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平南王府,薇珑在外院下了马车,径自去往外书房,找父亲说话。
黎兆先当即遣了幕僚,唤薇珑落座,和声询问:“出去串门了?”
“嗯。”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一般下帖子邀请人到家中,都会备好席面,黎兆先打趣女儿,“不会是又看着哪儿不顺眼闹脾气了吧?”
薇珑笑起来,并没说实话,“哪有。还不熟稔,不好意思久坐。”
“早回来也好。”黎兆先道,“各地的大管事都已赶回来报账,要是没别的事,下午起,你就挨个儿见见。”从三年前,府里的庶务就由薇珑和吴槐全权打理,比他打理得更好。他自然乐得清闲。
“明日吧。”薇珑道,“您把周家那位管事妈妈交给我,下午我想去趟宫里——过来是跟您商量这件事。”
“哦?”黎兆先并不意外,只是有些迟疑,“你真想为这件事出面?”
“是啊reads;。”薇珑道,“周家种种行径,不论怎么说,我都算是个引子。避不开的。”
“怎么会。”黎兆先道,“做些文章,便能让你置身事外。”
薇珑心里暖暖的。父亲遇到什么事,都以保护她为前提。“这件事一定要追究到底,若是换个因由,外人不见得会相信,甚至会觉得您小题大做。”她婉言道,“我明白您的苦心,但我不是长大了么,不能总是躲在您身后享清福。况且,周家这次要算计的不论是您还是我,结果都是一样的。草草了事的话,我会憋闷一辈子。”
黎兆先敛目思忖。如果按照实情追究,周家很快就能付出代价;而如果换个理由,就要从缓行事,不能立竿见影。只是——他神色郑重地看着女儿,“你真的考虑清楚了?这件事说不定会引来一些流言蜚语。总有好事者胡说八道,不问是非对错。”
“我晓得。”薇珑笑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那些闲人的借口。随他去,谁还能在我面前胡说不成?”
黎兆先莞尔,“明白这道理就好。说说你的打算。”
薇珑斟酌一番,娓娓道来:“我用宋妈妈的口供做引子,先把这件事捅到皇后娘娘跟前。这算是内宅的事,人证口供都在,周夫人无从抵赖,皇后娘娘少不得要发落她,但终究是命妇,责罚不过是闭门思过。这样已足够,因为您过几日就能追究周益安做的那些好事。”
黎兆先颔首,继而故意问道:“为何不当即追究?”
“这就是故意考我了。”薇珑笑道,“凡事不得有个铺垫么,打好地基,才可展望盖一所好房子。”
黎兆先哈哈地笑起来,“你是没治了,凡事都离不开造园。”
薇珑也笑,“还真是,日后我可得注意些。”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父女两个说笑一阵子,一同用过午膳,薇珑回房,换了身衣服,命人把宋妈妈带过来。
与其说她要刁难周清音,不如说她要给周夫人使绊子。
按照周清音的想法,她如今享有的一切,都是依仗着出身、门第。
没错,她承认。
可是,周清音何尝不是如此,前世终生都依仗娘家的扶持和梁湛发妻的身份。
前世那么久的年月里,她是真拿周清音没法子:同是皇家媳,就算恨不得把对方碎尸万段,也得按照皇室中的处世之道来回打太极。
就像柔嘉经常抱怨的:在皇室之中,日子根本就不是人过的,凡事都要以大局、皇家体面为重,就算你占尽了理,也不能由着性子处置眼中钉。若下手重了,那叫不识大体。
因为皇帝容不得膝下儿女、儿媳、女婿窝里斗,平日小打小闹,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闹出什么事,会让他暴怒,不问缘由地各打五十大板。
而相反的是,如果朝臣、官家女眷与皇室中人生出矛盾,皇帝则会追查到底,有错的若是皇室里的人,会从重惩戒。
每个人都有优点、缺点,会在不经意间给别人带来不得已。帝王也不例外。
皇帝这做派,引发的是薇珑好几年都要忍受周清音无事生非、挑拨离间。她憋闷过两年,后来便无所谓了,因为看清楚了事情的本质——只要周家还在做梁湛的爪牙,把周清音凌迟都没用。
周清音从来不是她的敌人,周国公和周夫人才是。
·
这日下午,皇后的椒房殿中,薇珑与柔嘉在偏殿哄着梁洛reads;。
前世登基称帝的小皇帝,现在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柔嘉公主特别开心,“你再不来,我可要闷死了。上午还想着扮成小太监,溜出宫去找你呢。”
“可千万别。”薇珑摆手,“去找别人还好些,找我的话,不出半个时辰就被抓住了。”
“是啊。”柔嘉沮丧地道,“我只有你一个投缘的,母后一抓一个准。”
“既然晓得,就好好儿练琴学做针线。”薇珑宽慰道,“等皇后娘娘满意了,不愁团聚的时候。”
“但愿吧。”柔嘉叹了口气,“母后现在啊,比你都严苛。”说着就笑起来,抬手戳了戳薇珑的眉心,“都怪你,近来母后动不动就教训我,‘你怎么就不能像薇珑似的,凡事精益求精’?”
“唉,我那个性情不好,说是病都行。”薇珑如实说出想法,“皇后娘娘盼着你进展快一些而已,你可千万别当真。”
“乱说。”柔嘉笑道,“我们薇珑才貌皆佳,我可不准谁诟病,你自己也一样。”
“嗯,乱说。”懵懂的梁洛放下手里的九连环,扯了扯薇珑的衣袖,又看着柔嘉,奶声奶气地道,“黎郡主好看。”
柔嘉笑出声来,把梁洛抱在怀里,亲了他一口,“你也这么想?真聪明。”继而没心没肺地道,“看在这情面上,我就不怪母后把你生下来了。唉,比我小这么多,总觉得隔了一辈人似的,什么都帮不了我……”
梁洛挠了挠头,“那……嗯……是母后不好……吧?”
柔嘉绝倒,大笑。
薇珑亦是忍俊不禁。
这时身在正殿的皇后,神色冷峻地睨着周夫人,语气凉凉的:“周益安想娶薇珑,周清音想嫁唐修衡?”
周夫人屈膝行礼,不敢应声。
“周家的心倒是不小。”皇后将手里的那份口供扔到周夫人面前,“你看看。”
周夫人低声道:“臣妾遵命。”
皇后啜了一口茶,想到那份口供是出自薇珑之手,心生笑意。
那个孩子,将口供呈给她的时候,说是来之前誊了一遍,字迹不大工整,很不安的样子。
她当时不免担心,问人证签字画押了么?
薇珑乖乖地说下人提醒过,所以又让人证签字画押了,并且将人证带来了,就在宫门口。
她放下心来,看着口供,忍俊不禁,说这大抵是天底下最工整最好看的一份口供。看完之后,心里清楚,若不是实在气狠了,薇珑绝不会把事情闹到她面前。
周夫人一目十行地看完宋妈妈的口供,面色发白。她将纸张一角捏住,越来越用力,脑筋飞快地转动着。
她想到了皇帝不准端王进宫的事,想到了平南王改变计划匆匆回京的事。因为了解自家做过什么,一直在害怕这两件事都因周家而起。现在看来,难保不是怕什么有什么。
黎薇珑发难,应该只是开端,周家的祸事,在后头。
皇后放下茶盏,“本宫一直以为,你聪慧、精明,却不想,连儿女都管教不好reads;。”
这就是定罪了,不想给她辩解的机会。周夫人如何看不出这一点,连忙跪倒在地,“臣妾无能,持家无方。日后定当严加管束儿女。”
皇后满意地笑了笑。和聪明人说话,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枝节。
料想周夫人也想见得到,这事情只是一记警钟,就算薇珑能忍下这口气,平南王也忍不了。不出意外的话,过段日子,事情真正闹起来,皇帝一定会发落周国公,周夫人一定会被连累。
这些,薇珑必然也明白。
既然如此,她就不需要在言语间让周夫人难堪,道:“回府之后,好生思过。近几个月,不需进宫请安亦或赴宴,不得出门走动。”
“臣妾领旨。”周夫人深深一拜,告退离开。
回府的一路,她心绪格外焦虑。要怎样做,才能避免平南王追究益安、清音的过错?
到了正房门口,周清音迎上来,忐忑地道:“娘,皇后娘娘召见您,是为何事?”
周夫人懒得搭理她,径自进门,步入厅堂,转入东次间。
周清音亦步亦趋跟随。
周夫人停下脚步,“托你的福,皇后娘娘让我闭门思过,不得出门走动。”
“啊?!”周清音震惊,“这不就是将您禁足了么?那我……”
因为末尾两个字,周夫人万分失望。她闭了闭眼。
周清音心念一转,“是不是黎薇珑在皇后面前搬弄是非了?”
周夫人抿了抿唇。
“一定是她!什么淡泊名利、为人随和,都是那杆子闲人捧出来的。她其实就是个两面三刀歹毒下作的货色……”
周夫人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猝不及防之下,周清音被打得一个趔趄,惊呼出声。站定身形,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感觉到嘴角淌出了鲜血。
周夫人却是若无其事,在临窗的大炕上落座,唤丫鬟上茶。
周清音看着手上沾染的血迹,愣了片刻,才认清自己被打的事实。
“你记住,”周夫人语气森冷,目光如霜似雪,“此刻起,再有一句不知轻重、诟病黎郡主的话,我就赏你二两砒|霜。比起你活着丢人现眼,我情愿要一个死得体面的女儿。”
周清音惊惧交加地睁大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母亲被黎薇珑收买了。
周夫人问道:“上午黎郡主和你说了什么?”
周清音低下头去,嗫嚅道:“她说……要蓄意刁难我。”
“嗯。说到做到,这才是真正的高门女。”
“……”
周夫人无声地叹了口气,“但愿她只是刁难你,而不是左右你的一生。”她摆一摆手,“去佛前上一炷香,自求多福吧。”
“……”
周夫人吩咐丫鬟:“去外院知会管事,把我们的国公爷、世子爷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