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民从随州方向来,还有一部分来自与随州相邻的桐州。五天的暴雨使得地里的庄稼都被浸湿腐烂,无法回收。再加之春季税收之时又到。无法负担税负的百姓无奈之下只好收拾行李离开家乡,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欲寻温饱。
不论姚九歌想要自己活着的理由有多充分,都已经使得天下百姓为之付出了生死之代价。秦疏白说的不错,为了自己的生,情愿让天下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她这族长当的实在是失职。
姚九歌穿着粗布衣裳,将长发盘起。捋起袖子跟在诉卿后面整理药品。灾民长途跋涉而来,路上必定沾染病痛。饥饿与疾病交织,足以让这批人纷纷丧命。她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肢,看着远处面带菜色,衣衫褴褛的百姓。十分愧疚的将繁重的药品放置到桌上。
不远处粥棚已经在王府侍卫的帮助下快速建成。排了长队的粥棚坐落于风景秀丽的湖边。杨柳轻拂,燕子归巢。又是风清天朗的一日。
姚九歌快速清点了药品的数量,随后用衣袖擦了擦汗,小跑到粥棚,接过诉卿手中的铁勺,将他往一旁推了推:“那边一大堆百姓等着你去切脉,你跑这儿施什么粥?!”
诉卿被她骂的有些无所适从。他本是觉得这里人手不够所以才跑来帮忙的,怎么到了姚九歌嘴里就变成了不务正业了?他张了嘴,看向已经拿起碗盛粥的姚九歌,准备自我解释一番。
姚九歌察觉到诉卿还在自己身边,笑脸盈盈的将手中的粥碗递给前面一位大婶之后快速换了脸色。她用手掌推了推诉卿,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你怎么回事儿!怎么还在这儿?找揍吗?还不快滚?”
完全找不到机会解释的诉卿着急的皱起脸,还想说话。就已经看到姚九歌“砰”的将铁勺扔在锅里,活动了活动自己的双手,阴测测的倒着数:“三二”
诉卿害怕的往后退了两退,这下终于绝了解释的心思,拉着一旁一个侍卫就往前逃。
姚九歌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心说这个人光有善心,脑子怎么那么不好使。
灾民的数量太多,粮食即便运的再多也会有消耗掉的那天。姚九歌愁眉苦脸的看着坐在四处蜷缩着身子神情迷茫的众人,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
随州和桐州地处偏僻,百姓生存本就不易,如今遭遇致命打击。朝廷若是再不加快速度治理两地,不出钱安抚灾民。恐到时候民怨堆积,闹个起义之类的反抗朝廷。
姚九歌想了想那个只顾享乐的小皇帝,有些没信心的撇撇嘴。这么个玩物丧志的人她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了。
只能盼望秦疏白能为民着想,尽快治理随州和桐州吧。
“药儿!快过来帮忙!”
姚九歌还在惆怅的想着,那边诉卿突然着急的喊了起来。听声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情一般。姚九歌心中一凛,连忙赶过去。
跟随在诉卿身旁的几个侍卫面红耳赤的转过身赶走了围在一旁的灾民。最后留了四五个人背对着诉卿,将里面的情形紧紧围住,不留一丝空隙。
瞬间狭小的空间里,诉卿背对着姚九歌,看起来虽沉着冷静,但似乎扭头间,姚九歌还是看到了他稍显慌张的神色。她心中有一阵不祥的预感,连忙凑了过去。等一近看,连她都不禁呼吸一滞。
地上跪坐着一名孕妇,眼看着似乎是快要生了的模样。姚九歌从未见过如此情况。她不禁看了一眼四周简陋的环境。一双手僵在空中,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诉卿见姚九歌靠近,连忙大喊:“不要发呆!从后面抱住她!”
姚九歌连连答应,这才发现这名孕妇情绪十分激动,因为痛苦而焦躁的大喊,一双手更是时不时掐住诉卿的脖子。姚九歌看了眼诉卿脖子上被掐出印子的红痕,连忙绕到她身后抱住她的腰,看着诉卿脸色难看的神色,心里不禁咯噔了一声。
“啊!!!”
孕妇痛喊的声音不断地朝姚九歌的耳膜冲击。她晃了晃自己的头,尽量使自己的耳朵离孕妇远一些。
“冷好冷”
姚九歌仰着头,吃力的按制着孕妇突然变得力大无比的力气。闻言惊异的低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孕妇满头大汗,痛苦无比。她心里一慌,朝一旁的侍卫大声喊道:“快去拿几条被子过来!”
被子很快被抛了过来,姚九歌快速将三四条被子盖在孕妇身上。几乎半个身子都压在两边,死死按住漏风的两边,想要为孕妇取暖。
“你想让她死啊?这么厚!拿开!”
姚九歌连连应了两声,眼见着孕妇的神情似乎比方才还要痛苦许多,连忙将被子踢开。心中愈发的无措了起来。
诉卿脸色难看的看了姚九歌一眼。随后才放到孕妇苍白的面颊上,道:“孕妇太紧张,再加上长途跋涉消耗了体内的营养”
姚九歌皱着眉头看着他。
诉卿脸色愈发的难看。他看了一眼姚九歌,似乎是终于鼓足了勇气,轻声道:“难产孩子可能保不住。”
姚九歌脑袋“轰”的一声。孕妇也听见了诉卿的话,情绪变得愈发激动起来。惨烈的叫声尖锐刺耳几乎要冲破天际一般。姚九歌从未听过这么绝望的叫喊,连忙一把抱住孕妇,以免她情绪过激。
“孩子是保不住了,但我可以保她性命无忧。”
姚九歌忙点点头。
“不不保孩子保孩子!”
孕妇无力的抓住诉卿的手,恳切的看着诉卿,眼中泪水满溢,绝望非常。姚九歌看不见她的神色,但是能从她激烈颤抖的身子感受到她的绝望。因为侍卫的人形围墙而使得光线昏暗的空间里,只有姚九歌的眸子灼灼明亮。她皱着眉头斥道:“孩子活下来的几率很低,可你的性命却还长,他无辜,难道你的命就不无辜吗!”
这样的情形之下,即便姚九歌最终劝的孕妇终于平静接受。她也依然觉得此心不安。她抬起头,与诉卿有些担忧的神情相撞。愣了愣,扯开一抹笑来。
孕妇最终陷入昏睡由家人带走。诉卿不放心,便也跟了过去。只留姚九歌站在原地。她怔愣了片刻,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感觉上头似乎还残留着孕妇身上炙热的体温。
生与死的交替,从未如此鲜明地出现在她面前。用这样一种方式提醒她。她做的孽,让一位孕妇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她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似乎无法从这情形中走出来。
正发呆着,一碗装着清水的粗碗便递了过来。姚九歌木木地接过水,刚想道谢,转过头才发现给自己递水的便是方才那位孕妇的婆婆。她有些慌张的往后退了两步,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
孕妇的婆婆却摸了摸姚九歌的头发。带着谅解和温柔,让姚九歌一下子从愧疚的快要爆炸的心绪中拉了回来。她看着毫无怨恨之情的婆婆,眼眶终于湿热了起来。她抓着婆婆的手,哽咽道:“对不起”
“傻孩子,你何错之有?”婆婆拉着姚九歌的手,坐到了一旁的树桩上。看着她缓缓喝尽碗中水,这才缓缓道:“我们一家也曾圆满过啊”
她苍老的声音中带着隐藏了许久的悲痛。姚九歌听的神色也黯淡了几分,按了按婆婆的肩膀,静静地听她讲话。
“灾祸不断,在赶来京城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是一场荒唐梦。可直到我的儿子在路上病死”婆婆的声音开始哽咽。她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我们日子过的困苦但也还算幸福可突如其来的五天黑夜五天雨却彻底毁了它啊”
姚九歌望着远方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颤颤的音色有意无意地询问道:“那么婆婆恨姚九歌吗?”
“恨,如何不恨?可那又如何?她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我失去了自己的家园,谁的过谁的错,我也不想再争论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她唉声叹气了一声,随后站起身子来笑着朝姚九歌点点头,道:“我要去照顾我那儿媳妇了,药儿姑娘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姚九歌抿嘴,越过婆婆的视线放到远处发着黯淡光亮的破房屋,握住婆婆的手,缓声道:“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