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长途客运会在沿途停车休息, 姜瑶就是在那个时候不见的。
“我要去找她。”沈知寒说。
张超眼如铜铃瞪得老大:“不是吧?你这是去找死呢???”
沈知寒略一考虑, 便给夏薇薇打电话,这种场合她肯定会去,他可以跟着她混进去。
夏薇薇很快电话, 听到他单刀直入的请求,一颗心冷个彻底:“沈知寒,见过浑的, 没见过你这么浑的。”她好歹也算他前女友!
“嗯, 确实挺浑的。”张超在旁边附和点头。
懒得多说,他耐着性子听完那头怒骂, 开口又是:“你能不能带我混进去。”
夏薇薇怒,深深呼吸, 问道:“你和姜瑶到底是怎么回事。”
“……”
“我在你家见到她的时候, 你们就已经在一起了?”
“……”
“她什么情况,你都清楚吧?”
“……”
“我现在是以朋友的身份问你!”
“……夏薇薇。”
“怎么?!”
沈知寒说:“不要打探我的私事。”
他不喜欢对外人敞开自己的事,尤其是感情上的事,朋友?那也只是朋友。
夏薇薇怒火冲天:“沈知寒,你就自己孤独到死吧!”
电话挂断。
“……”
张超转过来:“怎么样?”看他垂首摇头的样子,“我就猜会这样。”
沈知寒颓着的身形突然立起来,张超吓了一跳:“怎么?”
找不到捷径, 那就不走捷径, 沈知寒说:“有办法了。”
**
夜晚, 华灯初上, 豪华酒店的大门口, 宾客络绎不绝。
门童小哥面带微笑,上前打开一辆轿车车门,油头粉面的男人穿着正式的西装,捋一把大背头,大腹便便往里走。
今天他受邀参加京大一百周年校庆晚宴,作为毕业十几年的京大学子,能收到这份邀请,他觉得很荣幸,虽然成就比不上常上新闻的那批人,但他奋斗大半生,也混了个小老板的头衔,够了够了。
老男人笑眯眯地从西装内侧口袋掏出邀请函。
硬质的请帖,封面是低调的红色,角落绣一朵绽放的康乃馨,单是这精致的做工,就值得他好好收藏,可不能丢了。
转角立着醒目的指示牌,说明宴会厅在二楼,男人刚要上楼,右边推来一辆餐车。
“请让让!让让!”
他躲闪不及,被撞个满怀,汤汁溅上西装。
“哎哟!”推着餐车的服务生点头哈腰地道歉,“先生,非常抱歉!您没事吧?”说着便从餐车下层掏出纸巾给他擦拭。
“行了行了!”男人烦躁地拂开他,“别碰我,都把我给碰脏了!”
服务生急忙后退:“对不起对不起,真不好意思,宴会要开始了,我都忙晕了!非常抱歉!”
“真是的!”男人很不满地瞪他一眼,低头使劲擦了擦身上的油渍,没用,根本擦不掉。
“先生,要不我联系酒店,给您再送套西装来?”
“不用了!”有这时间折腾,晚宴都该结束了!
男人不耐烦挥手:“去去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服务生又是一阵点头哈腰,这才推车离开。
男人拿着小手帕使劲拂了拂衣服,烦躁地把手帕揣兜里,转头去卫生间。
抽出请柬放在旁边,把外套脱下,寻着镜子前明亮的白色灯光仔细照了照,油渍渗进面料,印出些斑驳痕迹,不仔细看并不明显,勉强能穿,就是他得小心遮着点,省得给人笑话。
旁边响起抽水声音,隔间里走出个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的年轻人。
气场强大。
男人往旁边挪了挪,偷眼瞄他,估计也是来参加京大周年校庆的,不知是哪个企业的ceo。
这年头长江后浪推前浪,创业成功的年轻人比天上的星星都多,直叫人眼花缭乱。
年轻人低头洗手,察觉到目光,向他颔首,礼节性地微笑着打招呼:“您好。”
男人忙扯开一个微笑,回道:“你好。”
那双温润好看的眸子透过眼镜盯着他,他无端生出点心虚窘迫,把西装外套往墙上一挂,慌张张去后面的小便池解决生理问题。
沈知寒笑容不减,低低地甩了甩手,取下一张面巾纸擦拭,余光瞟到大理石台边,扔纸的同时顺手一捞。
……
男人系好腰带再转过来,暗红色的请帖不见,气宇轩昂的年轻人也不见了。
**
把请帖交给侍者,沈知寒阔步进入宴会厅。
大厅里高朋满座,衣香鬓影,金色水晶灯璀璨夺目。
他在角落坐下,目光逡巡。
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谈笑风生,言笑晏晏,推杯换盏间尽是不动声色的恭维与试探。这是最深藏不露的斗兽场,心怀鬼胎,暗潮涌动。
门口有些微动静,沈知寒的身体直起,他看到众人聚拢过去,林子凡推着姜瑶进入会场,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姜瑶在他的耳语下低柔微笑。才子佳人,门当户对,不过如此。
沈知寒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呼吸。
他呼吸困难,猛地站起,又坐下,手掌压在膝头,五根指头烦躁地弹奏。眼圈被场内热闹烘烤,渐渐有灼热感觉,他注视着她,虔诚地注视。
可注视着她,却又害怕她看过来,身体在那道温柔的目光中不自觉地卑微弯下。为什么突然窘迫,窘迫得不敢让她看见自己。
“你果然来了,”夏薇薇不知何时发现他,轻蔑地挡在他面前,“我就知道,你自己有办法混进来。”
他闷头饮一杯酒,舔了舔干燥的唇。
“怎么,这是为她担心,还是为自己心痛啊?”
夏薇薇倚着桌子跟他一起望向那边:“你们不是一路人。”
他嘲讽地淡笑:“什么叫一路人。”
“她应该站在高处,”夏薇薇晃着手中酒杯,出神地看着被众人簇拥、被林子凡呵护的姜瑶,“你配不上她。”
沈知寒抬眸,两道目光从镜片后射出来。
夏薇薇说:“姜瑶比我想得聪明多了,你玩不过她。”
沈知寒不接话,她看出他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姜瑶似乎终于察觉这边两道炽热的视线,她微微侧头,目光蜻蜓点水,一晃而过,没有在沈知寒身上多做停留,犹如对待陌生人。
夏薇薇笑得得意:“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一直在利用你。”
“……”
沈知寒眼眸深黑,直直地盯着那边。
姜瑶似无察觉,只留给他一个优美的侧脸。
夏薇薇又说:“姜瑶从小养尊处优,你供不起她的。你们俩不合适,从里到外都不合适……沈知寒,沈知寒?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没有。”沈知寒忽然站起,夏薇薇愣了一下,他表情淡淡,“你废话真多,我要走了。”说完就转身,毫无留恋。
夏薇薇愣在原地,如果她没看错,沈知寒转身前那表情分明隐含笑意。
转头再看姜瑶,不知何时也露出微笑。
刚才发生了什么,她错过了什么?
林子凡刚和人寒暄完,低头看见姜瑶摸着下巴微笑,贴到她耳边,阴测测地问:“在笑什么?”
笑容随即消失,姜瑶借着把空杯放在桌上的机会躲开他:“没什么。”
“没什么,”他低喃重复,手掌压在她后颈,用力揉捏,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大,姜瑶不适想躲,他说,“我看到那个人了。”她一怔,放弃反抗。
林子凡笑着,柔声说:“他今晚会死,你信不信?”
寒意从脚底爬上脊背,姜瑶面色陡然苍白:“我已经回来了。”
她扭头,看向远处的夏薇薇。
夏薇薇也看着她。
两厢凝望,夏薇薇唇角微扬,手举高脚杯,一口一口地抿酒,鲜艳红唇像暗夜娇花,浓烈又妖异地绽放。
姜瑶说:“我回来了,我自己回来的,你不能要他的命。”
林子凡说:“是你不听话,我才要给你惩罚。”
姜瑶一错不错盯着夏薇薇。
夏薇薇似乎喝厌红酒,举高的手一松,盛着红色液体的高脚杯坠落在地,血色流体蜿蜒在晶莹剔透的水晶花中。
林子凡问:“他有没有碰过你。”
“……”
“姜瑶,”他控制她双肩,一字一顿地问,“他有没有碰过你。”
姜瑶说:“……没有。”
林子凡没有情绪地笑:“是吗,那我们今晚检查一下。嗯?”
夏薇薇高挑的眼尾最后扫她一眼,然后踩着那堆玻璃渣,头也不回地高傲离开。
姜瑶答:“好。”
**
沈知寒从酒店后门出来,张超已经等在车里,他打开车门钻进去。
“刚接到电话,绍磊在赌场出现了,我送你过去。”
车开出小路,汇进车流。
沈知寒在后座换衣服,张超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帽子和口罩在袋子里。”
“旧仓库的钥匙我也给你了,你晚上别睡车里了,去仓库睡吧。”
“还有啊,绍磊的照片你看过了吗,听说他……寒哥,你照什么呢?”
沈知寒压着前排座椅,把车前镜子翻下来照了照,看着自己的下巴,想起姜瑶刚才偷偷摸下巴的模样,笑了笑。
张超奇道:“寒哥,你刚才见着姜瑶了吗?”
“见到了。”
“你俩谈拢了?”
“没谈。”
但她给了他一个手势,不需要言语,只要一个手势,就足以让他安心去做自己的事。
她没有动摇,她让他放心。他绝不会让她失望。
**
车开进阴暗小路,下车前,张超喊住他:“寒哥。”
“嗯?”沈知寒面容隐在帽子下。
张超担心:“你可得安全回来……”
沈知寒淡笑:“照顾好你自己先吧,小八已经倒下了,我看下一个就得是你。”
张超急:“呸呸呸!你可别咒我!”
沈知寒摆摆手:“走了。”
“哎!等等!这个差点忘了给你,这可是重要的宝贝!”张超从兜里掏出一盒软化胶水扔过去,沈知寒接住,淡淡一笑,压低帽檐,打开车门离开。
高大的身影佝偻着,渐渐融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