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宇文邕指尖捻起一枚象棋,重重拍于棋台之上。
“什么不对?”
阿磨转头看着那神色古怪的宇文邕,一副甚是不解的样子。
这象棋他就琢磨不清了,是这周国皇帝自个儿闲来无事造出来的小玩意儿,此刻说的是这棋局还是其他?
“不对!已经三日了,高长恭不会如此多天都毫无反应,坐以待毙。”
宇文邕以为凭着那人的性子,宁折不弯,即便没有十成把握,定也会突围出来想方设法搬了救兵前来救驾。
“呵,穷途末路了嘛,你让那娘们兮兮的兰陵王在这般铜墙铁壁的围困之中如何是好?插了翅膀也会被爷爷我一箭射了下来,难道还当真遁地不可?”
遁地?!
宇文邕手中棋子倏然落地!
“雁门关那一路可有任何探子的回报?”宇文邕这几日郁结在胸,脑中只有如何活捉高湛的念头,反而失了一贯的冷静。上天无门,可遁地当真无路?
记得一年多前的周军东征,宇文护和突厥人都全然没有料到这高长恭的轻骑能如此随机应变且神出鬼没,这才失了金镛城这个居高临下可俯瞰洛阳的据点!
若不是突厥兵在金镛城失手,洛阳大战中周军便不会这样吃力,失了据点和助力,进而粮草枯竭只能退而求其次入了邙山,冰天雪地后撤回来。
当年,那金镛城倒是也如此刻的锁虎关一般,大军围城在外以为胜券在握,只是没想到这高长恭如天降奇兵打得突厥人抱头鼠窜。
不少突厥兵和周军皆传,这高长恭脸戴鬼面率领鬼府之兵犹如从地底凭空冒出,势不可挡,如有神助。
鬼府之兵?。。。。。。
宇文邕骤然起身,握紧了拳头狠狠将那象棋推翻在棋台之上。
他还真是被怒火蒙蔽了眼睛,倒是全然忘了长恭是如何的兵出诡谪之人!
三天!若是长恭身边真有此等擅长挖掘地下工事之人,大概这三天足够他们离开锁虎关,在前往雁门关的半道上了!
他竟然在这里白白浪费了三日!
好你个高长恭,这可真是越逼他越能耐了不是?
呵,宇文邕气急,深深吸了几口气,狡黠一笑嘴角微微勾起。这可有意思啊,看来长恭也开始正经八百地思量如何应付他这个难缠的对手了!
好啊!他们便好好地过过手,以高湛这个狗皇帝的性命为筹码,看看他和长恭如今谁更胜一筹!
况且,他已然明白,他过往的爱不可言说,割肉剜心只是狠狠压在心中,于是长恭觉得他的感情云淡风轻,不过是轻易便能吹散的一阵浮云。
可以啊,他们的过往恩怨的确可一笔勾销,因为之后,他宇文邕便会好好让那人知晓,他此刻的每一分煎熬,他这些年的压抑蚀骨,一寸寸一点点地都让长恭知晓。。。。。。
宇文邕如同入了魔障,脸上如冰一般散发寒意,可眼眸却又暗火灼烧。
似冰封三尺,又好像野火燎原无法阻挡。
阿磨看着这般神色的宇文邕真是觉得说不出的怪异,这周国小皇帝何时有这般气魄?犹如鬼挡杀鬼,佛挡杀佛!
“等等,你去哪儿?!”
阿磨拦住宇文邕,也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了,便直截了当问道。
“你留在这人,守着皇后周全,朕要亲自出营追击。既然高长恭敢摆空城计,朕便也来个明修栈道暗度成仓!呵,看谁能自以为是逃出朕的手掌心!”宇文邕拂袖就大步走出了营帐,让那身后的阿磨一头雾水。
“若皇后定要跟来,你就带她去晋阳城外的周军大营等朕!阿磨世子,朕便让你看看,朕自己练的骑兵是否有风驰电掣来去如风之威力!
高长恭便是有遁地之能,朕也能御风而行将他抓个现形!”
大刀阔斧越过阿磨世子,宇文邕眼中没了旁的东西。只有高长恭,只有那一人的身影,宇文邕调出一队轻骑兵,便翻身上马,一打手势将他麾下的所有精锐召集出营。
马蹄之声整齐划一,阿磨都不禁出了营帐远远眺望着那边的情状。
这轻骑训练有素,的确是非同一般。马虽比不上草原上的壮实高大,可精悍有力。
宇文邕一支轻骑领队从营地奔袭而出,身后的骑兵如同是张开的鸟的两翼,也是气势如虹鱼贯而出。这骑兵出营自然会有不小的动静,可这支队伍的好几百人便是如同一支离弦的箭轻盈而出,锋利,尖锐,却根本没有多余的杂音。
只是一错眼,便已经甩开身后的黄沙滚滚绝尘而去。
“诶?!陛下,陛下怎么走了!”阿史那皇后才采了些野花回来想要放在皇帝陛下的案台之上,却没想只看到那飒爽而去的马上英姿。
她茫然失措,为何大军还未行,皇帝陛下却孤身出了营地?!这是去哪里?!
“妹子,别追了,他说锁虎关内的周国皇帝已经悄悄逃出去了,定要去活捉了过来。不准我们跟着,你若是想找他,便去晋阳的周军大营等他。”
阿磨说着宇文邕关照他的话,看着自家一向聪慧自若的妹子此刻六神无主,也是心中无奈叹气。
周国小皇帝真是料事如神,早就对自己这个傻妹妹了如指掌。
“可是,陛下这样追去可有危险?哥哥我们赶紧拔营启程去保护陛下吧?”
阿史那皇后心心念念便是那宇文邕,自然,其他一切都抛诸脑后。
“傻妹子,宇文邕若是要我们保护,便不会自己亲率轻骑而去了,他嫌我们突厥大军没他的亲兵来去如风啊!”
阿磨颇有些心疼地揉了揉自家妹子的脑袋,这几日,他便已经明白阿史那为何嫁入周国皇宫一年多了还未有任何喜讯。
周国皇帝宇文邕这般冷淡而自家的妹子又如此对他唯命是从,他这做兄长的也是只能感慨。他们当初将妹妹嫁给宇文邕,是想多一个牵制宇文邕的手段,可没想,他们的阿史那小公主却将这深不可测的周国皇帝视为一生珍爱,真是可叹,可叹!
。。。。。。
马车日夜不停,子莫让他们轮流驭车没有一刻停歇。
这样,雁门关近在眼前了!
“咳咳,咳咳。。。。。。”
似乎是这路太颠,马车里的高湛闭着眼眸咳嗽不止。
子莫皱起了眉头,他心中又开始慌了。
高湛眯着眼睛却似乎发现了那人脸上的忧愁,微微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有气无力却还是坏笑着说道:“一副要丧夫的楚楚可怜小媳妇模样,当真不怕人笑话。。。。。。”
“你!”子莫被这人一逗,脸上的愁容散开了些,然而怒气也着实聚不起来,便又垂头沉默了起来。
“死不了,我一向这样还不是拖了一年又一年?
你九岁那年见我喊我爹爹,我便是药不离口终日弱不经风的状况,然而你堂堂兰陵殿下还不是被我困于掌心?如今都要喊我声夫君了倒开始担心起我的身子了日久生情了?”
“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子莫急了,耳根都憋红了些。
高湛自从离开万福村便憔悴不堪,他不敢冒然停下前往就医,却也着实胆颤心惊,竟开始害怕起来。常说祸害遗千年,高湛该活个千年万年,可为何近日他会这般不安。。。。。。
“呵呵,逗你的。你一脸苦相,为夫看着心疼。”
高湛揶揄道。
然而一笑,喉头又涌上一股腥甜。他这具躯壳,当真消受不住两颗分魂珠的力量。
可鬼姬有些话还是实情,这封印失了效力,分魂珠若是没了主人,随意而出四处为乱,怕是所到之处比那万福村还要凄惨。
这珠子是他的,能否承受都该由他来受,不过这齐国皇帝的身份,这具前业深重今生孱弱遭受果报的身躯,怕是也得提前落幕了。
婚书之上写了三年,原来,却比他想得更为短暂。
“马上到雁门关了,进了关内就是我中原的大好河山。陛下,我们从北漠安然回来着实不易,你可不能泄气。
斛律都督定已经先我们一步到了。有他一路护驾,我便也不用再担心什么,送陛下你回去主持大局便可放心了。”子莫宽慰着高湛,其实自己,比那病恹恹的皇帝更加身心彼惫。
”呵,我这肆意妄为之君主,大概早被宫中史官写做昏君,这回去,免不了一番口诛笔伐,回那皇宫倒才是苦了我了。“
子莫愣愣,皇帝连遗诏都留了下来带领亲兵出宫深入北漠而行,其中缘由便是如何隐瞒也会让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他高长恭是臣,然而高湛却全然没有把自己当成一国之君。
深入北漠全是为了寻他,身为一国皇帝这番作为着实是昏庸且又一意孤行。然而他定不能如其他人般铁面无私地骂他昏君,毕竟,这一路,高湛的任性和真心,又如何让他视若无睹毫无反应?
“若是回去了,史官把你写作昏君,那我便是祸国殃民的罪臣。
荣罪臣我先把晋阳的战事稳住,再回邺城向陛下您谢罪吧。齐国百姓无辜,而宇文邕咄咄逼人誓不罢手该也有因我而起的迁怒由头,说来说去,我这罪名担得也不算冤枉了。”子莫苦笑。
“昏君与罪臣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回去他们要如何写那便由着他们,与你一同遗臭万年,我也是甘之如饴欢欣不已的。”
高湛温柔笑着,还想一亲芳泽,却听到前面赶车的几人都大声喊着雁门关到了,雀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