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曦红着眼睛在医院里四处瞎溜达,越想越觉得委屈。
当时她确实是情急之下说错了话,她承认是自己错了。可是哥哥也不能在宋尧面前那么不留情面地大声叱骂她啊!实在是太丢脸了!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她一边擦着泪,一边从手提包里掏出手机,发现并没有未接电话与短信消息。她更加难过了,一屁股坐在了楼道里的长椅上。
沉浸在一个人的微不足道的悲伤世界里。
许久之后,她十分低落地起身下了楼。
底楼有一个餐厅,极具欧式典雅气息。米白色的天花板与地板,将暖光烘托得一览无遗。
徐曦经过的时候,无意之间往里面瞟了一眼。
现在不过才上午十点,餐厅里十分冷清。但坐在最角落的一抹身影陡然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个清瘦的穿着病号服的女人,无疑就是宋尧提到的张暖。
徐曦直直走过去,在张暖的对面坐了下来,笑眯眯地打招呼:“hey,warmth”
张暖稍稍抬眼看了看她,便又低下头攥着叉子与桌上那盘水果沙拉较劲。
徐曦可以看得出来,张暖其实并不是想吃沙拉,不然也不会用叉子把一块块水果捣鼓得那般破碎。
在徐曦以为张暖不会理她的时候,张暖却开口了。“我也是中国人,你完全可以说中文。”
声音清亮,语速缓慢。
徐曦实在没有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句,怔了怔,但很快笑着回:“那真的好巧呢,我叫徐曦。”末了又故意问了一句,“你呢?”
“张暖。”她聚精会神地盯着盘子里的那颗草莓,这是里面最后一块完好的水果。
徐曦努力地挑起话题:“这么早就来吃饭么?”
“alisa让我多吃水果。”
徐曦看了眼那盘中水果沙拉酱碎渣,疑惑地问:“可也没见你吃啊。”
“一会儿我再吃。”
徐曦本来想回一句“烂成这样还能吃得下去么”,但她一考虑到张暖的心理状况,及时将话咽了下去。之前在宋尧面前的口无遮拦,已经让她的肠子都悔青了。
而且,她不得不承认,与张暖在一起聊天的感觉很不错。虽然张暖不会主动说话,但对于她的每一个问题都认真思考并回答了。
像是朋友一般。
此时宋尧与徐扬进了餐厅,远远地就看见那两个相对而坐的女人。他们很担心徐曦会说出什么刺激到张暖的话,急忙赶上前。
因为徐曦是背向着他们坐的,而张暖一直都低着头乱叉水果,所以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有人过来。
在宋尧距离那张餐桌两三米的时候,徐曦突然冒出一句问话。“张暖,你认识宋尧吗?”
宋尧听后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并随之拦住了身后的徐扬。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张暖,垂在腿侧的指尖微微发颤,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尖刺入一般。
张暖仍不厌其烦地去叉那颗草莓:“认识。”
徐曦接着问:“你们是朋友?”
她摇头:“算不上。”
“那……他是你前男友?”
“别开玩笑了。”
一模一样的回答令徐扬忍不住笑了,宋尧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敛住笑,强装一副严肃神情。
张暖又慢慢地说:“前恋人久别重逢,那是言情小说的套路。跟朋友的前男友在精神病院碰见,这才是意想不到的现实。”
盘子里的那颗草莓总是四处滚动,令张暖心生躁感。她克制不住内心低沉焦虑情绪的驱动,迅速起身将那盘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水果沙拉打翻在地。
徐曦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懵了,不敢吱声。
张暖盯着地上那稀烂的沙拉酱与水果渣混在一起,目光顺着那颗新鲜草莓滚到了一个人的脚边。
她缓缓抬头,与宋尧那道润寒的目光撞上。她轻轻蹙眉,视线移向了一旁的徐医生,又看了眼脸色煞白的徐曦。
忽地,一种毫无来由的强烈内疚感从她身体里喷薄而出。
“对不起。”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声道歉是对谁说的,可能是徐曦,也可能是沙拉,兴许还是地板。
徐扬走上前,关心地询问:“warmth,没关系的,要放松。今天的药吃了吗?”
张暖匆匆点头,右手习惯性地伸进裤兜里摸烟,抽出一根白色细支烟后就叼在嘴里,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掏出一只小巧别致的金属打火机。
宋尧神使鬼差地抬脚跟上。
这边alisa正好来寻她,瞧见她嘴里咬着的烟后,急忙想要阻止:“warmth……”
徐扬走上来拦住了:“alisa,let her alone”
alisa只好作罢,同徐扬汇报了这些天张暖的状况。
而徐曦则愣愣地看着宋尧那个向来冷傲的男人,此刻却小心翼翼地随在张暖的身后,生怕惊动了她。
她看着地上那一摊沙拉水果烂泥,轻叹一声。
她一直都坚信着一个信念,只要宋尧的身边还没有女人,那她就还有机会。可是她的这份维持了八年的单相思,终究还是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而走到了尽头。
仍是在之前吸烟区的高牌下。
张暖左手拿着打火机灵活翻转,开了上盖后,拇指在打火轮上一滑,右手挡着风,点上烟后就将打火机在半空中一甩,熄了火也顺道合上了盖子。
她嘬了一口烟,吐息完烟雾后才把余光投向宋尧。
宋尧安静地站在她身边,面上清淡冷默,不发一言。
张暖稍微回想了下那个久远的年代,似乎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的,定然从容。只是,在今早刚遇见的时候,他好像有些不淡定。
果然还是因为精神病院的缘故吗?
这么想着,张暖略微有些头疼,身子一斜靠在了牌子上:“跟我出来又不说话,怎么,怕我犯病啊?”
宋尧听后敛下眸子,喉头微动,却又说不出话来。
张暖往天上瞧了瞧,总感觉她少做了一件事。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她才恍然大悟,往兜里又摸了根烟,递给宋尧。“瞧我这记性,老同学见面,居然都不知道递根烟。”
手臂一伸长,蓝白条纹衣袖就短了一截,露出了细白的小臂。不过很快张暖就扯下了衣袖,将手臂挡上。
但宋尧还是清晰地看见了在那半截手臂上,触目惊心地横着好几道伤疤,刀疤与烟疤相互交错,层层丑陋的沟壑里像是贮了好几年尘土光阴。
宋尧脑子一震,模糊中现出血肉疼痛的绰绰影子。
见宋尧怔着不动,张暖便夹着那根烟在他眼前晃了晃。
宋尧回了神,盯着她那细长苍白的手指,慢慢接下了那根烟。张暖又将打火机递过去。
宋尧点上烟,吸了一口,仍然不言语。
长时间的沉默使得张暖的目光渐渐放空,不知不觉烟灰几乎要垂落下来。
她掸掉长烟灰,见已经烧到了烟屁股,只好将烟丢掉,又重新往嘴里塞了一根,点燃后,淡然问道:“你跟徐医生很熟?”
“还行。”宋尧轻声回应。
“啊。还行。”她重复了一遍,又说:“那我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件事。”
“你说。”
“请你不要打听我的事,就当没见过我。”话到这,张暖有些自嘲似的笑了笑,空着的左手搭在了右臂臂弯上。“这么说好像有点自作多情了,可能本来你就没这打算呢。”
宋尧面上无异,沉声回:“前半句我可以答应你,但后半句不行。”
因为服用药物的缘故,导致张暖的思维与精神很难集中,总是心神不定。她迷蒙地看向宋尧,眨了眨眼,一直在回想她刚刚到底说了哪两个半句。
可是,任凭她再怎么想,她都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没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问:“不好意思问一下,前半句是什么,后半句又是什么?”
宋尧微叹一口气,清楚地重新表达了一下他的意思。“我可以不打听你的事,但是遇见了就是遇见了,怎么可能当成没发生过?”
张暖沉默着又猛地吸了口烟,在仰面看着头顶茂密树叶遮掩着的蓝天、吐着烟圈的时候,突然间情绪如同在千万年泥流中摇摇欲坠的断垣残壁,被轻轻的一阵风给吹得崩溃剥落。
她的泪水汹涌地流着,瘦削的双肩轻轻颤抖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宋尧顿时慌了神,疾步向前迈了一步,内心升起一种想将她揽进怀里的冲动。可是,他突然想到自己只是身为老同学,并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宋尧嘴角漾出一丝苦涩的弧度。
张暖无法克制地哭得撕心裂肺,拼命用左手捂住了嘴巴,后背顺着高牌缓缓滑坐下来,将脸埋进了双膝之中,右手两指间还夹着那只袅袅的香烟。
宋尧看见她这般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眼角有些湿润。他半蹲在张暖身边,颤抖着手犹豫百般地刚想放在她肩上。
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从远处快步走过来,“喂!你对暖暖做了什么?”
那声宋尧永远都不敢叫出来的昵称,就这么从一个男人的口中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不甘与嫉妒之感在他心里蹭蹭直冒。
可当他瞥眼看过去时,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很眼熟,似乎前几天在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