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晚用筷子夹起餐盘里的青菜往自己嘴里送,随意嚼几下咽下,神情凝重,如此不断重复。她悔,悔一分钟前为什么不甘示弱去撩了把陆程和,结果把他撩到了这儿。
可她就说了句疹子没退,陆程和也不用亲自过来确认吧,更何况他是骨科的,又不是皮肤科的。
虽然人还没到,但这等待的五分钟,曾晚心慌意乱。她昨晚还信誓旦旦在心里默念是最后一次见面,这下倒好,今天就把昨晚想好的全当成坨坨了。
曲欣艾喝完一口汤,双手托着脑袋,歪脸看着慌神的曾晚,这饭就吃了几口,想什么呢,“晚姐?”
“啊?”
曾晚一吓,声音在食堂彻响,大家向她投来目光,她清清嗓子,故作镇定。
曲欣艾:“晚姐,你咋了?”
曾晚苦着个脸,含糊问:“小艾啊……你说……怎么跟别人撇清关系……”
曲欣艾闻到了一丝丝特别的味道,嘿嘿笑问:“谁呀?男的女的呀?是不是昨晚那个前男友呀?”
“不是不是不是。”曾晚连连否决,脸上是被人戳中心思的不耐烦,她搁下筷子,拿起自己的包,往肩上一挎,端起盘子就跑。
既然陆程和要来,那她躲还不成嘛,他见她不在,肯定就自己回去了。
“哎!晚姐!你饭不吃啦!”曲欣艾提着嗓子直叫,曾晚压根儿不理她。
曲欣艾啧啧摇头,被她说中了所以恼羞成怒了,她姐这个煤气罐,迟早要爆炸的。这心思都写脸上了,明明跟那个男人有关,还跟她说不是,口不对心。
曲欣艾望着曾晚快步走向食堂门口,可离大门只有一步之遥,曾晚又停了下来,整个人有些僵硬怔愣。
曲欣艾伸长脖子去看,只看到食堂那门上钉着挡风帘子外有个高大的人影,她委屈,这帘子也挡的太好了吧,她都看不到脸。
曾晚刚准备逃跑,陆程和好巧不巧站在食堂外头,手里拿着车钥匙,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挺悠闲。
曾晚视线落在陆程和身上,在他面前,她就像个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孩子,半晌说不出话。回神后,曾晚又旋即扭回头扫了眼在吃饭的前后辈们,生怕他们看见陆程和多想。
见没人关注这儿,曾晚敛神呼口气,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随后较为心平气和向外走,与陆程和擦身而过时,她轻声说了句,“跟我来。”
陆程和上下仔细扫了她几眼,倒也跟着去了。
曾晚带陆程和去了操场,两人坐在最高处观赛的台阶上,选这里的原因,只是因为这儿有遮阳板而已。
曾晚将刚才买的自动贩卖机饮料递给了陆程和,陆程和接过,不客气地直接拧开喝了一口。曾晚单手撑在膝盖上,人向前倾,手掌托着脑袋,侧过脸认真打量着陆程和,毫不避讳。
陆程和似是习惯了她这样的视线,等拧好盖子,他偏过头回望曾晚时,曾晚又逃避似的移开了目光。
“曾晚。”
“嗯?”
“你荨麻疹退了?”
曾晚低头瞧了下自己,啧……她穿的还是训练的衣服,基本短袖短裤,有没有发疹子一眼就看出来了。
“呃……退了啊,所以刚才不是跟你说不用来了嘛。”曾晚这话说的尴尬。
陆程和斜眼瞥她一眼,随后又望向远处,眯着眼笑说:“我还以为你跟我假客气,怕麻烦我所以才不让我来的,毕竟……”他再度转过头看她:“你说你疹子还没退。”
曾晚瞄了眼陆程和的神情,摆明了知道她是故意的。现在这样,曾晚也只能在心里把自己骂几千遍,都怪她脑子被驴踢了,这尊大佛是她请来的,她自然得把他请走啊。
曾晚干笑两声,“我这不是开玩笑的嘛……”
陆程和骤然严肃下来:“不要拿自己开玩笑。”
语气沉重,曾晚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曾晚手心冒汗,为隐藏自己内心的焦虑,她不断地举起手中的矿泉水瓶喝水,就这一会儿,大半瓶都没了。
曾晚赶忙换个话题,“哦对了,我的电话,你哪来的?”
陆程和水瓶凑于唇边,顿了下,说:“王医生给的。”
曾晚点点头,为了方便沟通病情,她走的时候特地与王医生互换了电话,她余光瞄了眼陆程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她的电话从王医生那儿骗到手的。
而且,要她的电话做什么……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曾晚不讲话,陆程和也不讲话。
尴尬久了,曾晚也没觉得有啥了,四处看看风景,打发时间,就等着曲欣艾给她打电话,叫她去训练。
“三年来,你变了不少。”陆程和主动开口。
曾晚将矿泉水瓶搁在脚边,缓缓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我总要长大的,就看是怎么长大的了。”
她大概是伤了,明白痛了,才会迫不及待长大吧。
陆程和微微侧过头,紧盯她左手的伤疤,低沉问:“那条疤,能跟我说说吗?”
见面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怪不得她昨晚用右手吃饭。
曾晚一愣,她居然忘记遮这疤了。也是,队里人都知道这疤的存在,没必要遮。可在陆程和面前,她大意了……
曾晚侧过脸低头,手下意识藏起一些,拉下唇角:“不能。”
陆程和冷沉肃然道:“以前我不问,哪怕是小伤口,你自己都会来找我包扎。”
曾晚听着扁嘴,她那时是脑子秀逗了,变着法子想接近他,所以训练摔了,伤了,她就正好有借口去找他了。
曾晚冷冷回他:“你自己都说是以前了。”
陆程和陡然站起,正色看她,“手伤成这样,你怎么继续打球?”
曾晚不看他,“我有我的方法,你别多管闲事。”
“曾晚!”
“陆程和!”
她仰视,他垂眸。
两人都板着脸,视线撞上的那一刻,谁也没有先移开。
曾晚攥紧拳头,就是面前这个男人,他妈的都分手了,到现在还勾引他。
明明长得一点也不帅,也就……侧脸轮廓鲜明一点,皮肤白了一点,唇线性感了一点,身高高了一点……
操……
输了,她承认,陆程和完全是她的菜。
“你丑死了。”
曾晚提着的一股气弱了下来。
她赌气般地重新坐下,抱着膝盖,短发罩面,像是给自己立起来的保护罩,隔绝他人。
陆程和本来正容亢色,被曾晚这一句话给逗乐了,他嘴角微微上扬,在憋笑。
他叹口气,也随她坐下,他想看她的神情,可曾晚一头乌黑的短发,挡得他一分一毫也瞧不到。
“我很丑吗?”
“丑!”是气话。
“那你当年应该去看一下眼科,不然怎么会看上我。”
曾晚语塞,什么人啊,专门来这里气她的嘛,她天天火气都大,他还给她浇油。
曾晚低头反驳,“我当年看上的是你的人品。”
“哦?是吗?”
曾晚将自己的鞋带抽了系,系了抽,她当年就是对他的背影鬼迷心窍了。
对于初见,她记忆犹新。
那时远远看着他的背影,她觉得不够,她将球拍夹在手臂间,匆匆忙忙盖上矿泉水瓶,脑袋懵懵的,从臂间抽出球拍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训练场跑。
等跑到他身后三十米的地方,她停了下来,向他慢慢靠近,再近一些,她听见了他的声音,是冰冷的,低低沉沉的,偶尔掺杂温柔。
她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去,她瞧着他蹲了下来,才发现他面前地上还坐了个年迈的清洁工,那个老奶奶的脚,似乎是扭伤了。
她记得他当时对老奶奶说:老奶奶,以防万一,你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她听见那句话的一瞬,脑袋里就一个念头,完了,真的喜欢了。人高,声音又好听,心地还善良。虽然没看清长相,但那不重要。
没女朋友的话,她就追了,追定了!
她看着他扶起坐在地上的清洁工奶奶,而他一转身,刚巧就瞧见傻嘿嘿站在原地的她。
两人对视的瞬间,她知道自己被套牢了,她内心的沙漠悄无声息滋生了大片绿洲。
曾晚敛神,从回忆中挣脱出来。
曾晚再度坐直,侧过脸静静觑着陆程和,眸光闪动。
陆程和五官单独看不能说有多精致惊艳,但结合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和俊朗,非常耐看。
当年她追他的时候,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可不少,她凭着她的满腔热血,最终杀出重围,坐上正宫宝座。
陆程和严肃正经,见曾晚正望着他出神,他也顺势打量起她。他琢磨着,样貌没什么大变化,就是比以前瘦了。性格倒是“脱胎换骨”,不爱撒娇,会说脏话了,脾气更差了。
但……
看他的眼神,始终如初。
蓦然,他扬唇浅笑,神情柔和。
曾晚被他这个笑拉回了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尴尬清了清嗓子。
她喉咙像被炭烧似的,说不出话,“我,我,我……”
“曾晚。”他沉静喊她。
“嗯。”
“右手打球难吗?”
曾晚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她抿嘴苦笑,他既猜到她在用右手打球,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她难得在别人面前露出疲倦,有些无力:“难,怎么会不难,比登天还难……”
“那为什么不放弃?”
曾晚低头笑,“陆程和,你忘了我们当初为什么分手了?”
陆程和眼神黯了黯。
那时他要出国深造,而她要训练,要打比赛。
在理想和梦想面前,他们都没有选择爱情,而是达成共识——和平分手。
“嗞嗞嗞——”曾晚的手机震动。
曾晚看了眼屏幕,接了起来,“喂,小艾,好,知道了。”
收起手机,曾晚将矿泉水放进背包里,“陆程和,我要去训练了,先走了。”
曾晚站起来,转身的瞬间,左手手腕被人握住,冰凉的触感在她肌肤上蔓延。
陆程和的手永远那么冷……
她皱眉回头,哑声道:“陆程和……”
“曾晚。”
曾晚蹙眉,唇角下拉,打断欲开口的陆程和,她有些嘲讽道:“陆程和,你不会是想吃回头草,想泡我吧?”
说这话,她喉咙干涩的疼,她话说的越难听,他们之间就越没希望。今天的见面是她自己作出来的,她不想再犯蠢了。
陆程和觑着她,神情淡然清冷,手上力量未减。
曾晚无助,怎样做他才能放开她?
她扫了眼自己手上的疤,灵机一动,故意压低声音说:“陆程和,左手,你握着疼……”
“很疼……”她抬眼,眸中泪光闪闪。
听见她说“疼”,又瞧见她快挤出眼泪的模样,陆程和想着是不是自己太用力了,迟疑片刻,他的手才缓缓松开。
曾晚感到腕上的力量弱了下来,冰凉的触感消失,她垂下眼帘,不敢正眼瞧他,推开他,匆匆迈步跑开。
陆程和还愣着,须臾,他缓过神,直直立在看台上,远远望着曾晚张皇离去的背影。
素来整整截截的他,轻笑出声。
他居然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