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行刺的那晚受了惊,大病一场,据说至今仍每晚惊醒好几回,御医们每日战战兢兢地候在寝殿,宫中气氛异常压抑。又加上那晚逃脱的刺客仍未捉拿归案,整个十二月,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以往最是热衷各种聚会消遣的勋贵上流,全都乖乖呆在家中。永宁侯府也不例外,除了两位要上朝的老爷每日进出,其余夫人小姐们连二门都没出过。
淼淼自那晚见过燕飞后,便专心呆在毓秀苑里减肥。她命人专门辟出一个大房间做练功房,放置了各种器具和兵器,白天躲房里做各种运动消耗脂肪,晚上趁众人睡了,在床上打坐练功。为防引人怀疑,她在练功房的时候从不让人在一旁伺候。
刺客出身的淼淼是个能吃苦的孩子,以前在菩提阁受训时各种残酷的煎熬都熬过来了,现在不过是减肥而已,她相信假以时日,她能让这个肥胖的身躯瘦下来,不求恢复到她以前的苗条身材,至少可以把这身臃肿的肥膏去掉一大半。况且她身为刺客,武艺超群,如今忽然武功全失,很没有安全感,还好柳千锦没发胖之前,也是个爱舞枪弄刀的,只是迷上晋王后一度荒废了,幸好如今她只十五岁,只要她勤加修炼,还是有希望捡回一半功力的。
这日早上才从练功房出来,守在外面的阿黛说西府那边的几个小姐今日在府里办赏花宴,只自家姐妹几个聚聚,没有外人,邀她过去一同赏花吃酒。
淼淼没啥兴趣,如今天大的事也大不过她的减膘大计,“这大冬天的,赏的啥子花?再说,她们自家姐妹不是每天都见的么?还聚?”
阿黛道:“说是大小姐院里的腊梅开得灿烂,婢子想,许是几位小姐都快两个月没出门了,闷得慌,所以找个由头热闹一下。对了,她们还请了三老爷家的两个小姐过来。”
原来老永宁侯年轻时还有一个妾,这个妾也生了个儿子,就是阿黛说的三老爷柳思源,当年老侯爷也颇喜欢这个庶子,但这个妾在儿子十岁时就死了,老侯爷死前放心不下,千叮万嘱老夫人要好好替这个庶子谋个好前程,但老夫人不是个大度的,应是应了,却根本没放心上。三老爷十八岁时随便替他找了个商贾之女做老婆,满了二十岁便把他该得的一份家产全部过到他名下,让他出府单过了。
柳思源也知道老夫人待自己不可能像待两个哥哥那样,她没吞掉自己的家产已算仁慈了。二哥柳青源曾保荐他到岭南任地方官,但他只去了两年便受不了那边的炎热气候,借口身体不好辞官回京了。他本身没什么才学,也没什么大志向,得了那份尚算丰厚的家产便心满意足,妻子出身商户,有些生意头脑,他从柳家带走的资产都交到妻子手里打理,纳了三个妾,生了一子二女,小日子过得很是悠哉。
这些情况都是淼淼在这一个多月里旁敲侧击听来的,她虽然对这些人不感兴趣,但如今她既然是柳千锦的身份,该来的还是要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趁早见上一面,认认脸也好,省得将来在大街上遇到,别人认得她她不认得别人就尴尬了。
淼淼才换过衣服,田氏便过来了,“我本以为你不愿见她们的,刚才听阿黛说,你竟答应了过去,你们姐妹许久没见,是该好好聚聚了。正好我也好久没给老夫人请安了,便与你一起过去吧。”
淼淼挽着田氏胳膊,笑嘻嘻地道:“娘亲是怕女儿被人欺负了,不放心吧。其实也没啥好担心的,以前是女儿钻牛角尖了,姐妹们间偶尔争风吃醋其实挺正常。现在我想通了,不会再和她们计较,娘亲若不愿见老夫人,我自己过去得了。”
“哟,娘发现自从减了你的食例后,你的脑瓜子机灵了不少,尤其这张脸皮,厚实多了,娘亲想着,是不是该……”
淼淼及时打断了她,“娘亲,适可而止啊,若是逼急了我,我肚子饿疯了可是啥事都做得出的。”
田氏打了她的手一下,“德行!还有,谁说我不愿意见老夫人了?你可别乱说,我到底是柳家的媳妇,孝顺她老人家是应该的,我一个月只见她一两次,乐意之极。话又说回来,老夫人虽不喜欢我,但对你还是不错的,你之前总躲在毓秀苑里,上一次给她请安已是两个月前了,她不知多记挂着你,一会见了面,多陪她说说话。”
淼淼乖巧地应了,她早听说过,老夫人之所以不喜欢田氏,是因为田氏嫁给她爹前,曾经订过婚,对方还是青梅竹马的邻家小子,后来那小竹马犯了事,全家抄斩死了。田氏受此事牵连,无人敢娶,后来她爹禀明父母,说只喜欢田氏一个,不介意她的过往,硬是娶了回来。原本老夫人就嫌弃她和朝廷钦犯订过亲,加上她嫁过来这么多年又生不出儿子,于是就更加不喜欢了。
“念儿,可是念儿来了?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田氏说得不错,这个老夫人对别人虽苛刻了些,对自己的孙子孙女却是极慈祥的,她眼神不太好,一听说柳千锦来了,也不等她见礼便叫她上前。
淼淼甜甜地喊了声祖母,便上前坐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将她由头到脚看了一遍,点着头道:“气色不错,就是下巴怎么好像尖了?”
以前的柳千锦因为心里自卑,沉迷吃喝,除了吃就是睡,虚胖得利害,脸上也有些水肿,看着特萎靡不振,而这一个多月来,淼淼每天运动练功,一扫原来柳千锦的颓懒之气,肉其实没少几两,但脸色红润,精神气和以前大不相同,加上她今天穿了件桃红色的小棉袄,看着神清气爽的。
脸上没了水肿,老夫人还以为是她瘦了的缘故,老人家看不得孙女受苦,沉着脸意有所指,“听说你最近食例减了,每天都没一顿饱饭吃,可怜见的,我这么大年纪,见的人多了,却没见过哪个做娘的这么狠心,连饭也不让吃饱。太胖了固然不好,但当初她也不是一夜之间就胖成这样的,那会儿不好好管教,如今倒是急成这样,天天喂猫似的,是想把我孙女生生饿坏吗?这才多久,脸就尖了。难怪刚才听着连说话都没中气,可不是饿着了?”
田氏自进来后,老夫人连正眼都没瞧过她,她早就习惯了,虽不放心上,却受不了她说得自己虐待女儿似的,正要开口,淼淼已抢先道:“祖母说得极是,娘亲可狠了,祖母的二花都吃得比念儿多。”
二花是老夫人养的波斯猫,老夫人正要心痛,淼淼已接着道:“不过嘛……吃不在多,贵在精,娘亲给我定的食谱,都是经名医指点过的,量虽少但搭配巧妙,孙女刚开始也不习惯,整天肚子饿得呱呱叫,您也知道,那会孙女走多几步路就累得不行,喘气像抽风似的,怕您担心,所以不愿过来给您请安,但这个多月下来,我不但觉得精神好了,走路也轻松多了。为着自己的身体着想,也为了能多孝顺祖母几年,孙女还是忍耐一下的好。”
老夫人微微诧异,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脸色这才好了些,“真的?也是,常听人说每顿七分饱才是长生之道,那些肥胖的人往往一身病,还是瘦一点的好。如今再瞧瞧,看着倒是精神多了。但你也不能太勉强自己,若哪天实在饿了,尽管来祖母这儿,祖母定不会拘着你吃。”
田氏见女儿三言两语便替自己解了围,心里大感安慰,也懒得再杵在这里碍老夫人的眼,恭恭敬敬地请过安便自行回去了。
淼淼又陪老夫人说了一会话,这才移步到柳春池的院子。所谓的开得灿烂的腊梅,其实只有一株,拢共开了不到十朵,淼淼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这些女人是有多闲。
“哎哟,这不是二妹妹吗?”
“哎哟,这不是二姐姐吗?”
淼淼才进院子,便有五把女声像数着一二三似的一起开口,面前一溜站着五个花骨朵似的年轻女子,她们夸张的语调、惊讶的神色的一致度,简直让她怀疑她们事先排练过。也难怪她们如此惊讶,老夫人虽然两个月才见她一回,好歹见证了她循序渐进的发胖过程,但这几个姐妹不一样,她们已经一年多没见过柳千锦,如果一年多前的柳千锦是一条肥美的小河豚,如今的柳千锦便是一条受了刺激变成球状的大河豚。
她们的眼珠子瞪得比核桃还大,嘴巴一律呈鸡蛋状,那眼神分别在说“哎哟喂……你怎么又胖了这么多”、“哇……你居然胖成一个球了”、“哟……怪不得一直躲着不见人原来是因为胖得见不得人”、“啊哈哈……太好了你胖这样了看你还怎么和我争晋王”。
淼淼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无视她们脸上或见鬼或幸灾乐祸的表情,大方地和她们打招呼,“可不就是我吗?大姐姐好,各位妹妹好。”
她排第二,对上只有一个姐姐柳春池,余下的一句各位妹妹就可带过,至于哪个打哪个,她暂时还没对得上号。五朵小白花其中的一个袅袅婷婷地走上前,牵着淼淼的手道:“念儿今天可真是稀客,我之前不知请了你多少回,你都不肯赏脸,算起来咱们姐妹都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
这样称呼她的,自然是大姐柳春池了。淼淼打量了一下,乖乖不得了,果然是个绝色大美人,比上回在皇宫里唱昭君出塞的美人更标致,还有那身段……啧啧,可真是没得挑剔,前突后翘的,别说男人,她看了也流口水。除非晋王是个瞎子,他若不瞎,柳千锦果断没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