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功正守在燕帝帐前,低首向一位小公公嘱咐,见韶光走来忙笑脸迎去,“郡主。”
“徐总管。”
平心而论,徐功面容姣好,尤胜寻常女子,但有偏见者自然将此论为不阴不阳。如今徐功备受燕帝信任,权势愈重,寻常朝臣见之根本不敢怠慢。
不过宴殷很少对韶光提起徐功,徐功和平威侯府也从未有过什么干系,是以韶光对此人无喜无恶。正要迈步,帐内突然传来器皿摔地声,她脚步顿住,徐功见状一笑,躬身道:“郡主不用担心,许是哪个宫女不小心摔了东西。皇上已吩咐过您来了不用通报,直接进去便是。郡主,请吧。”
韶光抬眼,才发现徐功竟是有对比女子还要细三分的柳眉,嵌在那双狭长的眼上方,便是带笑也有如毒蛇吐信一般,看上去叫人无由觉得阴冷。她移开视线,隐约明白了为什么以往江锦年话语中对徐功那么厌恶,“嗯”
徐功保持谦恭神色,目送韶光入帐,半晌才直起身,笑意转深。
他不过受人之托对韶阳郡主多关注几分,不想这位郡主这么敏锐。可惜韶阳郡主在圣上心中地位太过特殊,不然他倒有几分兴致去探究一番。
韶光真正入帐时,帐内极为安静,宫女举止谨慎。燕帝和皇后神情平淡,怕是为了太子的事才闹过不快。
一见她,燕帝神色稍缓,“韶光来了,朕和皇后想着有些日子未真正和你见面了,所以趁着今日有时间。听说你和陆老夫人在一起,朕不会打搅你们吧?”
韶光自然摇头,“来时外祖母还让我多陪陪姨母呢。”
相较于皇后这位时不时做出一些奇怪举动的亲姨母,燕帝这位名义上的姨父与韶光反倒更为亲近。韶光十二那年同燕帝初见,受封郡主,自此燕帝对她多有宠爱纵容,便是亲叔伯也不过如此,不然韶光也不会在输棋时孩子气般推翻棋盘。然伴君如伴虎,燕帝毕竟是君,进退必须有度。
韶光向二人行过礼,就被皇后招呼着在身旁坐下。
“韶光。”燕帝和眉善目,“去,让林英带你去看些东西。”
林英会意,“郡主,这边。”
带韶光缓缓走到营帐后方空地,空地放置了大大小小数个兽笼,林英令人掀开黑布,里面关着各式珍禽异兽,有些在这次围猎中根本从未出现过。
这些小东西形态各异,或凶巴巴或摇尾乞怜,韶光看了会儿林英便上前解释,“郡主,这些都是极为稀奇珍贵的幼兽。有些当□□宠可以护主,有些皮毛或血可以入药,堪称灵物。皇上说郡主若看着有喜欢的,便让人直接送去您那儿。”
韶光明白过来,当即有些无言。实则是到了围场后,有太多人要送这些小东西给她了。
首先亲爹宴殷是少不了的,其次穆王,再则江锦年,如今燕帝也来这么一招,韶阳着实不知该作何表情,为何人人都觉得她会喜欢这些小东西?
…………
“不喜欢?”燕帝听林英回复后先是讶异,随即笑道,“朕看此次随行的各府小姑娘对这些东西都喜欢得紧,怎么偏偏韶光没兴趣?”
皇后淡淡出声,“不过各有所爱,也不算稀奇。难道旁人喜爱的,咱们韶光也非得喜欢么?”
燕帝瞥她一眼,转而看向韶光,“是朕思虑不周了,先用膳吧。”
燕帝虽然只是左臂受伤,但抬右手时伤口会相互牵连,这几日本来都由宫人服侍用膳,今日却一抬手,“不必了,朕不过伤了一只手,成天这样像什么话?让朕自己来。”
皇后勾唇一笑,但什么都没说。韶光抬眸看了几回,两人明摆着闹了矛盾,这种时候传她来还真是有些……
念春心中惴惴,被帐内异常安静的氛围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直到随韶光结束了这顿意味不明的午膳才如释重负,“姑娘,奴婢刚才真怕皇上皇后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韶光尚沉浸在思绪中,被她这话逗得扑哧笑出声,“你当他们是什么人?还打起来。”
“奴婢不过用词夸张了些。”念春犹有余悸,“俗话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皇上他们肯定是为了太子的事,您看方才两人连一句话也没说过。开始奴婢以为是皇后特意请您去调和的呢,没想到皇后娘娘比咱们还先告退。”
帝后二人的事,韶光也不好评价。如果说二人尚有感情,西京谁不知昭贵妃几乎独宠后宫。但若说燕帝对皇后彻底没了情义,如今皇后之位依旧稳得很,并未见燕帝有半点让昭贵妃取而代之的意思。
韶光向来不愿猜测这种他人闲事,懒懒一抬眉,“不过用了顿午膳,就当再出来走走,其他不用想得太多。”
“是。”
帐内,燕帝看着空空的桌椅已出神许久,林英见状小心上前,“皇上,皇上?”
“嗯?”燕帝仍未回神,“今日帐内熏了什么香?闻着不错。”
林英面带微笑,“皇上您忘了,太医嘱咐过您手上有伤,近日帐内熏香都撤了。”他突然想到什么,“郡主腰间佩着香囊,许是又新制了什么香,皇上若喜欢,奴婢着人去向郡主问问?”
“不必。”燕帝摆手,“你们退吧,朕想歇一歇。”
“奴才也……”
“你也不用,出去吧。”
林英应声,让宫女们快速收拾好帐内,带上帷帐,老老实实守在外面。
燕帝依旧静坐在原地,鼻间一直萦绕着似有若无的淡香,这股香味隐约有些熟悉,让他忍不住恍惚。顺着这缕思绪,似乎又回到了二十一年前的今日。
燕帝二十八登基,二十一年前,他尚为太子。他记得那日是陆太师搬入新府,因着无事,他与当时为太子妃的皇后一同前去庆祝。亦是在陆府,他第一次见到陆绮岚——陆太师的嫡次女,整个陆府捧在手心的宝贝。
听说陆太师这位小女儿幼时不慎失散,七岁时才被找回,想是受了一番折磨,性子十分柔弱,惧怕生人。而燕帝与她初见时,她也不过十二,正处金钗之年。
燕帝犹记得,当时她一袭娇嫩粉衣,怯怯立在太子妃身后,被众人逗弄着唤他一声“姐夫”。
逗了许久,她才小小唤了一声,声音绵软到不可思议,而燕帝如遭雷击,勉强应付众人几声,匆匆回宫。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对一个不过十二的小姑娘心生妄念,而这人还是太子妃的亲妹,手握重权的陆太师嫡次女。
他像着了魔一般从暗处窥视,以亲情之名接近,痴迷般待在她曾停留过的方寸之地。若是早见到他,他绝不会与陆绮薇定下婚约,即便让他为他的小姑娘多等十年,他也愿等。
但一切终是幻想,身为还需要陆太师扶持的太子,迎娶了陆绮薇之后,他绝不可能再与陆绮岚有其他干系。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陆绮岚及笄,被父皇亲自赐婚与宴殷。而就在他们成婚三月后,父皇驾崩,他得以登基,但依旧什么都不能做。
选入后宫嫔妃或多或少皆与她有几分相似,其中昭贵妃为最,不止那双眼眸如她一般柔情似水,神态有时更是如出一辙。
时日愈长,燕帝自觉愈发难以忍耐,尤其在她为宴殷生下一女而身体大伤后。
宴殷根本无法照顾好她,而他是一国之君,是帝王,只有他才能真正保护好她。但他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就出了那件事,紧接着,她便自尽了。
宴殷对外道是病逝,燕帝自然不信,进而查出了缘由。
他一度想降罪平威侯府,思量再三,终究捺下。沉浸悲痛三年,直到那日皇后请他去凤仪宫,他见到了正值金钗的韶光。
当时的韶光同他与她初见那年……简直一模一样,一双清眸疑惑望向他,燕帝大喜,连道数声“好”字,当即封为韶阳郡主。
此后借着皇后每月传韶光见面时机,他也必会待在凤仪宫。好在每月十五本就是该待在皇后宫中的日子,多年下来亦未有人生疑。
燕帝本只是想静静看着韶光长大,将她母亲未有过的荣宠尽数补给她。但时日愈长,韶光出落得愈发动人,招来各处目光,竟令燕帝生出妒意。
这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怎么能容忍旁人窥探。
占有欲忍不住日渐滋生,燕帝却不愿放弃每月同韶光见面的机会,只是每见一面,那股自二十一年前便生出的妄念似乎再度生出,无时无刻不在警醒着他。
燕帝心知,皇后必定早就看出自己心思,不然不会如此配合。又或者说,皇后正是借着他这心思,与他定下了一个秘而不宣彼此心知肚明的约定,来握住他的命脉,同时保有最后一丝荣光。
是皇后将他心底的欲|望一步步放大,不……该说是,他心甘情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