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放手!”宇文邕皱了皱眉心,命长恭道。他在等他的属下赶来,有帮手了,才能脱困。
左等右等,这些往日里如同跟屁虫的货如今倒是鬼影都没见半个!宇文邕只觉两只手都失了痛觉,好像已经从他的身体上撕离了开来。
“该是以为你追去了锁虎关了,你的那些属下怕是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
子莫的双足蹬着崖边的凸石,想要借几分力给那宇文邕减轻些负担,可没想,靴底一打滑,竟将那块鹅蛋大小的石子给蹬得飞了出去,好不容易找到的立足点都没了,猛地一下下坠之势拖得宇文邕又悬空往下探出了半截身子,似乎自己都快掉了下去。
豆大的汗珠子挂满了宇文邕的额头,俊脸全然涨红了,汗水划过他的眉心从那挺俏的鼻尖滴落,一滴滴掉在子莫的脸上。子莫何尝不是在秉着自己的意志强撑?从没想过还能遇到这样的状况!
“你放手吧,这样下去就是同归于尽了。”子莫说道。他连一只手都腾不出来,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不放!你放手才对!”宇文邕愤愤说道,他救的是长恭,可不是下面那个碍眼的东西!
子莫顺着宇文邕的眼光看了看底下的高湛,毅然决然道:“这是我国陛下,舍主独活,长恭怕是无脸回去邺城!”
“什么国主?!你高长恭竟然会屈服于此昏君的淫威之下,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难道你回回舍生忘死冲锋陷阵,都是为了这个懦弱无能又荒淫无道的君主?!”
宇文邕几乎是在用尽全力咆哮,他心痛。他为了高长恭的明珠暗投而痛彻心扉,如此不值,他恨不得立刻帅兵踏平这齐国城隘,天下一统,自此之后长恭便没有了非要于他为敌的桎梏!
周国陛下情真意切,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手臂之上是岩石沙砾剐蹭出来的血痕。青筋颤栗,脉搏喷张,为了不让那人的手指从他的掌心滑下去,他几乎咬断了自己的牙齿。
与宇文邕交握的手一寸寸在滑离开去,子莫看着周国陛下的眼顿感深重似海不知如何承此一往深情。往下方看看高湛,又是满腹遗憾心酸。
“陛下,高长恭无法送您回邺城了,不怪我吧?”子莫微微笑了笑,突然觉得命运弄人,和这人原来还要粉身碎骨死于一处,当真是孽缘难消。
高湛脸色苍白,被子莫抓住的那手早已经箍得没了血色。崖间寒风席卷,头上是郎朗青天。天不知道何时已经亮了,晨曦的光都刺得他眼睛生涩发疼。
他知晓自己撑不住了,同生共死,这人还是这般一诺胜过千言,陪他去死吗?或许,这也是个不错的交代。可惜,他为了让他形魂再而归于一处耗费了多少心血?!这人不懂,这样视死如归其实是让他欲哭无泪。
宇文邕双眼猩红,他如何看得下去这样的场面!身子更加往下地探探,依旧死死抓住长恭的手,威吓道:“高长恭!你若是敢陪着这昏君去死,我定当杀遍齐国国土,让高家子嗣无一幸免,让你死了也不得安生!”
“宇文邕!我当你是明君圣主,没想如此糊涂!”子莫一惊,虽知晓这是宇文邕的意气用事,可看到这人的杀气沸腾厉色满布,想到日后的战事燎原齐国百姓涂炭,还是不由提了心。宇文邕耿直,却也难免因为太过刚正而容不得半点行差就错。
“明君圣主?何为明,何为圣?!你高长恭才是是非不分,昧着良心!高湛昏庸,你竟也能这般俯首称臣甚至。。。。。。苟且迎合!”
宇文邕的手指抓得子莫生疼,嘴上的话语便也重得让人惊心。周国陛下话一出口,才知是如何言重。话虽伤人,却也不及他心中失望愤恨的万分之一。手心的那人还在不断如流沙般滑去,宇文邕的指尖在子莫的手上划出了道道抓痕,他自己的身躯趴伏在地上,也被不断拖移着往悬崖外而去。
子莫吃痛一声闷哼,下方拉着高湛,上面拖着宇文邕的手,身子不住坠了坠真是挂铅一般就要沉去。身体似乎要被撕成了两半,却不想这一向明朗的周国陛下此刻执拗到了这般地步。
即便是孩提时代的深情错负了吧,他是史定的明君,这个乱世最后的一统君主!比起那朦朦胧胧的暧昧恋想,难道不是这江山社稷宇文氏族的万世荣耀更值得他倾注毕生精力?
“宇文邕,算了吧,放手就好。”子莫看出这节骨眼实在是命悬一线,难道真要让这周国陛下陪着他坠入万丈悬崖才好?
“高长恭,我不会放手!多说无益,你省点力气罢。”宇文邕喝道,下定了决心,这人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
子莫气得正是胸口腥甜,摇摇欲坠几欲呕血。两厢争执不下,却听高湛轻轻说道:“长恭,那周国陛下说得没错,你若是也不在了,齐国江山何以为续?”
高湛?!
子莫低头看去,只见那人虚弱的笑脸,单薄地犹如草叶上的露珠,从未有的干净纯澈,却也纤细地能被风吹而散日出而干。
“保重。”
说完,子莫手中那人的手腕动了动,他早已经僵硬的手被一挣便松了开来,猝不及防,只是遥遥看着那人冲他笑了笑。
子莫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那笑脸定格在了瞬间。心,也在跟着那人落去。。。。。。
倏然而落的高湛的手脱离了子莫的掌间,他猛地蜷紧了手抓去,却没有抓住一片飞舞的衣袖。
高湛?。。。。。。高湛?!
子莫不知道自己的金缕线是如何飞舞而出,追着那人的身形而去,延伸到无可延展,盘旋如蛟龙迅疾如闪电便跟着那人探去。
可那人坠落得远比想得迅疾,金缕线到了尽头,依然没有追上那人的下坠速度。
子莫的另一手想要挣开宇文邕的束缚,却反而被支撑到极限的宇文邕一鼓作气往上提去。
“高湛!!!!!!!”
凄厉的叫声不知道是从哪里而出,子莫被宇文邕一举就硬生生拖了上来,眼前似乎有一道黑影而过,子莫却全然未察,因为他的眼前阵阵发黑,若不是宇文邕死死抱着他,定又摔下了悬崖。
这个骗子啊,他为何轻轻巧巧就这样死了?!
使劲了手段将他弄得狼狈不堪,他却留了保重二字便轻巧离开?
如此胡作非为的孽障,他舍得这样就死了?!
脸上湿热的不知道是什么,流进嘴角都是咸的,却堵不住他朝着山崖下嘶声大喊:“九叔!!!!!!!!!!”
。。。。。。宇文邕按着那人的肩膀,他从身后死死抱着这人任他胡乱拍打挣扎着。
他的身体也是僵硬麻木的,却只有心是痛的。长恭,那人不值得他这样伤心欲绝,不值得啊,那畜生根本不配!
死了就好,死了,他的长恭该还是那样皎若皓月当空,从此便无阴霾再堙没了那月华之辉。
“高湛。。。。。。”趴伏在崖边,子莫脑海之中思绪翻腾,却又万念俱灰。
那人落下,朝着他笑了笑。
“我是您的污迹吧,死了,该能恢复你的清白了。”也是纵身一跃,毫不留情戳穿了他的铁石心肠,冷情冷面。
“你是故意的吗?又想让我惴惴难安?”子莫怔怔说道,看着无底的深渊,魂不附体,满目怆然。
“长恭!高长恭!你醒醒!你看着我。。。。。。”宇文邕从未见过一向铁骨铮铮的这人成了如今的这般模样,犹如失了心丢了魂魄,眼泪沾湿了衣襟,将一树艳李都荡成了孝色。
子莫看着眼前的宇文邕,那人好生熟悉,手慢慢攀上了宇文邕的脸,冷笑着却叹道:“你容不下他,定要赶尽杀绝吗?我也背了神格天道,是不是该把我一起杀了?!”
“高长恭!”
重重一个巴掌,宇文邕忍痛挥手打去,紧紧握着这人的肩膀,晃动着那人几乎瘫软的身子声嘶力竭道,“长恭,你胡说八道什么?!醒醒!这人他不值得你这般伤心,高湛死了,岂不是天大的好事!我答应你,你高长恭无论是想自立为齐国国君或是扶持高家其他亲王为帝,我宇文邕日后绝不与你为敌,自此两国和睦共处,互通有无,天下太平岂不是你一向的心愿?”
子莫缓缓抬头,看着宇文邕的起誓,漠然一笑。
“宇文陛下也只要那人的命啊,高湛一命连齐周二国几十年的积怨便都可以化解?不过是初次相见,我不懂,你如何会这般恨他!”子莫一甩手,挥开了宇文邕的臂膀,正要站起却又被宇文邕从背后猛地一把揽住了腰身紧紧抱在怀中。
“我恨他,我如何不恨?!如此多年将一人苦苦思念,奉若神明连肖想都觉得甚是亵渎,宁愿伤了自己我也不敢越过那红线半步!可是高湛呢,他可是你的九叔叔!长恭,他是如何胁迫你的?我今日里才恍然大悟,那高家人到底是如何待你,怪不得你小小年纪便发配边疆,九死一生才能回邺城高府!”
宇文邕失了往日从容冷静,他激动得抱着怀里那人几不可控地道尽思念。他的脸颊埋进那人的颈窝,似乎压抑太久的念想一旦松懈,便如洪水漫过堤岸,咆哮而来。覆水难收,痴情难改,宇文邕恨自己为何不早早地看清自己的心意,以至于这番告白姗姗来迟,却已经快将自己逼入绝境深渊。
“长恭。。。别难过了好吗。。。我宇文邕一言九鼎,就算是齐国国君之位,定也会让你唾手可得!”宇文邕其实自己也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这样贴着那人的身子早已经心猿意马,他向来认为自己自制力惊人,可到了此时此刻,克制坚忍不过是浮云掠过。
宇文邕的唇摩挲着那人的脸侧,然后急不可耐地找着怀中之人的朱唇。子莫惊诧,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宇文邕?!相识数十载,谦谦君子翩翩风度,却在他万念俱灰满心悲恸之时却如此失了分寸。
回身抬手重重往宇文邕脸上打去,却被他先知先觉地截住了将他的手拉回到了胸前禁锢。
“宇文邕,你做什么?!”子莫斥道。他发现这周国陛下的眉眼间染了厉色,竟是邪气。
“明知故问,自然是吻你。为何他能做的,我却做不得?”宇文邕看着那唇瓣,想在上面也印上自己的专有痕迹。如此想着,他一垂头,便俯身吻去。
霸道,炙热,还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双手大力地揽住子莫的腰背,都快将怀中的人揉进骨血之中。
大约从来没想过这宇文邕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子莫从震楞慢慢光了火,被挑开牙关之时狠狠咬着那人的唇舌做为回敬,可着了心魔般的宇文邕笑着将吻变得更为难分难舍。
若不是两人都是高手,这不同寻常的自崖底翻然越上的声响大概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轻功这般出神入化,自然是绝世高手。
宇文邕虽欲念灭顶,可平日里的警觉慎行还是让他停止了动作。子莫重重出了一口气,竟是松了一口气。
“长恭殿下看来与这周国皇帝交情匪浅,老夫幸而能快人一步找到陛下,不然陛下真是凶多吉少了。”
这声音并不陌生,子莫回头,果然是那神出鬼没的国师阎罗老者。
可再看向那人的肩上,子莫竟又失了反应。
“高湛!”他上前一步,竟然真是方才坠崖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