眼眸微微黯然,她失笑道:“瑶儿这双眼眸哪里是像我?分明是像我大女儿。”
悲伤又安静,隐忍又沉默,这就是蓝素。
北堂妖站在她身后,眼圈有轻轻的热意。她想,她知道蓝素为何对她既疏离又疼爱了。
别说陈师傅,就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蓝素的大女儿,不就是北堂妖?在花轿上殉情,生命之花开得绚烂却短暂。
陈师傅也暗下眼神,他轻叹着说道:“佳人已逝,夫人节哀。”
“不说这些了,陈师傅,我今日来,是请你为瑶儿量身定做两套衣裳。您是做宫装出了名的巧手,必然知道如何将女子打扮漂亮。”
“北堂小姐这是要进宫?”陈师傅诧异道。
旁的人稀稀疏疏地开始说话:“再过些日子就是上巧节,卡在这么巧合的时间进宫,莫不是赶着去给贵妃娘娘送礼?”
“可不是?贵妃娘娘毕竟是北堂家出来的,虽然在家族里的地位不高,但如今也是人人跪拜的贵妃了,他们不也只能巴结?”
“呵,天知道巴结有没有用?上回我让我那在宫中的庶妹送些乳奶出来喂我家小爵爷,她倒好,当上了小小的雨嫔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那是你家的没心肝白眼狼,要说我家那位的亲妹妹,可真是得了圣上的宠爱,听闻最近一段日子连着宠幸呢!她却是不骄不馁,什么好东西都往宫外送,说是给小侄子的见面礼!”
“哎呦,你家那位就是近来风头正盛的袁答应吧?我可听说了,圣上昨儿还赐了她一对西疆国送来的玉如意呢,成色可好了!”
女人们的声音虽说是零零碎碎,但越说越起劲,她们的嗓门也就变大了起来。其中夹带着三两枚不屑的眼神扫向北堂妖,冷嗤之声此起彼伏。
女人啊,被妒忌蒙蔽了双眼,就不美丽了。北堂妖心里想着,面上也照例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对着蓝素的时候,她倒是笑了笑。
“北堂夫人,别听她们说的,要我说啊,北堂小姐生得好!肌肤莹白,五官周正,一双眼眸灵动至极,浑身气质清冷如同高山上的白雪,可谓是顶好的美人坯子!”陈师傅一边掀开珠帘引她们进入内室,一边温声说道。
蓝素只是淡笑,她们说什么,她才不会放在心上,毕竟人心这杆秤,测量标准都不一样。
就在此时,她们对面靠右的房间内传来一阵响动,有人掀帘而出,却是个俏脸小丫鬟。
丫鬟冷声道:“请诸位夫人小姐安静一些,我家小姐受不得吵。”
这话立时就引起了民愤。各个世家的夫人小姐都是在这里做衣裳的,谁也不比谁的身世差,都是慕陈师傅的名,哪里容许这丫鬟如此说话?
“这么大的口气,叫你主子出来!”
“是啊,我们这有侯府的当家夫人,也有宰相夫人,还有名满京城的霍三小姐,你家主子是谁?好大的口气!”吵吵嚷嚷,眼见着是停不下来了,丫鬟冷冷环视一圈,忽然笑道:“我家主子,是你们都惹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