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旭死了。
死得有点突然。
早上起来泡麦片的时候有点低血压,就觉得阵阵头晕,池旭没当一回事,端着麦片边走边喝。
结果走楼梯时一脚踩空,脑袋朝着下面,地板上老大一摊血,混着麦片,红红白白一片,有点恶心。
她还挣扎了两下,被血糊住的眼睛勉强能够看到一点光。纪雨前穿着高跟鞋的脚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迟疑了一秒钟,又毫不犹豫地踏了回去,噼里啪啦地,脚步乱七八糟,显然是有点方。
莫方,是我要死了,又不是你要死了,再说了,你不是应该高兴才是?
池旭很想对纪雨前说。
这是池旭第二次感觉距离死神那么近。
第一次是七岁那年,纪雨前她妈挺着一个大孕肚牵着一个小女孩上门来声泪俱下,结果活活气死了她妈。
那个时候,池旭还举着头花从客厅跑过来想要她妈给她扎上另外一根麻花辫,结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捂着胸口轰然倒在地上。
惊呆了的池旭抬起头,对上的是纪雨前她妈嘴角诡密的笑意。
池旭没喊,她知道这女人不会救她。
就如同当初的纪林蔚不会救她妈一样。
她家的女人,死得都有点可笑。
等等,这女人是怎么拿到她家钥匙的?
季爻给的?可是这小房子是她婚前自己一个人买的,她压根就没给过季爻。
不过死都快死了,谁爱要就要呗。
想想还是有点心塞,今天是她约了季爻在民政局见面的日子,眼看着她就要死了,看来这婚是离不成了。也不知道离异跟丧偶哪个名头比较好些?
管他呢,反正是季爻背又不是她背,再说了,没了她,人家照样是钻石王老五一个,不管离异还是丧偶,还怕找不到下一个。
别的不提,眼前不正是还有另一个正巴巴等着做季家夫人?
池旭最后一桩心事也了了,该投胎就头胎,该灰飞烟灭也随它去吧。
池旭淡定地感受着“自己”从尸体上飘起来,穿过客厅,正好看到纪雨前慌慌张张地擦拭着门把手上的指纹,不禁嗤笑了一声,蠢货就是蠢货,不过一个见死不救而已,她这样弄,就不怕被指认成嫌疑犯?
但是纪雨前有那个妈在后面hold着,纪林蔚可是个人精,纪雨前估计也出不了什么事。
果然还是龙生龙凤生凤,纪林蔚生的女儿,用了同她妈一样的方式。也不知道阴曹地府,池旭母女相见,又是怎样一个无言情状。
池旭头也不回地飘走了。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魂魄是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的。目的地也许是天堂,也许是地府,也许彻底湮灭,到那时候也没多大区别了。
悠悠经过沿途的风景时,她甚至还有点闲暇心思想别的。
那个公园,是池渊他们一家人经常来散步的,这是池旭小学必经的一条路。那个时候,池旭就常常躲在灌木丛后面,睁大眼睛看着池渊抱着纪雨前,纪林蔚就牵着池昶,一家人有说有笑地从那架秋千旁边经过。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偶尔还会有点酸,毕竟池渊也疼过她一段时间。
那个喷泉,是池旭关于母亲记忆中的一部分,小时候,池旭母亲总喜欢带她去商场闲逛,出来的时候,总会在喷泉旁边歇歇脚,因为停车场就在那附近。池旭的钱包里至今还有母亲抱着她一起在喷泉前笑得灿烂的照片。
那家餐厅……那家餐厅是季爻第一次约她见面的地方。那个时候,她对这次见面很膈应,所以一口气朝着对面的男子提了很多要求。譬如说“晚上十点前必须回家”,“三十岁之前不能要孩子”,“每天至少洗一次澡”,“平时朋友聚会少去点”,“绝对绝对不能有婚外情,不管是否误会,一律不能放过”……鸡毛蒜皮让人一听起来就望而却步的那种要求。
而那个时候刚刚退役回来的季爻坐姿端正跟座山一样,整个人杵在那让餐厅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摄氏度。
季爻听她说了一个小时之后才端起一杯茶送了过去,面色未改,“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去领证吧。”
池旭当时就喷了一口茶,季爻仍是淡定地拿纸巾擦了擦自己的脸,用目光征询她的意见。
而池旭,在那种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鬼使神差般地呐呐说了一句,“我没带户口本。”
然后,她就看到了季爻从口袋里掏出了她的户口本……
思考的时候时间总会过得很快,牵引着她的力量很快开始减弱,池旭停了下来,她老老实实抬起脑袋,看到金光闪闪的“民政局”三个字时,彻底囧了。
所以老天的意思是,哪怕她死了,也要把这婚离了?
池旭霎时间觉得自己的头上写了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一边是“军人家属”,一边是“死而后已”。
她转过身,季爻的车就停在路边,高大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抽着烟,车前盖上摊着一块手帕,里面堆满了烟头。啧,烧出了一个破洞。
池旭幸灾乐祸,谁叫他不在车里放烟灰缸?那块手帕可是季爻最喜欢的一块,是池旭在领完证以后顺手买给他的新婚礼物。
等等!
我要跟你离婚了,你就开始糟践我送你的东西了是吧!
你不是从来都不吸烟的吗!
池旭在心里狂吼,这股怒火在她心里熊熊而起,瞬间就成了燎原之势。
心火在她胸腔酝酿了好几天,如今一旦烧起来,便叫她头脑发昏。
池旭不受控制地飘到季爻身边,面无表情,用手拄着季爻的心口,一戳一戳,明知对方不会疼,还是忍不了这口气,“季爻!你特么有没有心!”
我是贪玩!可我每次都会记得买东西给你。
我是好吃!可我总会把东西留给你一口。
我是会抱怨你!可是抱怨过后还是会去给你热洗澡水。
……
虽然我有那么多的缺点,但你不都是一一包容了吗?
我知道你有很多优点,可是你不是保证过,一个女人就值得你头疼了吗?
怎么突然就全变了呢?
耳边一阵嘈杂,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她在家里煮牛奶,顺手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是纪雨前有些尖锐的嗓音,带着得意的笑意,那声音,同以前每一次抢去她的东西时都一模一样的,“我怀孕了,季家夫人的位子,轮到我了。”
池旭面无表情地想着,先是父亲,再是洋娃娃、小猫,然后是闺蜜……如今,终于轮到季爻了?
那个时候,她尚且还能够一边灌着牛奶一边淡定地回一句,“亲,记得早点睡哦,睡得越早,变成季家夫人就越早。”
等她深呼吸口气挂了电话以后,无边无际的恐惧开始慑住她的心脏,她抖着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
她声嘶力竭语无伦次,这个男人却永远笃定,等她吼完,才平平淡淡给了一句,“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就同以前一样,同任何时候都一样,这个男人,永远是这样地不动如山。
她弄坏东西时,看见这样的不动如山,会心虚。
她忘记纪念日时,看见这样的不动如山,会低头认错。
她看到别的女人试图接近季爻时,看见这样的不动如山,会喜不自胜。
而如今,她听着这个男人的平平淡淡!会愤怒得想要去杀人!
谁要他的解释!谁稀罕他的解释!池旭想要的,不过是一句,“事情不是这样的。”
接着,池旭就听到了自己那无比苍凉的一句,“离婚。”
那个时候,池旭混混沌沌的,却还能够听到自己慢慢冷静下来的声音,“给你一天时间赶路,后天早上民政局,不见不散。”
然后她就拆了手机,从俩人买的房子里搬了出来,回到自己买的小房子里,一律来人,皆闭门不见。
五年婚姻,从无情到有情,如今一刀两断。夫妻恩情,总是虚妄,就如她母亲,就如她。
五年,不长不短,她头一次看到男人不复冷静的样子,却是在民政局门口。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有风来了,季爻喘气咳了好几声才终于灭了手上的烟头。他的面色冷肃,手却依然沉稳,包起那些烟头,连着手帕一起扔到了垃圾桶里。
池旭觉得眼眶有点烧,热热的,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眼里滑落下来。身体像是被烧着了一样,比死前还要痛,那股力量终于彻底消失,像是甭断了一根线。
与此同时,季爻接起了一个电话,池旭模糊了眼睛,静静地看着季爻突然僵硬的身体慢慢变得浅淡,最终消失在眼前那片绚烂的白光里。
“啪嗒”……
我死后,千万祝您孤独终老,形影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