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神经紧绷,紧咬着的牙关隐隐作痛。
眼前这个女人的灵力虽然不强,但好歹也算是个会念咒画符的正牌阴阳师,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么近,而他又动弹不得,要是真动起手来的话结果很难预料得到。
倏地,抵在自己喉咙前的雷咒符移开了。
“你不杀我?”般若疑惑地注视着立花,一贯的玩味神情早已彻底消失在脸上。可后者像是没听到似的,只低头把符咒塞回袖子里,默不作声。
她这么做倒不是因为突发善心。面对般若这种外表可爱内心阴狠的妖怪大多数阴阳师都会痛下杀手,不过她恰好属于少数,放般若离开,一来是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二来是为了避免风头过盛。
总的来说就是她懒,不想随便惹麻烦。
见事情的发展远超乎想象,般若也没心思继续待在这儿,他起身,随手拉了拉短及大腿根部的和服下摆,语气相当轻快地说道:“你这阴阳师真是太无趣了~”
被圆润清朗的嗓音掩饰着的,是满心的困惑。
“你要是再不走,夜叉可就上来了,”说完,立花从床褥里抽出一张咒文有所损坏的符纸,刚好就是般若从其他阴阳师那儿骗来的那张,般若神色一凛,下意识地翻找了一下羽织,却发现原本好好藏在宽袖里的符纸已经丢失了。
他稍微抬眸,像是要说些什么,可还未开口便被一道横劈而来的青光打断,无奈之下他只得后跳到窗沿上准备逃离。
临行前,般若忽然看向立花,嘴唇无声地一张一合。
——后会有期。
他还要来么……
正想着,夜叉的身影闯入了视野中。
“你来晚了,”立花的脸色非常平静,丝毫没有才从虎口下脱险的惊慌感,“般若已经离开了。”
夜叉望了眼还残留着些许妖气的窗沿,然后嘴角一咧,顺势倚在拉门上说道:“你这女人命还真大。”
要知道般若对人类的讨厌程度可是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当然,立花多多少少也看出了这点,其实要不是般若太过轻敌她也不会轻易偷出那张可以隔绝妖气的符咒,从而引来夜叉的注意,换句话说,她从一开始就把希望放在了夜叉身上。
“因为我知道你会在第一时间赶来救我。”
不大的房间里,回响着这句异常清晰的话语。
夜叉身形一顿,随后立刻将头扭向了背对着立花的方向,让人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的表情,良久,只听见一句:“少自作多情了,笨女人,本大爷只是条件反射而已。”
天晓得他说这话的时候有多不自在。
听着对方的强辩立花也不恼怒,相处多日,她早就适应了夜叉的脾气。
墨黑色的帷幕下,夜的气息混合成了最密集的网,织在了弥漫着银白月色的大地上,连庭院里的山石都显得愈发清冷。
“我想出去坐坐,”夜叉听见身后的人这样说道,“陪我一起吧。”
他没有拒绝。
现在是冬天,晚风简直凛冽得刺骨,连坐在走廊上的一瞬间都能感觉到一股寒意迅速袭遍全身。夜叉不怕冷,这点从他每天不分四季地穿着色气满满的露胸装就能看出来,可人类那弱小的身体是受不住的,他用余光扫向立花,发现这女人面容镇定,完全没有半点惧怕寒风的样子。
然后一道清亮的鼻涕从她鼻子里流了出来。
……
大概是连面部神经都被冻僵了吧。
夜叉的额角隐约有青筋暴跳,他猛地站起身把外袍脱下来扔到立花的头上,继而坐回原地,动作快得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然而他的衣袍宽大,立花又身材瘦小,后者像被突然罩进了人贩子的黑麻袋里一样不断挣扎,等她重见天日后,额头和手心中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夜叉一手随意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一手自然垂下,眼中的郁结情绪难以言喻。
他简直不敢想象石原立花独自去京都拜会的情景,恐怕她前脚才出门,后脚那些阴阳师准备好的棺材纸钱都能用上。夜叉头一次觉得,像濑户御早那样实力不济的人类有时做事也是挺周全的。
至少石原立花安全地出了门并且活到了现在。
“你是被猪亲了么,”立花皱着眉头开口道,“怎么一副屎里有毒的表情?”
夜叉手下一用力,直接捏碎了台阶边角。
不过气氛倒是比刚刚融洽多了。
立花穿好外袍,偷偷往旁边瞄了一眼。不可否认夜叉的身材确实很好,结实的胸膛,完美的腹肌,看上去健硕却不粗犷,再加上那一身狂野不羁性感邪魅的气质,怎么想怎么都是能从另一个方面来祸害世间的妖怪。
可惜也只是妖怪而已。
察觉到了她的探查目光,夜叉嘴角一勾,缓缓抬起手来……
尖锐的指甲刺破了立花颈脖处的白皙皮肤,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有血液顺着脖子流下,滑到胸前浸出一朵轮廓模糊的小血花。
他收回手,就着指甲上温热的血液轻轻一舔,眼中闪过一抹妖冶的光芒。
“你口味真重,”立花顺手将鲜血揩干净,这伤口不深,只是有点痒,所以她也没什么过于浮夸的反应,但片刻后,她的语气骤然变得低沉了很多,“会长他要我跟你解除契约。”
闻言,夜叉说道:“哦?那正如本大爷所愿。”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答案,立花依然保持着平静的神色,连声调都没变:“跟你缔结契约的阴阳师是我石原立花,不是濑户御早,解不解除自然也是我说了算。”
她知道濑户御早是为了她和其他成员的生命安全着想,但不知怎的,她总感觉心里不太舒服,就好像自己亲手烹饪了一顿美食,客人吃了不满意让她快点倒掉,而她却宁愿待在没人看得见的角落里偷偷把这些食物咽下肚,就算再难吃,决定权也只是在她一个人的手里罢了。
话音刚落,夜叉便忽然欺身上前,在离立花不过半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并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要为了本大爷背叛同伴?”
立花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往后仰了一些,不经意间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谁说我要背叛同伴了,我不过是想兑现承诺而已,当初在和你签订契约的时候我说过要让你变强,所以在你变得更强之前我当然不会让别人来干涉,就算是同伴也一样,这是原则性问题!”
满脸正气,不苟言笑,可就是这样严肃认真的表情令夜叉再次发出了放肆的笑声,听得立花鸡皮疙瘩洒了一地。
“别再笑了,周围的客人会被吵醒的!”
“那又怎样。”
这性感浑厚的声音一出,立花便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下一秒就被夜叉按在了冰凉的木走廊上。
“如你所说,是否会兑现承诺是原则性问题,”后者俯下身来,在她耳边喷出一阵温热的鼻息,很快,她整只耳朵都被染得通红发烫,“如果你不能让本大爷变强的话,本大爷会亲手宰了你。”
说完后,他还舔了一下她脖子上略微干涸的血迹。
立花猛地一颤,脑中似乎出现了愈发/缥缈的鸣笛的声音。等夜叉起身,见到的就是她再次昏厥过去的场景。
……什么毛病?!
在这次的昏厥中立花没有中途醒来,般若也没有来找她,于是等她睁开眼睛打开窗户时,已经过了正午。
虽然是晴朗天气,但也能感受得到冬季的寒冷。
看到自家副会长总算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渡边吉赶忙跑上去递包袱:“副会长,这是我准备的一些干粮,你看看够不够?”
立花睡眼惺忪,直接把包袱拎起来走人,也没瞧见渡边吉那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这座镇子是出了名的繁华和人多,想必不出两年就会改建成大城市。这件事情立花是从寮成员的口中听说的,她很少到这儿来,即使是去收账也是在傍晚时分,可她没想到,这里的镇民数量远超出自己镇子的三倍,夜叉一上街,便成了麻烦制造体。
“那是妖怪啊……”
“怎么敢随便走在大街上,他旁边的那个小丫头是阴阳师吗?”
“不是吧,怎么看都不像,等着,我去叫阴阳师大人来瞧瞧。”
立花赶忙拽起夜叉往镇外跑。
镇外也不是很太平,往常只有一些农户经过的镇子口现在竟然出现了无数贵族专用的牛车,他们都齐齐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而这个方向恰好就是立花想去的京都。
“抱歉,请问一下,”她让夜叉站在大树后,自己走上前去拦下了一位穿着简朴的老农,“为什么今天会有这么多贵族经过?”
那位老农也不打马虎眼,直接回答道:“听说再过不久就是京都里左大臣大人的生辰,这些贵族子弟都想着法地挤破脑袋去送礼物,怎么,这你都不知道?”
听到“左大臣”这三个字后,立花明显愣了一下,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道:“嗯……我世面见得少,对京都的事情不太了解。”
那个凶巴巴的老头子可真受欢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