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怀中的小男孩自转醒后失神地痴看着自己喃喃的唤着‘仙子姐姐’,顾明静先是一愣,随即失笑,亲昵地点了点怀中小团子的额头,“傻孩子,这世上哪来的什么仙子,我是你父亲的妹妹,你唤我阿姑即可。”
“阿姑?”
看着自家侄儿懵懂的神情,顾明静轻柔地抚了抚他的发顶,疏朗清明的目光中带出了一丝怜爱,“没错,阿姑。”
小家伙脏兮兮的小脸疑惑地皱了起来,“可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嗯……阿姑您呀?”
“阿姑以前是为了治病救人,所以才久未回宫。待会儿,我们一起去见了你的父皇,你就会明白了。”
听及‘父皇’一词,那小孩先是一哆嗦,再即紧抓明静的袖子,满脸恐慌的望着这个虽是初见面,但让他打心底里依赖的阿姑,“阿、阿姑,我们可不可以不去见父皇……”
细幼的童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见此情景,顾明静细细的抚摸着怀中如惊兽般恐慌的小孩瘦弱的背脊。
还未来得及出言安抚,便被一阵嘈杂尖细的噪音打断。
“娘娘,正是此贱婢冒称‘本宫’,可奴才从未见过此人,出言相问,她竟恃武行凶打伤了一宫人,奴才见势不好,怕这歹人是想加害皇上娘娘,拼着老命逃了出来向娘娘您禀告啊。”
顾明静抬眸,只见之前逃走的那胖太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一貌美的宫装女子哭诉着。而那宫装女子却是好大的架势,竟是八名宫婢随侍,四名太监开道,还有四名大力太监担其步辇,衣着华贵满头珠钗的艳丽佳人端坐于辇上,着实的威风的很啊。
知其十有**便是那胖太监搬来的救兵,顾明静却面色平静,只是红唇紧抿,抱着那孩子缓缓站起。
仰头直视着那许是自家皇兄宠妃的宫装丽人,“敢问是哪位娘娘?为何放任这奴才公然行凶,凌虐皇子?”
漫不经心的抬了抬眼,原本兴致缺缺的丽妃眸光陡然一亮,面前这女子与后宫普通女子绝不相同,布衣荆钗亦不掩其国色,虽美貌,可后宫中貌美者无一千也有八百,环肥燕瘦各不相同,美色较她更盛者亦非无,可这素衣女子眉眼间的无畏正气,却是使其气质凛然于众,不流凡俗。
绝非泛泛之辈。
心思环转。
丽妃背脊微伸,不再倚靠于撵塌上,而是端坐微笑着试探道:“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如此貌美,竟叫本宫亦忍不住心生怜爱。”
微微挑眉,不想这皇兄的宠妃却是与预料中的不大一样。
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的顾明静神情稍稍放松,随即微哂,这世上谁也不是傻子,能在皇兄后宫中笑傲之人虽不说有七窍玲珑心,可该有的眼明心细却是绝不会少的。
果真是太久未回宫了。
对待聪明人与傲慢蠢笨之人的方式却是绝不相同,后者武力即可解决,而前者……
垂目,亲了亲怀中那个小小孩满是忧色的小脸,随即抬眸。
这个亲昵又带有安抚意味的亲吻让怀中小小的那个身影脸色爆红。
被那柔软的嘴唇触及的地方莫名一片酥麻,点点麻意又好像顺着脸颊蔓延至全身,一股陌生又温暖的异样情绪在这幼小的心中滋生……
混不知怀中小孩异样情绪的顾明静目光平静的注视着面前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妩媚女子,微微勾唇,一个标准的社交微笑现于唇畔,正欲开口回到,却被身后一威严磁性的男声所打断:“还是朕来回答爱妃的疑惑吧。”
如闲庭信步一般地慢慢踱来,威仪似是如常,只有尚还起伏不定的胸口,以及不远处狂奔而来才勉强追上帝王步伐的内侍,证明着这位帝王不久前的急切心情。
“此乃朕之爱妹,朕御笔钦赐的镇国安慧大长公主,上柱国,食万邑,享世袭罔替……”
脑海中最为熟悉的嗓音突然在现实中出现,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让顾明静有种如坠梦中之感,缓缓回头,视线所及之处果然出现了自己惦念了许久之人。
当今的圣上,她的阿兄。
阿兄,阿兄。
回京的这一路听遍了百姓对阿兄的抱怨,他的残暴不仁,偏听偏信,滥杀贤臣;看遍了流离失所,面黄肌瘦,麻木苟活的艰苦灾民。
心痛异常。
她知这都是她阿兄的错,她见他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应该狠狠的责备他,督促他发奋改进。
可,这是她的阿兄,从小呵护自己长大的兄长啊,在他面前,顾明静从来都是自由欢快,无欲无求的,因为所有自己希冀的东西都会被他小心翼翼地捧至面前。
失去亲族的日子里,明静却远没有大家所料想的那么哀痛,先皇、先皇后将之视若己出,爱若眼珠,给了明静如双亲般的温暖,可,更重要的还是因为有了阿兄,她所有的恐慌,担忧,悲恸,都被阿兄妥善安抚,用尽一切办法想带给明静一个美好的童年。
兄长的性格冲动易怒,可他却会为了自己强压任何不耐,带自己放风筝,陪自己跳百索,明明那么不服输的一个人,却一次次的输给身为臭棋篓子的自己。
而自己却离开他这么久,甚至在他最痛苦,最悲伤的时候没有伴随他的身边。
她又有何资格问责于他。
漫天的自责与心痛撕扯着明静的情绪,泪腺不自觉的分泌着代表着某种情绪的液体,脑海中嗡嗡一片,耳边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嘴唇微颤,一句简单的’阿兄’在喉间滚了滚,张口却失了音。
远处那个明黄的身影许是看出了她的失态,无奈地叹了口气,在所有人吓得‘扑通扑通’跪满地之后,向这边遥遥的招了招手。
看到了这个曾经阿兄每次远远看见自己便会做出的动作后,顾明静所有的意识全部模糊,一路飞奔,只想如同小时一般,扑入那个永远会包容自己地温暖的怀抱。
行进至跟前,才被仅剩的理智拖住了步伐,可此时的她脑海中已再无力思索其他,被泪水模糊的双眼除了那个挺拔的明黄色身影,根本看不见旁的,别说随驾的那几位内侍,就包括那位辛辛苦苦为其搬来救兵的穆三,亦被忽视的彻底。
这般形状,惹得一旁伏跪在地的穆三暗暗着急,喂喂,我的公主殿下诶,不久前小的提醒你的话你可真是都当成耳旁风啦欸。
确实,对于思兄情切的公主殿下来说,所有的思谋早已统统忘记,只知满含热泪的凝视着许久不见的哥哥,见那熟悉的面容依旧带着熟悉的宠溺,可平素一贯威严的虎目现下却是眼眶微润,目触此景,顾明静再也无法克制,眼泪夺眶而出,放下手中的小孩,伏地跪倒,哽咽到:“明静拜见陛下,陛下……阿兄……明静回来了……”
此等举动,慌得皇帝陛下连忙蹲下将许久未见的阿妹扶起,厉声斥责:“你这是作甚?难道不过经年未见,我们兄妹二人便生疏至此?!”
只是这般色厉内荏待触及阿妹脸上的泪水,又迅速地转为柔声细语的轻哄,心疼地为自家从小宠溺到大的妹妹擦拭着似是断了线的泪珠。
这边是,春风化雨,情真意切,兄妹喜相逢。
那边却是,噤若寒蝉,两股战战,主仆齐对望。
冷眼横扫了那面色苍白的无根之人,丽妃心中暗恼不已:平时借我的威风狐假虎威我浑不在意,毕竟这弱肉强食从来都是后宫不二法则,今日却却是尝到了放任自流的苦果,被这阉人连累惨啦!
无怪乎丽妃有此等想法,掌控天下的皇帝陛下平日里从来都是威严有仪,冷厉残酷,说句不好听的,这位皇宫里最至高无上的主,即使是在床帷上亦都是冷硬无比。
可以说,此刻前,现如今宠冠后宫的丽妃娘娘从不觉得自己的君主会有怜香惜玉这种多余的感情。
只可惜人生不可预料之事太多太多,譬如说,丽妃娘娘从未曾想,有生之年竟然会目睹如此让她刺激的一幕:冷血的帝王红着眼眶,柔情的为他面前哭地惨兮兮、一点都不美观的女子擦拭着泪珠,边擦边还低低的轻哄着,什么‘阿囡不哭,哥哥从没怪过你,只是太想你了’,什么‘囡囡,求求你了,别哭了,再哭哥哥也要跟囡囡一起哭了’,然后,果真傻兮兮地与那女子抱头痛哭了起来!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陛下,你高冷残暴的人设崩了你知道吗陛下!
坚信多年的三观被颠覆,丽妃娘娘觉得她好想静静。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低眉顺眼,好好地装个木头人吧,没见着常伴御驾的那波内侍个个低垂着头,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个地在那装鹌鹑。若不是怕太明显,恐怕人人恨不得紧捂住自己的耳朵。
不该看的坚决不看,不该听的坚决不听。即使看见了听着了也该假装没见着,没听着。
此乃后宫生存必会信条。
丽妃娘娘一贯是懂得的。
垂眸。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难得的真情流露,不是谁都有资格能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