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深夜,静夜的河畔突然出现这样一道身影,确是一件叫人有些脊背发寒的事情。
若是普通人,恐怕这时候的确已经脊背发寒了,但此时来到这里的人是闻音,这般场景实在是很难吓得到她。
她若有所思看着那道身影,便要走上前去,然而身后一人却突然捉住了她的手腕,叫她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闻音回过头来,低头看着扣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白皙微凉的手,然后顺着手臂视线往上,对上了谢容宣略带异色的目光。
不知为何,闻音竟像是一瞬读懂了谢容宣的眼神,谢容宣本就生了一副姣好容颜,此时目中又略带惧色,看来便叫人生怜。看着这副模样的谢容宣,闻音就算是心中再明白谢容宣的性别,也实在是难以生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想法来,当即反手握住谢容宣的手,抿唇低笑到:“别担心。”
谢容宣犹豫着点了点头,终于随着闻音一道往那处河畔的人走去。
河畔的人似乎还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兀自叨念着什么,闻音提灯带着谢容宣来到那人身后不远处,终于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这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那河畔的人竟也没有显出什么惊讶的模样,他头也不回,低笑一声道:“我在看这条河究竟有多深,如果一头栽进河里能不能把我给淹死。”
“水倒是不浅,不过淹不死人。”闻音很快应道。
那人不解道:“为什么?”
闻音上前道:“因为你会被我给捞起来。”
栽进这河里的人不少,不过巧的是这条河正好从她的家门口淌过,而她又不能够见死不救,于是全部给捞了起来。
那人听着闻音这话,没忍住抖动着双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他终于拍了拍身上泥尘站起来,朝着闻音二人回过头来。
照面之间,两方皆是一怔。
闻音与谢容宣惊讶,是因为河边的这人虽然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衫,但实际看来却并不像是一名乞丐,相反这是一名相貌出众的年轻男子,有着一双清亮的眸子,唇畔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纵然是落魄至这般景象,也依然可见风骨。
而那对面的男子之所以会惊讶,闻音几乎不用想也知道——对方定是被谢容宣的美貌给惊到了。
因为这世间见到谢容宣的容貌还能够内心毫无波澜的人当真不多,也因为她注意到此时那人正毫无顾忌地盯着谢容宣看。
谢容宣被那人看得面颊微红,退了半步到了闻音身后。
闻音轻咳一声,将那人唤回了神来,那人旋即笑了起来,眨眼道:“想不到在这烟州城的河畔竟然还能遇上仙子,看来我今日也不算倒霉到了家。”
谢容宣还没听人说过如此撩拨的话语,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闻音倒是看不过去了,很快上前拦在谢容宣前面,想要挡住那人的视线。
奈何她本就生得娇小,身高实在是没有办法将身为男子的谢容宣给完全挡住,那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个头不高的闻音,直接越过对方朝谢容宣笑到:“仙子深夜至此,难道是听见我的烦恼了,特地来为我解惑?”
“……”闻音仰头看着这个毫无礼数的家伙,只想跳起来揍他一记,“我们没听见你的烦恼,不过倒是被你打扰了不少。”
那人像是没有留意闻音的话,又冲着谢容宣笑笑,片刻后才收回了笑意,有些忧郁的叹了一声,再次在河畔坐了下来,于夜风中拢着自己身上破旧的衫子道:“仙子既然来了,不如听我说几句话?”
此人来历古怪,言行也是古怪,闻音一时间有些看不透此人,但对于他将要说的话,却是莫名产生了几分好奇。于是她扭头往谢容宣看去,谢容宣见她这般反应,亦是微微颔首,答应了下来。
于是闻音也在那人的身旁不远处坐了下来,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那人倚着身后的柳树,拨弄着身前飘拂的柳叶,喃喃问道:“仙子既然是女儿家,那对女儿家的事情应当也十分了解吧,不知能不能替我解开疑惑?”
闻音听见这话禁不住瞥了谢容宣一眼,摇头笑到:“那可不一定……”
只是闻音话音未落,谢容宣便已经低声道:“公子请说。”
闻音顿时止了话头,想起来某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是男是女。
不过如今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那边谢容宣与这人对话之后,终于也放下了戒备,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声音轻软柔和的道:“公子可是有何烦恼?”
“烦恼自然是有,而且还不小。”那人说着又笑了起来,却不知究竟是强笑还是苦笑,借着闻音手中的灯火,他往那水声潺潺的河流望去道:“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事情自然没有那么简单,否则这人也不会大半夜跑来这里发疯,闻音盯着那人,问道:“你们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老实点头,开始将事情娓娓道来。
“我原来是个世家子弟,不过我爹对我管教甚严,我又是个不服管教的性子,后来有一次在闯祸之后,我就悄悄离家出走了。”
闻音与谢容宣对视一眼,谢容宣自小温顺乖巧,自然是理解不了此人的行为,闻音倒是完全明白,于是接着问道:“后来呢?”
那人接着道:“后来我就在外面四处流浪,一开始我什么都不会,也挣不到钱,总是饿倒街头,后来过了几年,不知道怎么,我就成了有名的剑法高手。”
闻音:“……”这两者之间的落差实在是有些过于大了,甚至就连她都好奇起来,那人话中所略去的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大事,才让一个世家公子一夜之间成了剑道高手?
然而那人的重点并不在这上头,也丝毫没有要替闻音答疑的意思,他接着道:“那段时间我抛却了从前的身份,四处行走,也认识了不少的侠士,我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祁珠。”
虽然那人没有说明,但闻音二人也能够猜到这个叫做祁珠的人,应当就是他口中喜欢的那名女子。
“我与祁珠志趣相投,便相携一起闯荡,祁珠是一名大盗,每日劫富济贫,我便与她一道同行,相处时日长久,我们便也这般走到了一起。”这个过程尚在闻音的预料之中,如此看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让人困惑或是焦虑的事情。
闻音于是又问:“之后呢?”
“之后的事情就比较麻烦了。”那人开始露出了苦恼之色,“祁珠一直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当初我本想在我们相熟之后将我的身份告知与她,然而在一次酒后交谈之中,我才知道原来她的爹娘是被一个大户老爷给逼死的,所以她自小便立誓要努力练功劫富济贫,她最讨厌的便是那些有钱人家的大老爷,第二讨厌的就是那些生在钱堆里的公子哥。如此一来,我就更不敢将我的身份告诉她了。”
闻音从前听说过不少侠盗的故事,但却从未听过这位叫做祁珠的姑娘,想来她也是初出茅庐想找点事做的小姑娘罢了,劫富济贫哪里是那名容易的事情。
她想到这里,随之朝那人又道:“你接着说。”
那人点头又道:“后来我们两人四处流浪,劫富济贫,为了安全,我们原本在一处城镇不会待上超过三天,然而那次在那处城中,我们却发现城中那大户人家家里的金银财宝实在不少,我们道是那户人家必然是在城中作威作福不知收敛了多少钱财,为此痛恶不已,所以打算在那里多留几天,天天上门去偷。”
“那户人家的确有钱,我们从那里偷来了不少东西,但是却没料到最后一次去的时候,他们早在那宅院里设下了陷阱,我们刚刚踏入其中,就被人给发现了行踪。”
事情到这里终于开始起伏了,闻音听得来了兴致,又问:“你们逃出去了么?”
那人颓然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当时情况危急,那群人手段非凡,以我和祁珠的身手竟然也没有办法逃出去,无奈之下我只有一个选择。”
“若是两人一起离开,必然无法做到,但若想要让其中一个人逃出去,还是有办法的。当时情急之下,我将祁珠推了出去,自己迎上了那群家伙。祁珠起初不愿意走,但情况紧急也来不及犹豫,最后她从那处地方逃了出去,我则被那群人给抓了起来。”
为护心爱的女子不顾性命,这番动作实在叫人动容。听着这个过程,急欲知晓下文的谢容宣不禁问道:“那群人可有为难你?”
当时那种情况,那人被抓到必然是一番严惩,恐怕命都得去掉半条,谢容宣想到此处亦不由担忧起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却是很快摇了摇头:“没有。”
这番答案,就连闻音也没有料到:“没有?”偷走了人那么多金银财宝,居然没有被严刑拷打惩处,就连闻音也是满面疑惑。
那人说到这里,禁不住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了一声道:“我也是见了他们老爷才知道,原来我偷的……是我自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