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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成亲,皇帝与皇后都会前去, 等新婚夫妻拜堂之后, 喝杯喜酒就回宫。
这次梁湛成亲也不例外。
随帝后前来的,还有柔嘉、安平两位公主。
听到周素音身死的消息, 皇后和柔嘉、安平俱是大为意外, 变了脸色。
皇帝则是无声地叹息,吩咐刘允:“唤陆开林带人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有数之后, 再与端王商量着办。”随后缓缓起身, 对皇后道, “随我回宫吧。”
皇后胡乱点了点头,对柔嘉、安平道:“你们也回去吧?”
柔嘉用最快的时间找到了稍后回宫的理由:“儿臣与安平姐姐宽慰三皇兄两句就回宫。”如今她对安平明里暗里都有了寻常做妹妹的恭敬有礼。
安平附和着点了点头。
皇后想想, 也是情理之中,叮嘱两人几句, 随着皇帝起驾回宫。
柔嘉携了安平的手,“我们去前边看看。”
安平微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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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开林并没来端王府喝喜酒, 但有手下急速传话,请他从速前来很容易。
约莫一刻钟之后, 陆开林带着两名下属来到端王府, 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佥事陈立, 另一个则是徐步云。
已经香消玉殒的周素音,此刻被移到了偏殿,横陈于宽大的长案上, 以大红盖头遮面。
本是来喝喜酒的男宾聚在门外,窃窃私语。
梁湛站在长案前,久久地凝视着周素音,目光似要将盖头穿透,看到她的面容,看到她死之前的心魂。
他心里已经暴怒,不管这女子因何而死,这样的情形都非他可接受。
可是刘允就在一旁,他只能将所有的情绪压下。
柔嘉与安平相形过来,门外众人连忙无言行礼,让出一条路。
两个女孩步履有些迟疑地走进偏殿,刚刚站定,陆开林和两名下属陈立、徐步云到了。
陆开林身着一袭半新不旧的深灰色锦袍,陈立与徐步云则是一身玄色衣物——锦衣卫侍奉在皇帝近前的时候,穿戴有定制,很是夺目,寻常只要不是休沐的日子,除了陆开林,都是一身玄色,处于随时待命的状态。
刘允迎上前去,道:“皇上口谕,命陆大人先看看有无蹊跷。”
陆开林行礼称是。
梁湛转身,对陆开林微一颔首,转到窗前站定。
陆开林走到长案跟前,抬手揭开大红盖头,审视着周素音的面容,好一会儿。
随后,他衣袖里划出一柄小巧的匕首。他用匕首挑起周素音的衣袖,分别看了看她双手。
末了,他转头对陈立递了个眼神。
陈立会意,走上前去查验。他要做的工夫,自然要比陆开林多很多,最起码,要查明周素音随身携带的剧毒藏在何处。
陆开林又对徐步云偏一偏头,示意对方过去旁观。
徐步云知道,这是上峰让他跟前辈学点儿东西,自是郑重点头,心里则想着:锦衣卫的差事实在是庞杂琐碎,只有他们想不到的,没有皇帝不会吩咐的。
柔嘉瞧着周素音的尸体,心绪在短时间内转为沉重。那是来自于对死亡本能的敬畏,对死者的惋惜。
不久前相见,还是那样鲜活的一个女孩子,倔强的固执的要为自己的情意、憧憬求一个结果。
今日再相见,却是生死相隔。
你到底是被人迫害,还是生无可恋?
你待嫁的日子里,又到底经历了什么?
柔嘉不自主地举步上前,刚走出一步,陆开林已抬手阻止,“殿下留步。”继而走到她和安平近前,“两位殿下请到别处小坐。下官稍后要询问周家的陪嫁丫鬟,两位殿下若是无事,倒是可以旁听。”
已经消亡的人,没有什么好看的,他也要阻止她们影响陈立行事的可能。
刘允附和道:“老奴在这儿看着就是了,二位殿下委实不宜久留。”
柔嘉与安平对视一眼,俱是轻轻点头,与陆开林转到厢房。
落座之后,柔嘉提醒陆开林:“花轿和——她的闺房也该命人查看吧?”她此刻不知道如何称呼周素音,若是拜堂后出的事,就是名正言顺的端王妃,是她的皇嫂,可还没拜堂就出了事,皇家认不认这个儿媳都未可知。
陆开林颔首道:“已经派出人手分头行事。她的双亲也要过来回话。”
柔嘉有些不安地道:“那就好,是我多事了。”之后不免讪笑自己:行事不缜密、利落的人,父皇怎么会这般信任?
陆开林予以柔和的一笑,“二位殿下喝杯茶,缓一缓。我先去看看喜娘——她吓得不轻,不知道这会儿能否回话。”
喜娘是第一个发现周素音身死的人,有必要询问几句,看她是否在那一刻有觉得蹊跷的地方。
柔嘉与安平同时说声好,又欠一欠身。
茶点奉上,两个人都没碰。实在没心情。
安平抬眼望着窗纱上贴的大红喜字,牵出一抹怅然的笑,轻声道:“谁沾上他,谁得不着好。这女子,实在是可怜。”
“的确可怜。”柔嘉叹息一声,“若是自己万念俱灰寻了短见还好些,可若是被人要挟才服毒……”
自尽,是出于自己的选择。若是被人逼得自尽,同为年少的女子,便难以接受了。到底,在一定程度上,她们也是身不由己的人。
顺王妃、宁王妃一前一后走进门来。
自从梁澋被发落到护国寺之后,宁王妃就是神情萎靡、垂头丧气的样子,此时亦然。
顺王妃自顾自落座,抱怨道:“真是的,这叫个什么事?好好儿的喜事,顷刻间变成了丧事。这种笑话,可是多少年没出过了。只是不知道,尸首是抬回周家,还是在端王府出殡。”
安平对顺王妃投去冷冷地一瞥,“死者为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柔嘉则道:“等会儿陆指挥使要在这儿传唤丫鬟,让我与安平姐姐旁听。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顺王妃挑眉,“端王一母同胞的妹妹都能旁听,我怎么就不能旁听?谁敢说……”
“你这样急着奚落,该不是因为做贼心虚吧?”安平不疾不徐地把话接过去,“谁敢说周氏女的自尽与你无关?你敢说你不曾去周家找过她?至于我,你大可不必费心,我在宫里每日抄写经书,从未出过宫门半步。今日若非母后发话,我也不会来。”如何的万念俱灰,也不代表她忘了如何与人针锋相对。不占理的事儿,她如今一概一言不发,认定对方缺理又不高兴的时候,便会反唇相讥。
柔嘉当即附和道:“姐姐说的没错,两位嫂嫂,知道什么叫避嫌吧?现在我们实在不便与你们坐在一起说话,去别处吧。我近日也很安分,每日都在琢磨绣艺,宫里的人也都知情。”
“打量谁稀罕跟你们坐在一起似的!”顺王妃拂袖而去。
宁王妃压根儿就没有顺王妃的底气,如今更是谁都不敢开罪,讷讷地道歉,随后离开。
柔嘉这才问安平,“顺王妃真去过周家二房?”
安平点头,“端王终归是我的胞兄,我不拿他当兄长了,宫女却总觉得还有转圜的余地。他要娶妻了,宫女不免处处留心,平日尽在我面前说长道短。顺王妃的确去找过周小姐几次。稍后陆指挥使应该也会问起这些,到时便知具体是何情形。”
“果真如此的话……”顺王和顺王妃怕是要倒霉了——柔嘉没好意思把这后半句说出口。
安平却是明白,不在意地笑了笑,“他总要找个债主。”
话说到这个地步,意味的兄妹情早已荡然无存。
安平如今实在是太过孤单。
柔嘉走过去,挨着安平坐下,握住了她的手,“姐姐,以后我会对你好的,只要我有那个能力,就会护着你。以前我欺负你的事情,你别记在心里。”换在平时,这种话她怎么都说不出口,可在今日受了这般震动之后,便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安平语带感激,“如今你和皇后娘娘对我就特别好了。日后,我便是帮不到你,也不会让你平添烦扰。”
“还有父皇啊。”柔嘉委婉地透露消息给安平,“父皇一直记挂着你的前程,会让你过的如意的。只要有父皇给你做主,你就什么都不需顾虑。”偶尔,她又何尝不会怀疑安平想不开。
“幸亏有你们。”安平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绽放出一抹真诚的感激的笑容。若没有皇帝的允诺、照拂,没有正宫母女两个改变态度处处照顾,她真找不到活下去的盼头。
寻常人总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其实哪里是那样。
对于有些人而言,比起活着,死才是最容易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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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开林带着一名锦衣卫转回来。那名锦衣卫备好记录口供的笔墨纸砚。
周素音的一名陪嫁丫鬟绿珠战战兢兢地走进门来,脸上有泪痕。
陆开林落座,和声道:“别害怕,只是问你一些事情,你照实说就行。”
绿珠擦了擦脸,低声称是。
陆开林问道:“你家小姐出嫁之前,有没有让你觉得反常的言行?”
柔嘉闻音知雅,确定了周素音是自尽这一事实。
绿珠回想片刻,恭声答道:“小姐从皇上赐婚之前,其实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因为婚事反复的缘故,小姐有几日茶饭不思,病倒在床。痊愈后,就变得寡言少语,好几日都没个笑脸。以前她不是那样的,以前爱说爱笑,我们服侍的不尽心的时候,会当即斥责,近来却是什么都不计较,每日在窗前一坐就是大半日——皇上赐婚之后,整日连话都很少说。”
陆开林示意下属记录在案,又问:“待嫁期间,她有没有离府去见过什么人?”
绿珠认真地回想,缓缓摇头,“没有。小姐待嫁期间,每日足不出户,也没想过出门——奴婢是贴身服侍小姐的人,她若是想出门,定会吩咐我安排。”说完这些,她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欲言又止。
陆开林捕捉到了她表情上的细微变化,“你刚刚想到了什么?”
绿珠眼里有了泪光,哽咽道:“那段日子,我家老爷、夫人将小姐禁足家中,派了婆子日夜守在院中。不管小姐想不想出门,都不可能成行。”
柔嘉为此有些费解。因何而起?难道是防范着顺王、顺王妃再见周素音?那倒是应当的。
陆开林颔首,继续提问:“那么,你家小姐被禁足的日子里,可曾见过什么人?——例如在你看来是不速之客的人。或者也可以说,有没有什么人或事情,让你家小姐更为反常?”
“有不速之客。”绿珠语气笃定,“顺王妃曾几次驾临,不管是谁,论位分都没资格将她拒之门外。她每次前来,都让人直接带路去小姐的闺房,前两次是对小姐冷嘲热讽,其他的时候,则是反客为主,将奴婢几个遣出门,单独与小姐说话。至于说了什么,奴婢无从知晓。”说这些的时候,她语气透着愤懑。
顺王妃这是自寻麻烦,闹不好,会给她自己和顺王惹来天大的祸事。陆开林刮了刮眉心,心想有什么话就不能等到周素音与你成为妯娌之后再说么?就算是想继续利用周素音,也不需心急——皇帝赐婚,任谁都没办法搅局。顺王与顺王妃,实在是太沉不住气。
再有,顺王妃去见周素音的事情就不该出——梁湛完全可以避免,为何还是出了这种事?
这是一个需要注意的疑点。
绿珠继续回禀自己记得的一些事:“要说让小姐更为反常的事,叫奴婢心惊的只一次——距吉日十来天左右,是顺王妃最后一次去找小姐,单独说话。顺王妃走出院门之际,奴婢就进屋服侍,看到小姐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手捏着领口……衣衫不整,发髻也有些凌乱,眼眶发红,分明是哭过的样子。她就那样坐了许久,后来居然笑了起来,笑了好一阵子。随后,小姐从没提过那件事的原委,一个字都没说过。”
因着莫名的惶然、愤怒,柔嘉与安平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陆开林颔首,指一指绿珠近前的小杌子,“坐下,喝口水,歇息片刻。”自己则起身到了手下那边,单独取出一张纸,拿过笔,迅速地书写一阵,停笔时吩咐道,“这些问题,你慢慢询问。我得去宫里请示皇上。”顺王妃这个自己找死的人,很轻易就让他发现了端倪。这样一来,原本能成为端王妃的周素音的死,可能与皇室中人有关——皇帝是将此事交给锦衣卫还是刑部,或者让两方协力查办,不好说。他得先去问个准话。
那名锦衣卫恭声称是。
柔嘉与安平同时站起身来。到了这个地步,她们已不便再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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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湛与陆开林一起进宫,他也有事情请皇帝给个准话:
“虽说没有拜堂,但儿臣早已认定周氏就是儿臣的结发妻,她就是端王妃。唯有这一事,请父皇允准。”跪倒在皇帝面前,梁湛如是说。
皇帝无所谓,只是问道:“你心意已决?”
“是。”
“准。”皇帝颔首,“等周氏的死因有了眉目之后,你为她发丧出殡,朕也会给她皇子妃该有的体面。”
“谢父皇隆恩。”
“去偏殿歇息片刻,等会儿朕再找你说话。”皇帝遣了梁湛,让陆开林讲述到此刻为止的发现。
陆开林掌握的消息,当然不只是绿珠所说的那些,“喜娘是最早发现端王妃毙命的人,没发现轿子里有异常情形,锦衣卫亦如此。端王妃神色平静,双目自然阖起,双手自然摊开,看这些,是自尽的情形。蹊跷之处,是她衣袖里有一对儿花卉纹银铃铛,半裂式样,但有小小机关,可以打开。”他把银铃铛交给太监,转呈皇帝,“铃铛里面并无该有的小铜球或铁球,一个空无一物,另一个里面则有一颗含剧毒的药丸。其次是端王妃陪嫁丫鬟的供词,有一些让微臣心生疑窦。……”禀明所知一切,他请示道,“接下来,是不是要严查,要哪个衙门严查,请皇上示下。”
皇帝敛目看着那对儿银铃铛,思忖多时,缓声道:“寻常衙门人多口杂,死的又是女子……这事情还是你带人查证吧。若有不便之处,去找皇后借两个有资历的宫女。你只管当做一桩命案,该询问的人只管去问,不需顾忌其他。”
陆开林领命,又道:“端王爷若是想知道进展……”
“他应该知情,顺王也一样。”皇帝语气宛若叹息,“在理的事情,你只管让他们介入,若有不当的行径,也不需阻拦。他们兴许不会找朕说明原委,但是你不需隐瞒。”
“微臣明白。”陆开林告退之际,望了皇帝一眼,见对方面露挣扎、不忍。
怎样的人,都害怕看到亲生骨肉自相残杀。可是,皇帝的两个儿子正在自相残杀,他想装糊涂都不行。当众出了人命,事情想压都压不下去。他只能把两个儿子豁出去,由着他们继续争斗,盼着他们幡然悔悟。
陆开林带着两名宫女回到端王府的时候,王府里里外外的喜色不再,映入眼帘的是苍茫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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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太夫人看着薇珑,眼神茫然。
薇珑自认是有着分外冷漠的一面,乍一听到周素音的死讯都是心弦一紧,何况太夫人。她不知如何宽慰,便只是道:“这种场合出的事,皇上不会敷衍了事。过些日子,我们应该就能知道原委。”
“唉——”太夫人黯然叹息一声。今日一早,她还在担心,周素音会不会成为梁湛的棋子,会不会跟她和三个儿媳作威作福,到晚间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她摇了摇头。
薇珑刻意转移太夫人的心绪,“静慧园的事情,您都看到了。这件事,应该会成为当日事情的后续。”
以她对皇帝的了解,这件事会彻查,但不会交给刑部,而是委派陆开林。
至于梁湛,不管周素音的死与梁潇、顺王妃有没有关系,他都会做成是顺王妃逼死周素音的结果,除非锦衣卫从中阻挠。但是陆开林不会阻挠,甚至于,会帮梁湛一把——在这关头,梁湛不论是输是赢,都会引发皇帝来日更为旺盛的怒火。
先前德妃的死,梁湛找不到证据,更找不到栽赃给别人的机会,周素音这件事却是不同——梁潇、顺王妃试图利用周素音在前,明眼人都不难看出这一点——这已经成为他们在这件事情上的死穴。
太夫人敛目思忖片刻,笑了笑,“的确,当日皇室手足就有了自相残杀的苗头,到了现在,端王怎么受得了这种颜面尽失的耻辱,定又要有一番纷扰。”
“他们争权夺势,无意卷进去的人,踏错一步兴许就要粉身碎骨。”薇珑揽住太夫人的手臂,“只盼着这种纷争早些过去。”
“是啊。”太夫人拍拍她的手,“我们日后行事要更加谨慎。”
“嗯。”
薇珑陪着太夫人叙谈到将近戌时,服侍着太夫人歇下,这才回到正房。
沐浴完毕,躺在床上,她仔细地分析周素音这件事的始末。
要嫁的,是一个曾把她当做棋子的男子;双亲只求与端王攀上关系,关系亲疏皆可;顺王妃会成为她的妯娌——曾帮着顺王利用她算计梁湛的妯娌。
种种相加,已经能够让一个弱女子茫然不知所措,丧失乐观看待前景的能力。
倘若在出嫁之前,又遇到了什么是非——能够形成阴影、恐惧或对尘世厌恶的情绪,她是有理由寻短见。
周素音是太聪慧,还是太倔强?
薇珑无法下定论。
唐修衡回房歇下的时候,见小妻子一丝睡意也无,睁着清亮的大眼睛望着帘帐出神。
原因自是不难想到。
他熄了灯,把薇珑搂到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来,哄哄我的清欢。”
“她就这样香消玉殒了……”薇珑把脸埋在他胸膛,“那种念头,我也曾经有过,而且特别严重,偶尔甚至是迫切的。只是……”只是惦记着他,想再见他一面,拼尽力气撑着。
“不准有。”唐修衡寻到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哪怕你伤害自己一点点,我都会恨你,永世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薇珑点头,“你也一样。”
“对,我也一样。”唐修衡温柔地吻了吻她额头,“我们不要给彼此失望、灰心的理由。”
“可以做到么?”薇珑对此一直持有怀疑,且无信心。
“一定可以。”顿了顿,唐修衡强调道,“我可以。”他有挚爱相伴,有整个唐家要他支撑,有岳父需要他保护……他有无数个让他时时刻刻控制自己不失望、不绝望的理由。
薇珑又问他:“你心里难过的时候,怎么样能让你好过一些?”
“就这样。”他再吻一吻她的额头,“陪着我,甚至什么都不用说。”
薇珑展臂环住他身形,“我会尽力做到。”以前只要不是撞上同时发作的情形,她都可以做到。而此刻,她在心里对自己和他承诺:日后要像他一样,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好好儿地陪着他,守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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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莫大触动的人,还有程锦绣。
周益安和梁湛有过节,周家于情于理都没必要去端王府道贺。
虽说已经分家,但是两个房头在一座府邸相处多年,不去道贺未免太不通情理。由此,周夫人把送周素音的事交给了程锦绣。
程锦绣昨日专程去送周素音。
见到周素音的时候,她就觉得对方毫无新娘子该有的羞涩、喜悦。相对无言,她坐了片刻就回了家中。
今日她又过去了一趟,目送花轿离开之后回返。
听到周素音自尽的消息之时,她几乎没办法相信是真的。
程锦绣当即去了婆婆房里,“娘,素音的事,您听说了没有?”
“刚听说。”周夫人笑容苦涩,语带宽慰,“吓到你了吧?实在是没料到出这种岔子,早知道我就不让你独自去送她出嫁了。”
“倒是谈不上受惊吓,只是……”程锦绣抚了抚心口,“世子知情之后,一定会很难过吧?”她与周素音没情分可言,可周益安不一样,虽说偶有争执,但以前是如亲兄妹一样相处的。
“他自然会难过。”周夫人缓声道,“分家之后,他几次去找素音,想好生劝劝她,这些你该是知情的,只是那夫妻两个都不让他进门,他有心无力。至于分家的事,则是我的主意。——他对素音勉强算得上仁至义尽,只是,往后需得你多宽慰他几句。”
“儿媳晓得。”程锦绣应声后,担心地望着脸色不大好的婆婆,“娘,您心里也很难过吧?我陪您说说话,好么?”
周夫人笑着凝视了她片刻,对她招一招手,“过来坐。”
程锦绣依言坐过去。
“我是有些难过。”周夫人如实道,“在静慧园——就是皇上给素音赐婚当日,素音与我说了一些话。那时我只当她在意别人嗤笑她攀高枝,宽慰她的几句话,也都是场面话,聊胜于无。”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再怎样忽视,也是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的,听说她在大喜的日子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程锦绣思忖片刻,语气诚挚地道:“她找您说话,不外乎是知道您什么都看得清楚。归根结底,想攀高枝的是她的生身父母——这是她所有是非的症结。她双亲哪怕有一个明白事理的,都不会让她与端王的事情闹到那个地步。娘,这件事不论怎么想,都与您无关。说到底,她双亲那样的做派,那个糊涂的头脑……我是真没法子昧着良心恭维。”
周夫人莞尔,“你很是通透。但我真不是什么事都能看淡或看清楚,为人处世不足之处太多,你日后要杜绝我身上的不足之处。认真说起来,我比不得你。”
程锦绣不安地道:“您这样说,可真是折煞我了。”
“这是心里话。”周夫人眼含期许,“日后的周家,前景是好是坏,一多半取决于你。你也知道,周家门风不可恭维,从根底就烂了,益安是有幸存活下来的一株幼苗,需得你这样的贤妻循序渐进的点拨、扶持着。”略停一停,有些歉意地道,“你的诰命到如今还没个着落,这是周家亏欠你的。真不是周家有意委屈你,这是由于先前国公与益安、清音的过错而起,礼部那边,打点起来便很是吃力。”
“瞧您说的。”程锦绣笑道,“诰命不过是一个头衔,得了册封之后,能见着的好处不过是每个月多些例银,您每月贴补给我的银子平均下来就不下一二百两。您大度,父亲给我的嫁妆又十分丰厚,谁要说我委屈,我就先不答应。周家最要紧的事,还是世子走出如今的境地,我都明白,也真不心急。礼部那边就随他去,千万别为这种事去瞧他们的脸色。”
周夫人笑容里有了真实的喜悦,“该为你做的,还是要做。毕竟,你还有很多年要为这个家劳心劳力。”
婆媳两个说笑间,因周素音一事生出的复杂心绪无形中得到了些许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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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夫人听到噩耗之后,嚎啕大哭,两次晕厥过去。她能够到陆开林面前回话的时候,已是深夜。
陆开林看着这个正在经历丧女之痛的妇人,想同情,却真同情不起来。“端王妃是自尽,因何而起,你可知道?”他问道。
周二夫人抽噎起来。
陆开林摸出随身携带的银质酒壶,旋开盖子,喝了一口酒,“你慢慢哭。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单独安排个地方。”
周二夫人用早就**的帕子擦了擦脸,“我、我就是有些管不住自己。大人只管询问,我晓得事有轻重,定会据实答话。”
真晓得轻重的话,女儿会走到这一步么?陆开林摸了摸鼻尖,“说说端王妃待嫁期间出过什么事儿吧?在你看来比较可疑的事。她在大喜的日子自尽,总得有个原由。”
周二夫人吸了吸鼻子,费力地思索着,“赐婚当日,端王去过家里一趟,找老爷说了一阵子话。临走之前,素音找了过去,与他说了些话。至于两个人说的什么,下人都离得比较远,听不清楚。但是,这门亲事,是素音强求来的,谁都知道。端王对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明眼人都知道。”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与周二老爷却是从最初就清楚。陆开林不置一词,示意她说下去。
“端王爷曾当面对我家老爷说,要给素音另外安排一桩亲事。他安排娶素音的那个人到底是怎样的,我并不清楚,只知道是起码三十开外的人了,有些才华……”周二夫人的眼泪又掉下来,“原本的意中人是端王,端王却想把他安排给一个半截入土的人……换了谁能甘心?!若不是因为这样的奇耻大辱,素音也不会去求皇上和皇后娘娘做主了……”
陆开林愿意认为,这是一个母亲在失去女儿之后因悲愤而道出的心声。这样很好,最起码是把梁湛曾经利用、玩弄一个女孩子情意的罪名坐实了。
“这也就罢了。到底皇上隆恩赐婚了,端王也允诺会善待素音,可是,还没有成为妯娌的人,凭什么动辄找到我们家里作威作福?”周二夫人继续控诉着皇室里的人,“我说的是顺王妃!她每一次前去,都是直接唤人带路去素音房里。我每次都说待嫁之人不宜见客,甚至曾谎称素音身子不适,可她哪一次都对我冷嘲热讽一番,只差命人责罚我了……这样的做派,她见到素音能有什么好话?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行事。”
顺王妃的确是陪着顺王疯了。可是,梁湛难道就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在陆开林看来,绝对不可能——他应该自最初就提醒周二老爷不要再让周素音见顺王府的人,或许提醒了,但周二老爷去跟他告状的时候,他兴许只是斥责周家的人无能,不予理会。
或许,那期间的梁湛,就盼着顺王妃逼迫着周素音再闹出点儿是非。
周家的闺秀,起先是他退而求其次,分家之事一出,他就要放弃。
可周素音不是软柿子,没让他如愿。
这样来的亲事,他怎么能甘愿,怎么不盼着再出岔子。
人心冷到极处,叫局外人看着都齿冷。
思及此,陆开林问道:“顺王妃去你家中的事,端王爷是否知情?”
周二夫人语气愤懑:“起初,端王曾经叮嘱我家老爷,不要让素音再走出家门见外人,尤其顺王府的人。我和老爷听命行事,把素音关在了家里……”想到女儿生前都是受困的日子,她悔恨交加,哭了片刻才继续道,“但是,顺王妃找上门的时候,哪里是我们能拦得住的?老爷又没官职,素音到底还没出嫁……老爷为此事去找过端王三次,端王每次都只说让我们找理由拦下,别让顺王妃和素音见面。我们能找什么理由?迫不得已说素音不舒坦就有些晦气了,难道还要说她得了什么重病?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么?谁家要出阁的闺秀会在那档口生病?”
事情应该就是照着他的推测进行的。
一个一个歹毒或愚蠢的人,把周素音活生生的逼到了寻死的地步。
陆开林又喝了一口酒,“端王妃出嫁之前,可曾与你说过体己话?”在他看来,不会有。这个做娘的那时一心想做端王的岳母,怕是根本没留意到女儿心魂已经在炼狱中挣扎。
周二夫人缓缓地摇头,“没有……她很久都不肯与我说话了,我找她说话的时候,她高兴了也不过是嗯啊的敷衍,不高兴了索性一言不发,把我晾在一边……我对不起她啊,都没问问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见到她只会数落她……”她跌坐在地,闷声哭泣起来。
陆开林懒得理她了,不再说话。
手下知道这时上峰已经很不耐烦了,便把记录在案的供词拿给他过目,之后又去请周二夫人画押,“今日到此为止。您看看有无不实之处。”
周二夫人压下悲恸,在锦衣卫几次提醒亦或警告之后仔细看过口供,签字画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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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陆开林造访顺王府,找顺王妃问话。
陆开林取出绿珠的口供,找出其中一段,读给顺王妃听:“距吉日十来天左右,是顺王妃最后一次去找小姐,单独说话。顺王妃走出院门之际,奴婢就进屋服侍,看到小姐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手捏着领口……衣衫不整,发髻也有些凌乱,眼眶发红,分明是哭过的样子。她就那样坐了许久,后来居然笑了起来,笑了好一阵子。”语声停顿期间,他凝视着顺王妃,视线锐利迫人,“这件事,王妃应该有印象。容下官问一句:你当日究竟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
顺王妃笑容温和,顾左右而言他:“锦衣卫神通广大,便是周家二房的下人不说出这些,这一两日,陆大人也会得知我近来的动向。”
陆开林等了片刻,牵了牵唇,“我敬你是皇子妃,便没用圣命压你,你最好也给我些面子,照实回话。不然的话,我只能请你去卫所细说由来。”
“你总得容我想想吧?”顺王妃笑道,“我每日见的人多了,哪里能当即想到见到哪个人的一言一行?”
陆开林笑开来,继而起身向外,“你且慢慢想着,到卫所的时间不短,不需心急。”
“你这叫什么态度?!到底是来找茬的,还是来查案的?!”
陆开林脚步一顿,回眸时目光凛冽,“我来给顺王府脸面,王妃不收,我也喜闻乐见。”他扬了扬眉,语气冷漠如玄铁,“要我唤人把王妃拎到车上么?”
一刻钟之后,顺王妃坐在马车上,去往锦衣卫卫所。
她不是不识相的人,只是,那一日的事,在听闻周素音的死讯之后,她不愿与任何人谈起,甚至不愿想起。
那天她找到周素音面前,把周家的丫鬟遣走之后,用仅剩的一点儿耐心问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这一句,问的是周素音答不答应在新婚当日给梁湛下毒,让他在新婚之夜暴毙。
周素音还是面如死水,不见一丝波澜。不说话,不点头或摇头。
梁潇与她的心思一致:要让周素音成为梁湛的祸根,不择手段。
周素音双亲的主意不用打,那两个人根本就是梁湛脚下的两条哈巴狗,都不需想,她前脚说了什么,那两个人后脚就会告诉梁湛。
距吉日的时间越来越短,顺王一直在怪她行事不力,甚至有意无意地跟她说起物色侧妃的话,用那种方式提醒她一直未能怀上一儿半女的短处。
她从不是有耐心的人,在当日更是。
所以,片刻之后,周素音嘴里被人塞了帕子,双手反绑起来,上衣也被剥落。
她走上前去,仔细打量,看到分别生于周素音肩窝、肋下、腹部的三颗颜色不同的痣,笑着说道:“能看到你这三颗痣的男子,只能是你的夫君或与你私通的人。你若是不照我的话去做,在你成为端王妃次日,就会有人找到端王跟前,说出这三颗痣所在的部位、是红是黑。让我如愿,你余生是孀居的端王妃;不让我如愿,你就是在出嫁前与人苟且的荡|妇。”
她挥手命人给周素音松绑、除掉嘴里的帕子。
那时候的周素音,居然还是面无表情——面无表情地胡乱穿上衣服,面无表情地坐好,对她道:“我本来就知道,端王不是良人。我早就想要与他同归于尽,早已万念俱灰。我被禁足家中,身边的丫鬟也不能出门,所需药物,还请你费心。”
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取出早就备好的那对儿银铃铛,“里面有两颗药丸。这物件儿是我命下人找寻常的铺子打造的,查无可查。你就是赖我,也是栽赃污蔑——不要妄想拉我下水。”
周素音神色平静地接过,琢磨清楚那对儿铃铛的机关之后,抬手死死地捏住领口,无声地哭了起来。
“你自找的。”离开之际,她这样对周素音说。
作者有话要说: 老规矩,捉虫后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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