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开学了,我戴着帽子提着行李来到向往已久的大学。我没有戴假发,是考虑到我没见过面的舍友 。假如我戴着假发进宿舍,临睡觉时我突然取下假发,肯定会吓着人家的。所以,先戴着帽子去,到时也不会显得太唐突,慢慢跟她们解释我的情况就好了。等第二天再戴假发。
负责新生开学的学姐带我来到宿舍。大学水准就是和高中不同啊,学姐们身材都很好,也都成熟、漂亮。我的心是波涛汹涌的。放假的时候,除了做重回高中的恶梦外,我还会做同学们都歧视我没头发的梦。我在心里上演了好多次开学与同学见面的情景。我小心地选择措辞,好令自己得到大家的认可,自己也不致难堪。
我来到宿舍门口,虚惊一场,其他的舍友都还没到,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跟师姐告了别,坐在自己的小床上,不断地搓手,待会舍友们就会来了,我先跟她们说什么呢?她们看到我这个样会怎么想呢?
一个女孩进来了,我的心噗噗乱跳。
“你好,你也是303室的吧?”我主动打招呼。
她看了我一眼,反应挺冷淡。
“你好。”
“我叫田心,你呢?”在屋里我还戴着帽子,不能一上来就吓着别人。
“静音。”
宿舍四个人全部到齐了,刚刚那种冷清的气氛冲淡了些。我们相互自我介绍着,我还在考虑怎么开口说我头发的事。
我先来给读者们介绍一下我的舍友们吧。
一号床,静音,一米七三,长腿细腰,很有气质。
二号床,林樱,比我还要矮一些,却十分可爱,像个小孩子。
三号床,傅纱织,一米六四(我的理想身高),39公斤,也很漂亮,但比静音更平易近人些。
我们四个人寒暄了一阵子,就开始收拾宿舍了。大家相互还不熟悉,但都知道接下来的四年彼此之间会是同伴,所以都很客气友好。林樱嘻嘻哈哈地讲笑话给我们听;纱织看我忙忙呼呼却连被子都套不上便主动帮助我;静音给我们了一堆好吃的零食,说好东西大家分享;我感受着和谐的气氛,仍在思索如何开口。
一天很快过去了……
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声音,和我的心跳声构成了紧张得和弦。
大家都在收拾床铺准备睡觉,明天还要军训。爸妈说我戴着假发不方便,还是跟学校请假,等正式上课时再去报到吧。我本身和同学沟通就没信心,等到半个月军训结束后,同学之间都熟悉了,谁还会那么在意我?我岂不跟插班生一样开始会受冷落吗?所以我一定要参加军训,即便戴着假发会很苦。
“同志们,我想先跟你们讲一件事。”我尽可能平静地说。
“说吧。”她们说。
“我其实没有头发,也就是说,我是个光头,还没有眉毛睫毛,可能会比较吓人,过会儿我摘下帽子来,你们别害怕哦。”
她们反应了好一阵,才说:“哦,没事儿,你摘吧。”
我思绪万千,摘下帽子,避开她们的眼神。
纱织小心翼翼地问:“田心,你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想了解一下。”
“我高中的时候到潍坊上的学,水土不服,就掉头发了。”爸爸交代我说,不要告诉同学你掉头发查不出原因,省得别人胡思乱想,你就说是水土不服,人家就不会对你有什么偏见了。
“我倒是也听说了好多人水土不服掉头发呢。你掉了多久了?”
“两年多了吧。”
“水土不服啊,应该好治的,你吃药了吗?听人说用姜汁抹头会管用呦。”
我向她们的友好表示感谢。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躲到床上,抓起帽子戴到头上。
是来做推销的师姐。她在我们宿舍侃侃而谈,林樱不满地瞅了她好几眼。直到静音买了一袋面膜后,那个师姐才挪动了屁股。
临走时,她看到了我。
“哎,你好奇怪啊,大晚上的,在宿舍戴什么帽子。”
一句话问得我不知如何作答。以前生物老师夸过我反射弧很长,我当时还觉得长点不好么。经王辰点拨才明白他是在说我反应迟钝。
“哦,她头疼,不能吹风。”纱织指着猛烈转动的风扇替我解围。
曾经不喜欢人家可怜我,大学却希望了。因为怕舍友不理解我,把我当怪人,只好拼命说自己的遭遇。希望她们了解后不会再有偏见,能不要排斥我。可我没想到的是,她们起初真就不排斥我。是我在心灵上拒绝了同学们,放弃了和他们的交流。
26
军训期间,我做得还不错。酷日当头照,教官把我们当成了向日葵,随着太阳转,烤得我们晕晕欲厥。
我们正在站军姿,头皮渗出豆大的汗珠,热气却被假发阻隔,冒不出去,汗滴沿着双颊流了下来,又不能擦,闹得我头皮瘙痒。我们是穿着迷彩服训练的,还戴着帽子。也就是说,我相当于戴着两顶帽子与烈日斗争。
不过即便很苦,我们真是从高中坚持下来的优良品种,还是能苦中作乐。我和周围的同学相处的很好。
晚上,我们也要军训,只是不用戴帽子,穿外套。也是在晚上,我有了初次的不自在。
我和周围的同学谈笑着,可能白天戴着帽子遮住了头发,晚上,姑娘们很愉快地讨论着自己的发型。我有头发的时候,理发店还没有那么高级,只是有简单的理发功能。如今都有什么造型设计之类的,我无福享受了。曾经理发店的阿姨还夸我发质好,长大了留长头发会很直顺的。
“哎,田心,你头发怎么能往里弯的那么好呢?是烫了吧?”
“嗯,啊。”我根本不知道头发是怎么烫的。
“那你每天还得打啫喱吧,要不怎么能这么定型?”同学把手伸向我的头发。
我惊得一躲,抓住了她的手。
她被我过大的反应吓了一下,抽出手来。
“不好意思,我,不大喜欢别人碰我的头发。”不是不想解释,要是我当场告诉她们“啊,我戴的是假发,我没有头发。”那肯定会引起很大骚动,那么惹眼的事我才不干。
为了避免再次尴尬,我离开了那群人,找到静音她们。还是在她们身边安全,也不怕她们摸我的假发,因为她们知道我的小秘密。
从那之后,我不戴帽子会失去安全感,生怕别人问起我的头发或是趁我不注意摸我的头发。她们这是亲热的表现,我却害怕她们摸到异样后的反应,我该怎么跟她们解释?或许不讲出来更好,我缺乏勇气。只有戴上帽子,我才会毫无顾忌地做各种事。隔着帽子,同学们就是摸我的头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帽子箍在头上,我也能仰头扭脖子——假发没有那么牢靠的,有时一抬头,它的边缘可能会因为蹭到领子而滑扣,随时有掉下来的危险,那可就糗大了。
一次,我们全班同学在教室里看《海上钢琴师》,主人公1900和另一个音乐大师斗琴到白热阶段,人们全部沉浸其中。一个服务员为一位贵族妇女斟好酒,胳膊却碰到了妇人的头发,将其假发碰了下来,露出光光的头。只因他们听演奏太入迷了,谁也没有注意。等大家缓过神来,贵妇人才发现自己假发掉了,抱头大叫。同学们此刻笑成一片。我一点笑意也没有,担心这种事万一出现在我身上:要是风吹得太大,把假发吹走了或是同学不小心一碰,碰掉了……总之,戴上帽子最能预防安全隐患。
我天天跟在舍友的身边,不怎么和同学们交流了。我尽力和他们保持在我的安全距离之外。
高中的同学是亲眼看着我掉光头发的,我对他们不用隐瞒什么。大学不同,他们不知道我的过去,我也不晓得该不该告诉他们。也不是因为特别喜欢舍友们才和她们形影不离的,只是觉得她们了解我的秘密,会使我安心一些。相反,其他同学不知道我头发的事,我就会与他们保持距离,我有时会产生自己是在欺骗他们的感觉。有秘密,便会显得不真诚,才会有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