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那些……那些不都是骗子广告吗？”苏思安睁大了眼睛，失声说道。
“也不算完全是骗子了。”赵明珠包容地笑了笑。
从现在的眼光来看,那些自然是些不入流的草台班子，专门用千字三元甚至更低的价格收废稿。废稿,即所谓的冲量文,语句勉强通顺、但是商业价值较低的小说稿件,整体长度几万字到几十万、几百万字不等。在付费读书网站开始流行的时候,一些小网站仗着一腔热血,打算迎头赶上,奋起直追，为了前期的人气，向偶然点进来的读者表示“我还是很有料的”，一方面耗费重金请优质的网络小说作家前来坐镇,另一方面购买大量废稿填补网站书库。而工作室就成为小网站和废稿写手之间的桥梁。
废稿不同于小白文，不讲究大纲和节奏,流水账一样也能过关,文章质量要求低,收的价格很是便宜。但是胜在按日结算,如果日更几万字的话,勉强能够日常生活所需。
这样低端的赚钱方式,原本不在赵明珠的考虑之列。但是她对写作这件事情，充满了好奇。
“当时我真的没有把二十万卡债特别当回事，又对写作这个行业充满了兴趣，就想用几天的时间，体验一下生活。”赵明珠神情淡然地说起当时入行时候的打算，“那几天我和几个年轻人一起坐在工作室的旧电脑前，埋头写稿子，渴了喝白开水，饿了就吃泡面。当时的氛围特别好，大家互相攀比，谁也不服谁，每天都能交稿几万字。我算是其中交稿字数比较少的，平均一天两万字吧。但是这样交了没几天，工作室的老板就叫住我，跟我说，小赵，我看你稿子写的不错，故事很有逻辑性，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不像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一样，写起皇宫来，动辄就是东宫娘娘吃烙饼，西宫娘娘吃大葱这种假到令人发指的细节。老板说我单写冲量文有些可惜，让我尝试一下买断文。”
买断文，也是在付费网络小说流行的今天，一种相当比例的模式。一些网络小说写手有一定天赋，但是对自己的文章比较缺乏信心，或者虽然对文章有信心，却受生活所迫，没办法度过相对比较漫长的公众免费阅读期。网站对小说的前景比较看好、出于对小说质量的考虑，便用买断的形式来安抚写手的情绪，按千字定期支付报酬，令其有条件稳定写作。此外，由于他们支付的是买断价位，后期一旦小说大红大紫，便能攫取超额回报，所以买断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网文网站和写手，也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赵明珠在这个世界所写的第一篇买断文，是她熟悉的商业战争题材。老板看过后，觉得这个题材过冷，不是很看好，但仍然作为可以充实网站题材类型的小说，四处兜售。终于有小网站愿意收购。最终赵明珠拿到的买断价格是千字五元，但是工作室的老板为她保留了提价空间。等她写到三十万字的时候，小说正式上架。谁知道冷门题材死忠粉的狂热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竟然一跃成为那个网站最卖座的小说之一。于是工作室的老板尽职尽责为她提价，从千字五元，一下子提升到千字五十元。后来，这篇买断文由于大火，被出版商看上，联系网站出版。不过，由于他们当时签的是买断协议，未能在协议中注明是电子版权还是全版权，追逐利润最大化的小网站便以此为由，拒绝帮赵明珠争取版税。
“小网站就是这样不靠谱，不够大气。所以说小网站做不大，是有原因的。一个行业中，只有到了高速发展和成熟期，才能获得稳定的超额利润，但是这个时候，行业已经内部大浪淘沙、优胜劣汰过一番，所以这部分超额利润，也就同这些不靠谱的小网站无缘了。”赵明珠说道，“这也是同小网站签订买断协议的弊端。幸亏我那时候文笔尚稚嫩，文中有许多青涩的地方。所以那本书虽然红，却也是有限，没有卖出影视版权，不然，岂不是亏大了。”
“所以后来，你就收山不写了，转行做工作室，成为作家经纪人了？”苏思安禁不住问道。他固然是影视公司的总裁，但是一直着眼于大局，没有过多留意细节，对于影视公司的上游——网文这一行业，平时没有过深入了解。故而赵明珠这番回忆往事，他也是听得如痴如醉，感慨不已。这时候赵明珠停顿下来，他便适时发问，以表示自己对这个话题多么有兴趣。
但是苏思安刚刚开口，全程监听的林嘉杰就轻轻一声叹息：“唉。为了这次会面，你准备了上好的红酒和你最拿手的牛排。难道你就没有让秘书事先搜集一下她的相关资料吗？你只要稍微了解一下就知道，你面前的这个女人，至少也曾经出版了几本书。你却在谈话中过于武断，扼杀了她在写作方面的无限可能。”
幸好赵明珠很有涵养。对于苏思安这种胡乱的猜测，只是包容地笑了笑：“没有。这个时候我认为我还可以继续挖掘自己在写文方面的潜力，所以我没有停下来。而是从买断文转为写分成文了，而且从这个时候起，我开始选择大网站。”
“大网站？”苏思安有些后悔方才鲁莽的推测，赶紧积极参与互动，打算用这种方式重新拉回好感。
“对。”赵明珠侧头想了一阵子，“大概就是相当于现实世界里123言情这种性质的网站吧。这种网站里，写手收入两极分化非常严重，顶级写手单凭订阅月入数万，而最惨的写手，甚至没办法上架销售，或者虽然上架，却连每日的电费都赚不够。”
“你呢？你应该是属于顶级的那一类吧？”苏思安好奇地问道。
赵明珠笑着摇了摇头：“我属于中间的。我在那里写了很多本书，有扑街的，也有小火的。其实我文笔很一般，但是由于在工作室的时候养成的习惯，码字的速度还不赖，日更一万之下，倒也聚集了不少人气。这样写着写着，我的欠债就分期还完了，我换了电脑，重新租了房子，日子过得好了起来。后来运气不错，一本商业战争题材的小说被人看中，先是成功出版，后来又成功影视化，我发了一笔小财。然而在这个时候，我逐渐意识到自己在写文方面的局限性，再加上从工作室年代开始，认识了一批朋友。我因为这次影视化，对于影视圈里的运作模式有所了解，各方都大体搭得上话，但我的这些朋友们却一直埋头写作，欠缺商业谈判经验，在出书和影视化的过程中，很是吃亏。所以经过慎重考虑，我就不那么执着于在网站上写网文了。我开始转行做作家经纪，为作家朋友和影视公司牵线搭桥，促成双方双赢。因为几次合作都很成功，各方皆大欢喜，所以我在业内渐渐小有名气，越来越多的作家朋友愿意把他们的版权签给我代理。”
“所以，我这次来，是诚心同苏总谈生意的。”赵明珠冲苏思安笑了笑，“我总觉得，这么多优质的原创ip资源，应该找到一个英明的买主。我觉得苏总一向很英明，不知道是否对这些原创ip有兴趣呢？”
苏思安先是被赵明珠的灿烂笑容闪花了眼，紧接着又因为她称赞自己英明，兴奋得心花怒放，乐昏了头。“好！好！”他连声说道，“我当然有兴趣了。你手中这些ip，我都很有兴趣！”
“不要总谈工作！”林嘉杰在一旁提示道，“工作的事情，可以交给属下去做。你可以继续转移话题，问一些别的事情！”
“例如什么？”苏思安茫然道。
但是林嘉杰在这个关键时候突然沉默了。苏思安静候了几秒，一无所得之后，只得将自己一直很好奇的问题问了出来：“可是，你方才也说了，其实你在写文方面，也有一些局限性。为什么你在写文的道路上坚持了这么久，对于同样有局限性的明星之路，却宁可赔钱解约，压根不愿意做任何尝试？”
“因为……”赵明珠心中闪过了许多理由，最后她挑了苏思安看起来最能够接受的那个，“因为在写文方面，我一开始的时候有工作室的老师指路，哪里是优势，哪里是不足，他都会很尽职地告诉我，每一天都有实实在在的进步。而当明星方面，有太过的不确定因素，我根本不知道该向哪方面努力。或者说，即使我努力了，比如说我努力的学习演技，但是一天下来，却不知道自己是否提升，无法形成一个良性的反馈奖励机制。”
一个正向的反馈奖励机制，是一个良性循环，能够减轻人在努力奋斗过程中的疲惫感的。关于这个道路，堂堂大公司的总裁苏思安自然不可能不懂。所以他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理由，然后他又问起新的问题。
“你说你在写文方面，存在着局限性。那么这个局限性，到底是什么呢？”他想，他是影视公司的大总裁，或许能够帮助赵明珠，弥补这一局限性。
“嗯……”赵明珠难得迟疑了片刻，但是看着苏思安真挚的眼神，她终于还是开口了。
“其实这个局限性就是……是感情戏。我一直不会写感情戏。”她生硬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