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爹可是在今日早朝上参你海家重武轻文,导致国家处处没有礼数法治,只有舞刀动枪的莽夫。我看六公子还是早早回家,安慰安慰你那气的冒烟的爹爹吧。”青年端起茶杯,一脸戏谑的笑,斜眼看向海立。
海立刚要发作,就被身后一个随从拉了一下胳膊,用嘴努努窗外,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客栈外面,随从小声言道“我刚在来的路上就看见郭谋士的马车,这怕是闻声来寻儿子了。”
海立哈哈大笑起来,拿着一把长刀指向青年“赶紧跟着爹爹回家吃饭,小小年纪跑出门,还真叫人担心。”言语间如哄小孩,逗得食客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青年一脸通红,却也看见自己父亲已经进了客栈,只好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不再吱声。
“海立将军,小儿子晏顽劣不堪,怕是扰了海立将军用餐。在这,老夫给你道个不是。”来的是一位老者,说话甚是谦卑慎重,给人一种安全感,很是亲切。
“爹爹,你是大谋士,凭什么给这个武夫道歉!要不是他多管闲事,我还那村妇如何给店家道歉呢。”郭子晏愤愤不平的冲着他爹囔了起来,手指向一旁还在静静吃面的海棠。
海立这才发现,自己跟郭家少爷剑拔弩张之时,这个奇女子竟能如此风轻云淡的吃着面。郭谋士也顺势看向海棠,一张和蔼的脸上,瞬间笑容僵住,嘴唇颤抖起来,但又立即恢复常态。这一切都被海棠看在眼里,海棠继续低头吃面。
“夫人,我家小儿管教无方,给您添麻烦了。您是本地人吗?我命人准备一份厚礼,给您和海立将军送到府上去,以表我管教无方之罪。”郭谋士说话滴水不漏,海棠和海立默契的对视一眼,同时说了一句。
“不必如此这般客套。”海棠海立同时说出这样一句,一字不差。海立吃惊的望着眼前这个娇女子。此般言语,是海家老爷子常说的一句话,海家儿女都会用这句话回绝谢礼,朝廷上下无人不知,甚至说这是海家的名言名句。海棠自知自己是闯了祸,心中打鼓,不敢抬头看眼前的海立。
郭谋士也是非常熟悉这句说辞的,和蔼的眼神中流露出丝丝阴翳,这个女子,跟自己长女长相几乎是一模一样,只需要再确定一件事,就能知道这个是不是自己的外孙女了。可,这女子,怎么能脱口而出海家的名句。
一时间,偌大的客栈竟然鸦雀无声,各自的随从都看向自家主人。海棠并不吭声,那一双眼睛通红,却依旧清澈如水。看的海立甚是心疼。
“夫人,如不便告知住处,老夫这身上也并无好物,只有这块还能看得上眼的玉佩,赠予夫人。此玉为先皇所赐,拥有此玉,任何时候都能自由出入这云州城。”郭谋士从身上取下玉佩,递到海棠眼前,海棠抬起头,一张脸蛋就如白莲上落满的露珠,晶莹剔透,郭谋士心头一痛,这就是自己长女古月的脸,相隔十八年,还能再见,实在不易。
海棠转念一想,二虎的身份不得明了,有朝一日,恐会再回兴安。自己既然已经是二虎的妻,前世的恩怨,前世的亲人,只能如此看看便是,不能再投入太多情感。有了这出城玉佩,兴许能派上大用场。便浅浅一笑,“那就谢谢郭谋士好意。小女收下便是。”
海立一见海棠收下玉佩,眉头一皱,自己的妹妹可不是这等见钱眼开的小人。鼻子中“哼”了一声,领着两个随从出了客栈。
郭子晏见父亲把这般重要之物竟然如此轻易赠送给只见过一面的乡下女人,心里万般不爽,但碍于父亲在场,也不敢造次。只能翻着白眼,也尾着父亲离开了客栈。
喧闹的客栈,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海棠握着玉佩,回到房中,如今云州天气温暖,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裙,实在热的冒汗,海棠想收拾收拾包袱,看看有没薄衫换上。海棠刚打开包袱,一锭纹银滚落到床边,海棠急忙弯腰俯身去捡,却看见二虎将一个黑布包藏于床下。
海棠心中涌来一阵疑惑,这黑布包裹里到底藏着些什么,让二虎如此谨慎?海棠从床下捞出黑布包裹,沉甸甸的长形包裹,让她顿时明白这是件兵器。那夜竹林中,二虎击落羽箭,用的该是长剑,如今看着包裹的要紧,想必二虎非常珍贵此剑。如今是被自己瞧见了,不由自主的将黑布打开,想瞧瞧是怎样一把好剑,能将羽箭击落又能被二虎这个大老粗如此珍贵。
海棠将剑拿在手里,剑身玄铁而铸,极薄,透着淡淡的寒光剑刃锋利无比,真正的刃如秋霜,剑柄为一条金色龙雕之案,显得无比威严,上面刻着细细的小字“赠吾儿翊华”。
海棠举着这把剑,心中翻江倒海。这金龙缠身定是皇家之物,这翊华二字,如一道寒光,刺到海棠心窝里。翊华,兴安国的武胜将军,自己前世跟他多次交锋。此人每次都会蒙面出征,据说是个见不得血腥的将军,可又熟知兵法将法,跟他对垒,虽是没败过,但也未能真正的赢过他。到最后,也是死在他的手里。这重生,实在是个笑话,嫁给了杀了自己的人。
正当海棠举着剑发呆之时,二虎推门而入。见海棠看着剑出神,心里暗叫不好。
海棠长剑直指二虎“你是兴安国皇子景翊华?”
二虎脸色就是一变,黑眸中有暗流通过,却只是刹那之间,面上就恢复了寻常,可那一瞬间的失神,仍叫海棠瞧个清楚。
见自己的小娘子眼神冒火的看着自己,却没了往日的楚楚动人,明显是愤怒自己的欺骗。只让他心头发苦,就连声音也是淡然下去“我是景翊华。”
“好一个武胜将军景翊华。”海棠听到这句,泪水顿时便涌了上来,她将头一低,把剑往翊华手里一塞,说了声“我本想杀了你,可,可我做不到。”便走到窗前坐下,泣不成声。
前世的恩怨,早已变成黄土埋身,本不该如此计较。想起二虎,不,是翊华刚才那般神情和淡漠的语气,简直是心如刀割。倘若是上辈子,她定会拿剑劈了下去可如今,一颗心又酸又痛,泪水更是扑簌扑簌的往下掉,落在面前的茶杯里。
她也没有用手去擦,一张小脸挂满了泪珠,瞧起来好可怜。
翊华看着抽噎的海棠,不免心疼起来,刚要上去哄上几句,就见海棠身子一转,避了开去。
“生气我骗你了?”男人声音低沉,知是海棠生了气,自己先前又的确不好开口,只得苦笑,从身后揽住海棠的腰肢,将她带到自己怀里。
海棠长叹一口气,看着这云州城中安逸的百姓,忍住了眼泪,细声细语的问道“你兴安皇子,怎么想着跑到这最为敌对的云州来。”
翊华揽紧了她的身子,将她靠近自己的胸口,大手紧紧的箍着她的细腰,温声道“只想跟你安稳一生,哪怕是苟且偷生。”
海棠心头一紧,心绪复杂,眼前的武胜将军,会为这世的自己,放弃荣华富贵,自己还有何矫情?
她的伸出胳膊,环住翊华的身子,轻柔的说“你的身份不重要了,你要记住,你这世是我唯一能依靠的夫君。”
翊华搂紧她的腰肢,点了点头,俯身在海棠的发丝落下一吻。
“走吧。带你看看我选的宅子。岑瑾瑜带话过来,过几日会来看我们。我们就在这云州城,做点小本药材生意吧。”翊华牵着海棠的小手,走出客栈,阳光散漫云州城,那等绚烂温暖。
翊华选了一个位于城中不算繁华,但直线可去城门的位置,四周都是普通院落,算是云州城中产阶级住的区域。
这是一个不算太大但也落英缤纷,甚是幽境的小院。院中植着一株偌大的海棠树,海棠树间,一条铺以卵石的小路蜿蜒通向正房前,正房是以青石砌造而成,房外的曲廊围栏伴著竹林,冰花格子窗的窗槛上漆著暗色的红,糊窗的棉纸则如雪花般白,远远望去,真有如仙境般优雅。
此时的海棠再也不会惊讶一个乡野村夫怎会如此雅致了。随着翊华一同走进正房,一个俏生生的丫头走过来,给海棠端来一杯香茗“夫人。喝茶。”海棠疑惑的看着翊华,翊华黑眸一闪,浅笑解释道“这是我买的丫头,唤作白一寞。你身子弱,在这云州城,好生休养。我这几日便去拜访云州各大医馆,一是为我们的药材生意寻找买家,更是为娘子,寻个好医生调养身体。我还想着明年抱个胖娃娃呢。”
“夫人好。以后尽管使唤寞儿便是。”叫寞儿的丫头脆生生的说了一句,眉眼间,竟也是清新秀丽。
海棠抬起眼,仔细打量起这个十五六岁的丫头,一身素白麻布裙,倒也十分衬托她的肤色,又很适合她如今这个年岁,一头长发梳成双丫髻,整个人干干净净,满是青春洋溢。海棠只觉眼熟,却又忆不起在哪见过。
吃过晚餐,到了夜里。海棠望着云州城上挂着的圆月,看着正在书房恶补药材知识的翊华,一个人站在庭院内,心中有说不出来的难受,竟是落了泪。翊华见她落泪,顾不得心中的疑惑,只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低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气我不陪你了?”
海棠摇了摇头,梨花带雨般的向翊华看去“翊华,你别回兴安了,我们就在这隐姓埋名,过得安安稳稳,好吗?”
想起从前那些甜美温馨的小日子,翊华心也是软的,他俯身蹲在海棠面前,为她勾去了泪珠“我们就是这云州人了。当然会好好做好药材生意,多多生几个娃。一家人安稳一辈子。”
海棠向翊华看去,但见他黑眸雪亮,透着丝丝温柔,瞅着自己时,有怜惜,也有疼爱,而他的语气是那般轻柔坚定,带着宠爱。
翊华接着说“我看你那日骑马丝毫不畏惧,我们以后还能养几匹好马,为夫给你调教好,让你也感受一下自己驾驭马匹那般风驰电掣的感觉。”
海棠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投影到白皙的小脸上,轻盈灵动。她伸出胳膊抱住男人的腰,将脸颊埋在翊华的胸口,听见他沉缓有力的心跳“翊华,你终是皇子。躲不掉的。如有一日,你要再次率兵攻打这云州城,请记得,你的娘子还在里面。”
翊华心头一动,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你还是唤我二虎吧。我不想做什么皇子。只想做你的夫君。如有一日不得不走,那你,我也必须带走。”
“我若不走呢?”海棠眼神变得犀利起来,直视翊华,只等回答。
“那我也不走。”翊华搂住娇小的娘子,看着那轮圆月“偌大的皇宫又如何?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海棠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