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西偏殿内。
楚匀命宫人给楚旬上了杯瓜片,然后便沉默下来。楚旬火气犹在,但一看自家三哥的脸色便也没敢再造次,只是泄愤似地把一杯七分烫的茶吨吨吨地喝完,然后一抹嘴,对着临近的宫人打了个手势,对方立刻会意,又重新沏了一杯来。两杯热茶下了肚,楚旬先是打了个嗝。
他按着茶杯,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兄弟俩谁都没有说话。
须臾过后,楚旬忽然嗤的一声,笑了起来。
楚匀轻掀眼皮:消气了?他很了解这个胞弟的性子,虽说像烈火一样点火就着,但他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看起来虽然是一脸聪明又纨绔的相,但其实是最没心机的,也不爱记仇。能对晏樱宁这样计较,也的确是之前被她算计得急了。正因如此,所以他从不信楚旬会真如晏樱宁所说觊觎皇位。
果然,两杯茶下肚,他的火气就散了。
楚旬点了点头:三哥,这个晏氏还真是有本事。
在无人时,他还是习惯称呼他为三哥。
楚匀略微勾唇:激怒别人的本事?
楚旬怪笑几声,又问道:真是中邪了?是不是又耍什么把戏呢?
楚匀:朕起初也觉得奇怪,不过这几日相处下来,又觉得她不像是装的。更何况几日前她被人下了蛊,差点送命,若是真还有往日的心机,也不止于此。方才你也瞧见了,她现在真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楚旬努努嘴,似是不太相信。
楚匀:你觉得不太可信?
楚旬换了个坐姿:三哥,你知道我的,最不信鬼神之说。若非亲眼瞧见,我是断然不会相信的。不过这个晏氏的确是和原来不一样了,完全像是个变了个人似的。他摸摸下巴,但是啊,也正是因为她变得彻底,这事儿才奇怪啊,怎么会有人在一夜之间,就变成另一个人呢?这性情变得,何止是中邪,简直像鬼上身!啊,她该不会是他摸着胳膊,打了个哆嗦。
楚匀眉头紧拧:该不会是什么?
楚旬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不会不会,我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的。
他嘴上说着不信、但表情已经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而且鬼神之说,楚匀却是信的。
不过一直以来,他一直都把晏樱宁的中邪划分为精神受到刺激所以导致行为失常的那类里,因为钦天监对中邪一说只是一带而过,所以他也并没有再往心里去,只把这个当成是废后的手段,加之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而且晏樱宁的新性格也不让他反感,所以便也渐渐没再细想。
但楚旬今日的话,却意外点醒了他。
楚匀脸色愈发阴沉,盯了眼欲言又止的楚旬:说。
楚旬换上一副神经兮兮地表情:她该不会真是被被什么东西给上身了吧?我虽说不信,但平时也没少在酒馆里听说书的说,那些话本里的鬼神故事,可不就是这样吗?被鬼附身的人,都会性情大变,且阴气极重,但凡近身者,非死即伤而且还有那么一种艳鬼,最会勾引男人了
近几日来发生的事,飞速自脑中闪过。
司言的死、小四喜的死、无名宫人的死。
但凡近身者非死即伤
艳鬼勾引男人
楚旬端详着楚匀的脸色,看似不太愿意说、但又不得不说:三哥,别怪我多嘴,你可以想想,自打晏氏性情大变以来,你的性子是不是也跟着变了?据我所知,你曾经可是从没和嫔妃在勤政殿里
他欲言又止,但意思却很明白。
就在楚匀的思绪犹如一团乱麻时,那个搅乱他思绪的始作俑者却又改了口: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的揣测而已,我可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只是防患于未然,皇兄千金之躯,可得好好把握。说完眼珠一转,咦,方公公怎么不在皇兄身边伺候?我听说方公公是有些功夫的,有他在旁,也能安心些。
楚匀眼神微变:他去帮朕调查事情了。
楚旬哦了一声。
之后他岔开话题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楚匀倒是神色如常,但楚旬很了解自家三哥虽然看起来内敛沉稳、甚至有些冷酷,但其实他心底很软、心思还重,现在看起来若无其事的,其实心底指不定被掀起了多大浪呢。
闲聊片刻,有宫人来禀方公公回来了。
楚旬见状识趣地告退。
他和方全一个进殿、一个出殿,方全在他面前一停,躬身行了礼。楚旬笑呵呵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而后抬手熟络地往他的肩上拍了几下,那表情似乎是要把楚匀的安危委托给他似的,但方全没听到之前他们的对话,因而有些不明就里。拍完过后,楚旬还回头对着楚匀眨了眨眼。
楚匀使了个眼色让他别磨蹭快滚。
楚旬笑呵呵地走了。
楚匀将目光挪到方全的身上,他方才分明瞧见,楚旬在拍他肩膀时,他的身子抖了抖,脸色也稍有变化。按下心头的浮动,他看着方全躬身走到殿下,跪地行礼。楚匀声调平稳地让他起身,问:查出什么来了?
回陛下,御前宫人已逐一查过,身上带伤的共十九人。
在御前当差,身上带些擦伤划伤也叫带伤。
方全微滞,继而又说道:陛下圣明,这十九人里确有十七人只带了轻伤。另外两人伤势略重,但却是因为今早去观星塔监察工程进度时,不巧被掉落的梁木砸伤,梁木上带有长钉,所以这二人身上有砸伤也有划伤。
那晚的黑衣人身上也是有划伤。
真巧。楚匀口气平平地说,朕才下旨清查,他们就被砸伤了。
方全跪在殿下,垂首道:奴才已请了太医去诊看,他们身上的划伤是长钉所致、还是刀刃所致,一查便知。他的口吻里,有着一丝刻意为之的紧张感。但其实他的心里,却是平静如水的,虽然已决心认罪,但为了护住想要保护的人,他必须把戏做足,必须去伪装成一个在垂死挣扎的小丑。
而从楚匀的口吻中可以判断,他已经起疑。
楚匀可有可无地问:朕猜黑衣人,就在这两者之间吧。
方全:奴才不知。
楚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了片刻后,又提到另一件事。
方全,你伺候朕多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