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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三。城南锦绣街张太守府邸。张太守外放地方官多年,一个月前才告老还乡。
今天,是他的60大寿,也是他的第18房小妾为他生的儿子满一周岁的大庆日子。
张府外面是一条绿树成荫的大道,大道尽头便是繁华的大街,今日天气晴好,春暖花开,街上行人川流不息,熙熙攘攘。正午。
张太守抱着老来子四处和宾客打招呼,就在众人举杯欢庆,畅饮恭贺之时,忽然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这如雷的响声不仅吓得众宾客四散奔逃,就连大街上的行人也闻讯络绎不绝地拥挤过来看热闹。
片刻之后,张府门外已经围得人山人海,可是,如此拥挤的场面却没有人发出声音,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片褐色的倒塌的墙壁——无数的铜钱纷纷从墙壁里滚出来,顷刻间就堆成了一座黄橙橙的钱山,有的还在四处乱滚,树下、草上、人们的脚边都是钱……敢情,这张府的夹墙里竟然全是藏的铜钱。
“唉,这墙壁太不堪重荷了,我只那么轻轻拍了一下,真的,就只拍了一下,谁想它就坍塌了耶!”
一个小姑娘坐在另外一半尚摇摇欲坠的墙壁上,手臂乱晃,似乎立刻就要掉下来,可偏偏又不掉下来,唧唧刮刮的声音又脆又快:“张太守,你的藏钱地点太不安全了,可不能怪我哦。”
张太守气得花白胡子乱颤,手指着墙壁上的人,一口气上不来,“快,快……拿下这妖女……”
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抄了家伙正要围过去,人群里不知谁爆发出一声呐喊,无数双手立刻伸向了那座钱山……“我的钱哪!快,快,先保护钱要紧……”
一众家丁立刻转了方向,奔向捡钱的人群。“哈哈哈,狗官,下次把藏钱的夹层做牢固点哦……再见……”“妖女,我要杀了你……”
正月初九晚。金谷园别墅。
别墅的暖厅里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正中的玉台上,几个男人踞案举箸,吃喝正欢,可是,其中一位男子却袖手而坐,悠然不饮,脸上挂着YY的不以为然的笑。在他的左手边是一张纯金打造的案几,案几上摆着五个精美的琉璃彩盘,每个彩盘上都盛着一颗秀丽的头颅。
这些头颅原本是血淋淋的,但是刽子手的手艺十分出众,刀锋过处,斫断关节,那一缕的秀发覆下来,恰恰的遮住了血迹,只剩下五张精致如生的面容,或惊恐或麻木或微笑或扭曲,似乎伸出手去,还能触摸到她们脸上微微的余温。客人饮不尽兴,则杀劝酒姬妾助兴——这是金谷园别墅主人石大人的规矩。
歌继续在唱、舞继续在跳,艳糜的乐音里,一排美姬手捧金盏侍立一旁,皆玉容惨淡。
最前面的女子手里端着酒杯走到袖手而坐的男人面前,纤纤十指颤抖得厉害,一开口,几乎泣不成声:“顾……顾大人……请喝酒……”
顾大人脸上依旧是YY的笑,目光一闪,忽然看向主位。主位上是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他迎着顾大人的目光,正要开口,只见怀里的宠姬纤腰一扭,似要滴得出水来的目光正和顾大人暧昧欲热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宠姬的目光瞟过那名战战兢兢的捧酒侍姬,柔柔一笑:“顾大人,干了这一杯权当怜香惜玉呀。”
“石大人自杀家奴,与我何干?不过,要是秀珠姑娘斟酒,下官自然痛饮几杯……”
秀珠一笑,柔、妖、艳、媚到极点。顾大人只觉得骨头都酥了一下,口涎不由自主滴到了桌子上。
“老顾,敢情你是瞧上我的心肝宝贝了,好,我就送给你又何妨?!”石大人挥挥手,立刻有两名仆人将秀珠带下:“赶紧重新为秀珠重新梳洗打扮,给顾大人送上来,让顾大人好生品尝品尝!”
半个时辰之后。顾大人伸长脖子不知已经张望了多少次,等待打扮好的秀珠的到来。
终于。
四名侍女抬了个巨大的银盘摆上桌子。银盘里,坐着一个全身*的女人,女人头发梳得又高又美,珠饰璀璨,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绿纱。
“石大人,你真是有新意,哈哈,老顾我自愧不如啊。”顾大人揭开绿色的薄纱,秀珠盘腿而坐,精致的面容依旧,脸上的胭脂、眉间的青黛都画得恰到好处,只是眼睛闭着。
顾大人伸手摸在那*的丝绸般光滑的*上,忽然察觉一阵十分怪异的热腾腾的R味。他的手微微加了点劲,秀珠美丽的*忽然倒在了盘子里。
只见石大人面色自如的笑着伸手往自己面前那只光滑的大腿上一撕,撕下一块R,放在嘴巴里大嚼起来:“美女大腿部分的R最嫩了,顾大人,快尝尝,这是刚刚在大铁锅里蒸好的秀珠,蒸得又耙又烂,保证鲜美无比……”
顾大人面无人色,捂着嘴巴跑了出去,身后,传来石大人的哈哈大笑:“老顾,你太没有口福了,竟错过这无上的美味……”
正月十一,清晨。
石夫人刚刚起床,想到外面的花园走走,正要出门,忽然眼前一花,梳妆台上多了个大大的银盘子。
盘子里盛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人头怒目圆睁又带着几分酒气,似乎在忿忿自己为什么也会被盛在一个小小的盘子里。石夫人后退一步,跌在地上。
门口,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呵呵,用银盘盛禽兽的头,会不会太浪费呢?可是,我在这别墅里找不到更差的家什,只好将就啦!”
家丁已经蜂拥前来,小小的人影已经风一般远去,石夫人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快,快,快去抓住那个妖女……一定要杀了她……”
二月十五。通往寒山寺的小径川流不息,几乎要将那条杂草丛生的小径踩成跟山下一般宽宽的大道。
寒山寺一个月前才落成,落成当日,僧众摆下盛会,遍邀名士官僚参加。这些官僚名士欣赏半日后,指出美中不足就是那座维摩诘菩萨做得实在不敢恭维。
维摩诘是一位在家佛,与其他苦修者很有点区别,他本人是个大富翁而且妻娇妾美。他在世上以居士身份辅助佛祖教化众生。
那些时代豪奢的名士,尚佛就尚维摩诘,但见这尊像没什么看头,无论释诫大师的佛经多么高妙玄奥,可是,一到化缘布施的时刻,这些士族官僚们便一个个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纷纷意思意思捐了少少一点香火钱就走了。
按照释诫大师的意图,是想筹集一笔钱,重做一尊维摩诘,然而一天下来,他仔细清点那点可怜的布施,却远远不够。化缘盛会没有达到目的,僧众均觉得有些扫兴。
第二天,释诫大师忽然发出消息,一个月后寺中有新的维摩诘像展出,无论士庶、贵贱均可前来参观。今天,就是维摩诘像的落成之日。一轮鲜红的朝阳已经升起在寒山寺最大的那棵千年古松的顶端了。
霞光令松树的翠绿变得五颜六色,从枝桠间透过时又有些支离破碎。寒山寺的大门依旧紧闭着,门口越来越多的善男信女开始议论纷纷:“寒山寺今天的大庆到底庆什么?”“听说是维摩诘的画像公开展览……”
“谁画的?”
“能画维摩诘,肯定是京城最著名的士族世家的公子,他们之中有好几个画艺超群的……”
“究竟是朱、石、王、何哪一家的公子?”
“会不会是石家的公子?”
朱、石、王、何四大士族是京城最著名的四大世家,也是整个士族的领袖世家。本朝的士族分为文化世家和武力豪宗。如果说石家是传统的文化士族的话,那么朱家则为当之无愧的武力豪宗。
四大家族历代均是三公九卿,虽然经历了几次王朝的更替,却因为树大根深,丝毫无损家族的地位。自本朝渡江立国之后,更是因为拥戴有功,其各自家族的势力几乎达到了巅峰状态,朝中重要职位十之*把持在四大家族手中。
“闲杂人等,快快闪开……”
一声巨大的吆喝,议论纷纷的人群立刻转头望去,只见山下大道边,正往寒山寺而来的行人纷纷走避,旋即,一辆极其豪华的马车停在了路中央。
待马车完全停稳,一众佣仆迅速拿出一卷长长的红丝毯铺在马车下面,铺好后,立刻分立两侧,然后,两个干净利落的小童打开了车门,人们先看到了一只搭在车窗上的手。
这是一只青年男子的干净的手,手指修长、有力,又如羊脂白玉,叫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轻轻摸一摸。
然后,手的主人,从容不迫的缓缓走下马车,踏在了红丝毯上。他约莫二十来岁,正是一个美男子最好的年华,身材颀长,足蹬粉底官靴,身穿紫缨白绢的宽大夹袍,腰上系一条紫色精绣的带子,头上戴一顶月色纱笼帽,帽下的头发上束着一条镶嵌了一颗明珠的金色冠带。
他从马车上下来,站在路中央,看看清晨路边尚滚动着水珠的青草,才转过头,看看对面通往寒山寺的小径,稍微皱了皱眉头。他唇红齿白,面若粉敷,眉头微皱的时候,薄薄的嘴唇抿得如刀削,这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几乎如同某种刚刚剥开的水果的果R一般新鲜透明,让人恨不得扑上去咬上一口。
闪到一边的人们早已看见了马车上绣着的那只跃跃欲飞的仙鹤标志,这个标志正是士族四大家之一石家的独门标志,而这位坐了石家马车、鲜衣怒马赶到寒山寺的自然就是石家的独生子石良玉石大公子了。
众人远远的让开道路,石良玉十分自然地走在了前面。本来,士庶是不走同一条路的,但是,这条小径是通往寒山寺的唯一途径。所以,要等他走出一段距离后,那些普通人才能跟在后面。这是士族和庶族的严格行为准则。
自石良玉出生以来,他就已经习惯了社会、世人所一致遵循的准则,它是如此的天经地义,就如同人要吃饭呼吸一般习惯成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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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果型美男(2)
寒山寺,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旁边那面雪白的照壁依旧用厚厚的帷幕遮盖着。照壁四周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而照壁边上搭建了一个月的席棚已经拆除,地上那些零星的散料都已经被完全清除干净了。照壁前面有一段青石板铺成的绿道,很少有人知道禁止通行的绿道的围墙后面有一道小小的石门。走出这道石门,是一栋掩映在绿茵里的木楼,名曰“招隐阁”。
晨曦里,这道石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人背负双手慢慢地走到了照壁旁边,抬起头,看看上面覆盖着的厚厚帷幕。
一阵风起,一个瘦小的人影从照壁旁边那棵千年古松上飞身下来,揉了揉眼睛:“唉,我又睡着了。”
这一个月以来,她不分昼夜地在这照壁上作画,累了就跃上千年古松粗大的枝干随便歇歇。
“辛苦你了!”
来人说话的速度很慢,似乎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才串成一条四平八稳的线。可是,他盯着帷幕的目光却不如语速的平静,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丝紧张的期待和揣测。
这瘦小之人看看他略微紧张的脸色,道:“你告诉释诫大师,可以开门参展了。凡愿意今日观看的,每人必须布施十万钱。明日看的减半,后日看的随意出价,大后日就任其参观不用收钱了……”
她的语速快快的、脆生生的,如有人在清晨摇动一串均匀的珠子。话音未落,她忽然飞身掠起,身子像壁虎一般伏在照壁上,一伸手,那厚厚的帷幕立刻落在地上。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了,红的朝日、蓝的天空下,照壁上活脱脱的维摩诘,他不是站着也不是坐着,身子半隐在淡淡云雾里,稍微前倾,脸上的清羸病弱之容也清晰可见,几乎要咳嗽着走下来一般。来人期待的目光立刻转成了虔诚的惊讶,不由自主跪拜下去,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好一会儿,来人站起身,看着面前倦眼惺忪的女子,慢慢道:“招隐阁有房间,你可以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随便歇歇就好。还有,我要看看是哪一个附庸风雅的家伙最先出十万钱哦。”
她唧唧刮刮的笑着,语气如孩子一般任性。他再看她时,她的身影已经藏匿于古松繁茂的枝丫间了。
他摇摇头,又以同样缓慢的速度慢慢往那道禁止通行的石门走去。
庙门已经按时打开,早已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立刻蜂拥而入。大雄宝殿外有一道大门,要经过这道大门方能进入参观维摩诘画像。
收钱的小和尚施施然地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诺大的钱筐:“维摩诘画像落成,凡愿今天参观者,需布施十万钱……”
“什么画像这么贵?”
“谁先进去看看?”
“十万钱哪!”
“石公子来了。”
人群中忽然让出一条道来,贵气、俊美的石良玉不紧不慢地走来,他的纱笼帽纹丝不动,举手投足之间完全是士族阶级最崇尚的标准风雅。他看看那个施施然的小和尚,点点头,随身的一名仆从立刻递上十万钱。
小和尚喜滋滋地记下布施,“公子,您请进,请进……”石良玉慢慢地以同样的步姿跨过了这道门。
过了一个转角,石良玉的目光一落在那面照壁上,原本只剩短短的距离,他忽然飞奔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维持了几近二十年的名士风度。
那是一种心灵的巨大震撼,那是活脱脱的维摩诘立在照壁上,隐几忘言,病容倦倦,悲悯着人间的万物众生。
他摒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仰视画像,然后又蹲下,最后干脆就地坐下,张大嘴巴,入神地看着,也不知看了多久才稍微回过一点气来,喃喃自语道:“天啦,这世间竟然有如此仙才之笔!”
一只鸦雀从林间飞起,这鸦雀之声是如此刺耳,他猛地抬起头,只见照壁旁边的大树边,一个人揉着惺忪的睡眼,仿如才从树上跳下来一般。
这是一个十分瘦小的姑娘。她很随意地穿着一件粗布衣服,这原本窄窄的衣服穿在她瘦小的身子上也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她眉清目秀,但面上略有菜色;她头发凌乱,衣服上还溅了不少红的黄的颜料;明明是个小小的女子,却偏偏给人一种落魄书生的感觉。
石良玉生平从未接触过庶族女子,但见她衣着寒酸,举止散漫,显然是庶族无疑。他看了看这片神圣之极的艺术殿堂,又看看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姑娘。两相对照,有些刺眼。他心里不悦,却依旧温和地道:“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快快出去。”
她直视着他的目光,好奇地打量着他俊美的面容:“这里是寒山寺又不是你家,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关你什么事?”
水果型美男(3)
石良玉见她肆无忌惮的盯着自己,且出口不逊,暗道,这庶族女子好生无礼。
他正要说什么,女子的目光已经移向一只刚刚飞起的翠绿的鸟儿,似乎这只鸟儿是什么绝美的东西,她的笑声里带了点温煦的倦意:“你是来附庸风雅的第一个傻瓜!”
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已经飞入高高的天空的鸟儿,石良玉看看画像又看看她,正对上她收回的视线。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这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却清澈明亮,眼珠那么黑那么大,骨碌骨碌转动时,发出令人目眩的光彩。
士庶不共处。
他本想继续驱赶她,见了这样的目光,驱赶的话不知怎么说不出口来。
女子见他的眼神几变,又唧唧刮刮的笑起来,转身走了。
石良玉松了口气,收回视线,很快又沉浸在了那副让人目眩神迷的艺术杰作里。
已近黄昏,观摩的人群开始潮水般退去。早上还施施然的小和尚现在数钱已经数到手软,自石良玉第一个进去后,其他赶来的士族官僚岂甘落后?纷纷效仿,每一个人看后都大呼那十万钱真是太值得了。
如此大半日下来,已经筹得好几百万布施。释诫大师笑眯眯地巡视一番,决定明日再加派两名收钱的弟子。明日虽然布施减半,但是经过今日的轰动后,来观摩的人不知会增加多少倍。
照壁前已经完全清静下来,只有一个人依旧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那副画,心里一遍一遍地反复临摹。一天下来,他几乎已经揣摩了维摩诘每一个最细微的表情,甚至包括最角落里那个十分不起眼的朱色的印章。
这个印章嵌在云层的一朵红色莲花里面,不十二分仔细,根本看不出来,即使看出来,也未必认得出来——那是三个异常复杂的古篆字:蓝熙之!显然正是作画者的签章。
“石公子,我们要关门了!”守门僧连续叫了好几遍,他依旧如痴如狂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守门僧无法,也不敢去打搅他,正为难间,只见释诫大师走了过来。守门僧立刻迎了上去:“大师,石公子还没走……”
释诫大师点点头,走到照壁边上,石良玉依旧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壁画。释诫大师重重地咳嗽几声,石大名终于抬起头,忽然站起来大声道:“大师,蓝熙之是谁?他在哪里?快告诉我,我一定要见见他……”
“这个嘛,咳……咳……”释诫大师这回是真正地咳嗽了起来。
一个月前,“招隐阁”的主人告诉他,有人看中了这面雪白的照壁,要在上面为维摩诘画像,并且保证,此画落成后,至少会为寒山寺挣得百万布施。释诫大师正愁布施不足以重新塑像,反正照壁空着也是空着,而且是“招隐阁”的主人出面请托,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应神秘的作画之人要求,照壁前的简单棚架搭好后,大雄宝殿关闭了整整一个月,任何人不得进出,只有一个负责送饭送水的小和尚每天将饭菜放在指定地点。作画者饿食斋饭,倦栖古松,如此一个月下来,从来没有任何人见过其真正面目。“蓝熙之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在哪里?”
情急之下,他猛地抓住释诫大师的领口:“快告诉我,快……”释诫大师被他摇晃得喘不过气来,不由得脱口而出:“估计早已离开了……”
石良玉松开释诫大师的手,狂奔而出。寺庙外,他的一众佣仆早已铺好了红丝毯,准备了下山的小桥等着他。见到公子出来,两名小童正要迎上去,他已经越过众人踏上了下山的小径,声音远远传来:“你们快回去,不用等我。我要去找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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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熙之
三月初三,踏青社日。
一个老婆婆坐在路边叫卖着纸伞。
她已经很老了,背脊都完全佝偻起来,眼睛也有些模糊不大看得清楚了,但是,她还是挣扎着提了一篮纸扇来这热闹的社日之地,希望能赚得几文,为家里买一点点米。
可是,从早上到晌午,无论她怎么殷勤的吆喝,她的纸扇依旧一把也没能卖出去。她看看陆续散去的游人,失望地叹口气,心想这是春天,人们还不需要用扇子吧,可是,来来往往的人群里,那些*才子,明明就是人手一把纸扇。
一个人蹲在地上拿起一把扇子,仔细看了看,老婆婆心里一喜:“小姑娘,你要买扇子么?我今天还没开张,你要的话给你算便宜一点,每扇五文……”
小姑娘摇摇头,在她身边坐下,摸出’一块硬炭模样的笔就在扇上飞快地画起来。
老婆婆气愤地看着她,大声道:“你干什么?我的扇子……”
“莫急莫急,老婆婆,我帮你卖扇子……”小姑娘笑着回答,手里的硬笔却片刻不停,很快,雪白的扇面上就有了荷花、虫鱼、松树、飞鸟……
一个时辰之后,十来把扇子都画完了,小姑娘拿出一个朱红的印章一一盖在扇面上:“老婆婆,你就说这是蓝熙之的亲笔,每扇卖一千钱……”
这个印章上的字就并非大篆,而是清晰可辨的小楷了。老婆婆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哪里敢开出口来漫天要价?
小姑娘见她根本不信,自己忽然大喝一声:“买扇子哦,蓝熙之亲笔画,每扇只要一千钱……”
她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可是过往的人群都清楚地听见了。她喊完这一嗓子,冲老婆婆一笑,身影立刻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老婆婆尚未回过神来,身边已经围上来一大群人:“这扇子真是蓝熙之画的?”
“就是画维摩诘像的那个蓝熙之?”
“看,有蓝熙之的印章,是真迹……”
“快,我要一把……”
很快,老婆婆篮子里的十来把扇子已经被抢购一空,到最后一把扇子时,三只手同时伸了过去,有两只手的主人同时大嚷起来:“我先来的……”
“是我先……”
“我出一万钱!”
另外一只修长的手已将扇子拿在了手里,正在争执的二人立刻停下转向彼此共同的“敌人”,待看清楚“敌人”是一位锦衣士族公子,不敢再吭声,毕恭毕敬退开去。
石良玉仔细看了看扇面上疏疏的一支青荷和旁边淡红的“蓝熙之”三个字,微笑道:“老婆婆,这作画的人去了哪里?”
“她……”老婆婆看着面前的一堆钱,几乎如做梦一般。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一堆钱,更别说和这样一个贵公子说话了。她四处看看,背影穿梭里,哪里还有那个小姑娘半丝影踪?
石良玉失望的正要离开,忽然听得老婆婆喃喃自语道:“那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她的画为什么这么值钱?”
石良玉急忙回过身:“给你画画的是个小姑娘?”
“嗯哪,看样子,她明明是个庶族女子,庶族的女子作画也会值钱么?”石良玉并不回答,立刻追了出去。
可是,这大街上的姑娘成百上千,哪个才是蓝熙之呢?
朱府。
此朱府正是“朱、石、王、何”四大世家之首的正宗士族领袖朱家。当今司马皇帝原本是先帝的庶出旁支,没有继位的资格,很长时间内在自己的封地韬光养晦,闭门不出,安稳地做着一个毫不起眼的司马王。
后来,因为一个偶然的机遇,司马王结识了当时的青州刺史朱涛。两人一见如故,实权在握的朱涛很快对之倾心推奉,令得孑立无援的司马王感激不已,视为友挚。
先帝驾崩,朝内各王混战逐位,司马王在朱涛的精心策划下,率领北方各大豪门士族抓住机会渡江南下,在偏安一隅建立了朝廷。初来时,江南大族并不朝拜,又是在朱涛的精心策划下,逐渐树立了帝王的权威,收复了各江南大族,又经过十几年的开疆拓土,才有了今天惨淡经营的局面。
司马王坐上了龙椅,一手扶持他起家的朱涛自然顺理成章执掌了本朝的最高官衔——太尉。在司马帝登基的当天发生了一件亘古未有的奇事:皇帝邀请朱太尉共坐御塌,一同接受百官的朝贺。帝王名器,岂容他人僭越?而御塌更是王权的象征,更没有君臣同享之理,朱涛向来对司马帝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和他共坐御塌。
此事之后,皇帝更是对朱太尉深怀感激,雅相器重。随后,朱涛的兄弟、子侄分别出任了本朝最主要的官职:他本人为太尉兼中书令,他的一兄两弟分别为荆州刺史、青州刺史和雍州刺史。而他的其他子侄则分别做到了司徒、尚书令……朝中重要官职,大部分都已经被朱氏家族把握。
可以说,自立国之初,司马帝无论是政治上和军事上都要完全依赖朱氏家族,是朱家和他司马家共天下,而绝非司马与朱家共天下。所以,“朱与马共天下”就成了民间的口头禅,世人皆知。
朱王共天下
朱府旁边挨着的那座崭新的府邸刚落成不久,上面仍然高悬“朱府”二字,它的主人是朱太尉的独生子朱弦。
这座府邸就是专为朱弦二十岁生日准备的。
今天,正是朱弦的生日。
男子二十行冠礼,对于朱弦这样的士族子弟来讲更是一件大事。
朱弦跟其他谈玄论诗、留恋花丛的士族子弟很有些格格不入,他自幼胸怀大志,修文习武,到他十八岁时已经勇冠京城,就是皇家御林军的大统领也在他手下走不了二十招。
如今,又是两年过去了,他的身手已经精进到什么程度,就无人能知了。
朱弦不止能武,十六岁时就曾经外放到“会稽”上任。上任伊始,遇上罕见灾荒,他立刻开仓赈灾,下令本郡断酒以救民命。结果本郡酿酒业停了半年,节约粮食五十万斛,得以顺利度过灾荒。
他在任两年,政绩斐然,回京后,皇帝多次在公开场合赞扬:“朱氏子弟虽众,但无有能及朱弦者。”
而朱太尉更是以儿子为豪,举凡朱家内外大事,必定征询朱弦的意见,培养他成为家族的核心人物。
早在半年前,朱太尉就在为儿子的冠礼苦心准备礼物了,可是,看了诸多礼物,朱弦都不满意,最后,他对父亲说,生日那天,要由自己完全作主庆贺,就当父亲送自己的礼物。朱太尉欣然答允,早早的吩咐了家人,这一天绝对不能打扰爱子,无论他想做什么,无论他要请什么人,都由他自行决定。就连他欢宴的地点,都定在了他的私人府邸——朱太尉为他的成人礼准备的独栋大宅。
刚刚用上等花椒粉刷过的墙壁发散出辛甘的芳香气味。身着宫装彩衣的侍女、歌妓已经训练完毕,正赶去大堂开始夜宴前的演奏。
她们身上的那种淡淡的高级脂粉味、她们那飘飘的衣袂,香风过处,就如一朵朵彩色的云在群芳里穿梭。
紫丝布为面,碧绫为里的锦步幛已经从大门外五十里处连绵铺开,迎接众多士族青年才俊来参加这场无与伦比的盛宴。
夕阳刚刚西斜,外面大花园的广场上,就按照士族世家的等级官阶停满了油壁香车。因为有女眷参加,所以马车的样式和精致的程度较之往常更是别出新意。
在门口迎接宾客的,是朱弦的堂兄朱顺。从食物准备到宾客安排,都由他一手C办。此刻,他正站在门口四处张望,因为,直到现在,今天的“寿星公”朱弦,因事外出仍未归来。
一声马嘶,远远的,一个青年男子骑着一匹上好的枣红马飞奔而来,马蹄踏在红丝绒的地毯上,发出“得得”的如某种裂帛的声音。
男子佩着罕见的玄铁短剑,并非寻常士子的宽袍大袖,而是穿着裁剪合身的紧身装束,在漫不经意中又透出低调华丽的精细与贵气。
他的皮肤是十分健康的颜色,孔武有力的手揽住缰绳,整个人看起来英气勃勃。可是,他的眼珠又特别大,睫毛特别纤长,看人一眼后,睫毛就阖住眼珠子,有些蒙蒙的,偶尔露出笑容时,看起来竟然有种妖艳而蛊惑的美丽动人。
在他身后,跟着八名一色青衣的少年仆从,皆高头大马,耀武扬威。
“大公子,您可回来了!”
来人正是今晚的主角,朱府的独子朱弦。
朱顺虽然是他的堂兄,但是也叫他“大公子”。
“嗯。客人到齐了没有?”
“还差两三位。”
问答间,两人已经走进朱府。
客厅里已经满坐客人,左边位置上,一个胖胖的男子一见朱弦,立刻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行礼道:“朱公子,我来给您拜寿,不请自来,多多海涵。”
朱顺低声提醒朱弦道:“这位是陆贵妃的弟弟陆超。”
朱弦点点头,忽然道:“以前在我们家赶马的车夫陆大勇是你什么人?”
陆超的脸涨得通红,嗫嚅道:“正是家父。”
“来人,撤座。”
朱弦挥挥手,两名仆人立刻走上前去,撤掉了陆超的座位。
“立刻将座榻烧去,庶族污染之物,决不能留在府中。”
陆超满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羞愧难当的拔脚奔了出去,背后传来一阵七嘴八舌的讥笑:“庶族就是庶族,别以为麻雀真能变凤凰……”
“低下之人,竟敢上朱府大门,真是自取其辱……”
“士庶从不共处,堂堂朱府,怎允许庶族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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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庶不共处
天空的晚霞淡下去了,夜宴马上就要开始。
朱顺最后一次来到大门外,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朱公子的重要客人。他刚刚跨出门口,立刻看到一辆香车慢慢驶来。
驾车的四匹白马皆高大健壮,无一丝杂毛。香车绝非寻常豪富家的描金饰漆,而是装饰了一圈淡淡的银色,搭配浅绿的缎子,门帘则采用了同等大小的珍珠,用流苏串了,在最后的晚霞里发出悦目的光彩。
两个粉妆玉琢的小丫鬟掀开珠帘,娇笑道:“小姐,请。”玉人无声,先是一只绿色的绣花鞋着地,接着,另一只脚也轻轻踏在地上。她穿一身鹅黄精绣的百褶裙,身姿婀娜,苗条秀美,齿如编贝,吐气如兰。
她的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丫鬟的肩上,如弱柳扶风,却又如临水照花。然后,她抬起头,妙目一转,但见得面如凝脂,眉如远山,清而不寒,艳而不妖。
门口迎宾的侍从、管家都看得呆了,朱顺虽然也有些发呆,却不敢失礼,立刻迎了上去:“何小姐,请。”
何小姐一笑,这一笑正符合她的身份,不多不少,不露不显,却动人之极,高雅之极。
朱顺更加丝毫不敢失礼,因为,何小姐是今晚最重要的客人之一,也是朱太尉私下吩咐了要好生接待的三个女宾之一。早有专门迎接女眷的女管家闻讯赶来,何小姐*轻抬,正要随女管家进门,朱顺也正在做最后的观望,夜宴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按照朱大公子的脾气,无论是什么尊贵的客人,都是过时不候的。
他正要收回视线,忽见对面走来一个女子。女子既不是坐车来的,也不是骑马来的,她是走路来的。
女子十分瘦小,穿一身洁净的月白窄身布衫裙,头上身上皆没有任何钗饰。那样普通廉价的衣着,她那样和男人一般走路的姿势,一看就是庶族出身的,从未娇养优容的女子。
两名家丁立刻吆喝着跑上前去驱赶她,朱顺也以为是走错路的女子,不以为意地转身正要随何小姐走进去,忽然听得“扑通”两声,他赶紧回过头,只见两名家丁已经摔在地上,手脚乱蹬,一时之间哪里爬得起来?
而那个女子依旧旁若无人地大摇大摆往大门方向走来。朱顺大怒,却不明白那两名家丁因何倒在地上,手一挥,又是四名家丁扑了上去:“哪里来的贱丫头?快滚……”
“我偏不滚,你奈我何?”
几名家丁纵身扑了上去,似乎一把就要抓住这个瘦小的女子撕成碎片,却见她一个转身,一抬手,那几名家丁失去重心,胡乱冲撞,拳头立刻招呼到了同伴身上,互相一阵猛攻,直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
而那个女子已经侧身闪在了一边,笑盈盈的看着他们互相殴打,竟似看得有趣,拍手欢笑道:“好啊,妙啊。”
朱顺这时已经看出这个瘦小的女子很有点古怪,又惊又怒,手一挥,十几名家丁正要一拥而上,忽然又响起一阵马车声,一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马车上的标志是司徒将军家的。一个文弱公子探出头来,正要下车,可是一眼看到当中站着的那名女子,便犹豫起来,目光冷冰冰的充满了厌恶,像是看到了某种可怕的虫豸。他四处看看,似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那个女子看样子既非小姐也非丫鬟。说是小姐吧,任何一个有身份的小姐,都不会如此寒酸;说是丫鬟吧,哪个丫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大摇大摆居中站在朱府的大门口指手画脚?
司徒公子不屑地看看那个女子,犹豫着要不要下车:“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庶族女子?”
这话犹如火上浇油,朱顺看看那个女子,更是怒从心起,刚要开口,忽然听得一声低低的惨呼,赶紧看去,原来是正走到门口的何小姐,听到打斗回过头来,看见那些家丁头破血流的样子,吓得身子一软,几乎晕了过去。
“快扶何小姐进去!”朱顺更是慌乱,立即吩咐家丁:“赶快把这个贱丫头赶走,快,快……乱G打死她……”
十几名家丁立刻围了上去,远处,司徒公子吓得赶紧将头缩进了马车里,将车门紧紧关上,生怕遭到池鱼之殃。
女子看他有趣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正笑得高兴,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之声迫来,她闪开,十几名家丁东倒西歪,刀枪G棒互相乱攻。
等他们醒悟过来时,那个女子已经快走到门口了,众人正要追上去,忽见朱弦怒容满面地走了出来。“大公子……”朱顺有些惶恐,一众家丁立刻退下。
朱弦瞟了一眼那个好暇以整的女子,挥挥手,朝朱顺道:“不要生事,无关人等,毋需理会,宴会可以开始了。”吩咐完毕,转身又跨进了大门。“今天朱府喜事,不和你计较,快滚!”
“嘿嘿,你少在哪里装模作样的狗仗人势了,今天我偏要进去,看你能奈我何?”
朱弦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大门,另一只脚却又生生停下,那个笑声又清又脆,快似连珠炮,却又隐隐带了点沙沙的质感,出口的话那般尖刻,听着却似什么甜言蜜语。
他干脆将已经迈进去的那只脚也拔了出来,转身正对着那个瘦小的女子:“本府决不允许庶族进入,你是谁?为何来这里捣乱?”
女子略微有些菜色的脸孔浮现一丝淡淡的愤怒的红晕,声音却是脆生生的:“你又是谁?再敢无礼阻拦,休怪我不客气!”
朱弦哑然失笑:“我是谁你管不着,不过,我倒要看看你究竟何德何能居然敢在这里放肆……”
“肆”字尚未落口,朱弦忽然眼前一花,饶是他反应极快,也觉腰间一松,他心里一凛,只见对面的女子手里已经多了一样东西,正是自己腰上的一块荷包。
女子本来是要取他腰上那把玄铁短剑,但见他反应极快,躲了过去,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胡乱飞舞着那个精致的荷包,然后随手抛了出去:“废话少说,我是来赎人的,赎一个叫做锦湘的女子,你快快交出来,本姑娘马上走人……”
第一次被人徒手夺走身上的饰物,朱弦勃然变色,手下意识地按着玄铁短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锦湘?”一边的朱顺,脑里飞快的闪过这个名字,那是朱府刚买回来不久的一个丫鬟,这个女子大动干戈找上门就是为了赎那个丫鬟?
士庶不共处(2)
这时,大群武装的侍卫和家丁已经闻讯赶来,其中还有不少客人也追了出来。
朱弦一挥手,将众人拦在了门里,目光看向朱顺:“锦湘是谁?”“府里刚买回来的一个贱婢!”
朱顺怒向女子,横笑一声:“那个贱婢已经签下终身卖身契,嘿嘿,岂容你想赎就赎?……”
“不赎也行,你们直接将锦湘给我,免得我自己进去搜。”
“好你个不知进退的贱婢……”
朱顺一句话尚未说完,只听得“啪”的一声,脸上已经重重的挨了一耳光。
“对你这种蛮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