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陆开林、唐修徽此刻就在院外不远处。方才唐修衡、石楠说过的话,他们都听到了。这会儿心里都很难受。
唐修衡走到院门外, 停下脚步, 似在犹豫该去何处。
近处大红灯笼的光影柔和温暖,映照着他落寞的容颜。
“哥。”唐修徽出声唤道。
唐修衡望过去, 微一颔首, 举步走到三弟和好友近前。
陆开林问道:“已经开席了,要过去么?”
唐修衡想了想,“得等会儿再过去。”
“好。”唐修徽道, “有我和二哥帮忙待客, 你什么时候过去都行。”
唐修衡牵了牵唇, “你们先回去吧。”
陆开林拍了拍他的肩头,与唐修徽转身举步。
唐修衡站在原地不动, 视线定格在脚下一块方砖,整个人完全静止。
阿魏跟在石楠身后, 走出院落。
石楠已经收住了泪,只是神色分外悲戚。经过唐修衡身边,他停下脚步, 理了理衣衫,行跪拜大礼, 哑声道:“元帅此生的恩情, 无以为报。唯盼有来生, 盼来世能报答万一。”
唐修衡仍是一动不动。
石楠起身,缓步走远,双腿似是灌了铅。
陆开林与唐修徽回眸望向唐修衡。
暗夜中那道颀长的身影, 此刻是那样孤独。
这个夜晚,忽然就变得苍凉萧瑟起来。
唐修徽想转回到兄长身边,陆开林却拦下了他,摇了摇头,“走吧。”
刺在心头的无形的伤,不是言语能够缓解的。
·
内宅一如平时,按时间摆饭。唐修衍还没回来,婆媳四个围坐在一起,都担心外院再出什么事,潦草吃了几口了事。
饭后,太夫人有些心神不定的,有心命人把管家、阿魏叫回来询问几句,又担心外面乱糟糟,他们抽不开身。可若是唤别人来,定是一问三不知。
薇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想了想,道:“侯爷午间就喝了不少的酒,晚间怕又不能少喝,我去给他送一碗解酒的汤。”只是随意找个理由,亲自去看看情形,有机会就询问阿魏几句。
太夫人闻音知雅,颔首道:“去吧。”
薇珑带着安亭、琴书去了外院。问过一名小厮,得知唐修衡还在暖阁,便寻了过去,遇到了怀里抱着一件斗篷的阿魏。
阿魏用下巴点一点负手站在不远处的唐修衡,轻声道:“有一阵子了。什么都不说,懒得动。”
薇珑一眼望去,就知道唐修衡心绪低落到了极点,“怎么回事?”
阿魏就把她离开外院后发生的事言简意赅地讲述一遍。
薇珑接过他抱着的斗篷,示意安亭、琴书不要跟随,独自走到唐修衡面前,抬眼凝视着他。
他敛目看着什么,眉宇平宁,似是无悲无喜。
“侯爷?”薇珑轻声唤他。
“嗯?”他抬眼看她。
此刻的那双美丽至极的眸子里,似是承载着尘世所有的寂寞、悲凉,叫她心惊,让她心疼。“意航……”她讷讷地唤他。
唐修衡只是牵了牵唇。他此刻实在是不想动,不想说话,不想走动,什么都不想做。
薇珑转到他身侧,扯了扯他的手臂,让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分开来,再为他披上斗篷,“我们去静虚斋。”
“不急。”他说。
“对,不急,什么都放下。”薇珑犹豫片刻,寻到他的手,“跟我去静虚斋。”
“嗯。”他应声,却不动。
薇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跟我走。”
他闭了闭眼,认真地看着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方才的一举一动,都需要她莫大的勇气。这是在处处有护卫、小厮的外院,在平时要她这样,是不可能的,一定会万般气恼地抱怨他害得她在人前与他拉拉扯扯。
“好不好?”薇珑担心地看着他,眼里尽是关切、疼惜。
他唇角上扬,笑了,又反手握住她绵软的小手,“我得去小暖阁待客。没事,别担心。”
“是真的?你保证?”
唐修衡颔首一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没事了。你回房吧。”
“嗯。”薇珑略略放松了一些。
唐修衡放开她的手,举步走出去一段,回眸对她一笑,打个让她回房的手势。
阿魏看到这一幕,笑得现出了一口白牙。侯爷在这种时候就是这样,得有个人能让他转移心绪,可惜的是,一般人都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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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宴间,梁湛绕开唐修衡,询问杨阁老:“我听着石楠话里话外的意思,怎么认罪更像是给唐侯爷一个交代?因何而起?”
杨阁老笑了笑,“这不是人之常情么?王爷得空可以问问林茂青,看他心里是否觉得对不起程阁老。”
梁湛又问:“那这样说来,唐侯爷是早就知道石楠有罪?”
杨阁老有些不悦,将手边的一杯陈年梨花白一饮而尽后才道:“王爷的话,怎么这么刺耳?你这样是不是在暗指程阁老早就知道林茂青有罪?”
梁湛也有些不悦,“就事论事,杨阁老怎么总把话头往程阁老身上引?”
杨阁老板了脸,“我也就事论事,王爷怎么总把话头往唐侯爷身上引?”
“石楠进门后的一言一行,谁没看到?”
“我就是看到了才觉得你别有居心!”杨阁老仍是毫不留情面的反驳,“石楠的事情,跟林茂青的事情如出一辙,只是更大,更让人寒心罢了!你不是怀疑唐侯爷是什么?你连唐侯爷都能怀疑,还有什么人是你不能怀疑的?”
梁湛神色转冷,“强词夺理!唐侯爷是不是当众扔给了石楠一本书,石楠才提起认罪一事的?”
杨阁老气得站起身来,“石楠是不是说过,请唐侯爷继续帮他保管罪证?我一把年纪都听得清清楚楚,王爷年纪轻轻的就耳背了不成?那句话的意思是什么?是他把罪证交给唐侯爷的!”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的话里有漏洞,即刻面不改色地补充道,“这事情因何而起?是我早就跟唐侯爷说过,石楠已不是以前的石楠,如今行差踏错的地方不少,让唐侯爷规劝一下曾跟着他南征北战的旧识。”他环顾在场众人,“都听到了没有?唐侯爷今日说让石楠给他个交代,是不是合情合理!”
梁湛险些被他气得发笑。
程阁老与唐修衡听了,心里不免有些意外,面上则只是淡淡一笑。
“再有,王爷如今与其忙着往别人身上找辙,不如想想自己的位置是否尴尬!”杨阁老盯着梁湛,“只今日一件事,我就看出你与厉阁老交情匪浅——可别又说什么碰巧了,一日之间,怎么就你能遇到那么多巧合?!”
“就遇到了,不论好坏,谁都没法子。”梁湛笑开来,“不管今日事情最终闹到什么地步,都与我无关。”
“的确是,的确是。”厉阁老站起身来,对杨阁老敬酒,“消消气,消消气,凡事着急上火也没用。”
杨阁老这会儿是对人不对事,应承厉阁老的态度立刻缓和许多,“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不赞同别人意图祸水东引。”
梁湛拧眉,不知道自己何时开罪了这个倔老头。
杨阁老是从年前开始反感梁湛的,贵妃被囚禁、顺王妃自尽、梁潇被皇帝嫌弃,都因梁湛而起。是,兄弟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但梁湛最后做得未免太歹毒了些。到眼下,他其实很怀疑梁潇是被梁湛整治成了活死人。
对手足这般无情的人,他看到就烦。今日呢,梁湛从头到尾都在搀和,偏生还始终是置身事外的样子,更让他生气——贵为王爷,好端端跑到人唐家来看热闹,叫什么事儿?
不管因何而起,唐修衡都很感谢杨阁老对自己的维护,他亲自给杨阁老斟了一杯酒,“这酒怎样?也不知道您的喜好。”
杨阁老舒心地一笑,“你没过来之前,我跟黎王爷、程阁老就说过这事儿了,我们三个平日都是最喜欢喝梨花白。说起来倒是委屈了你和陆大人,你们平日喜欢喝烈酒,这梨花白却是较为柔和。”
唐修衡笑道:“我们哪儿有喜好,有酒喝就行。”
“跟你们俩坐在一起喝酒的机会可不多。上次是你与黎郡主大婚的时候,下次说不定要等到陆大人娶妻。”杨阁老笑道,“今日可得跟你们多喝几杯。”
“这倒是。”程阁老附和道。
唐修衡转去给程阁老、黎兆先斟酒,“长辈赏脸,我荣幸之至。”回身落座之后,端杯敬酒。
随后,几个人很有默契地把梁湛晾在一边儿,不再理会。梁湛有厉阁老的三个门生作陪,倒也不愁没人奉承着说话。如此,场面依然是热热闹闹的。
换在别的时候,遇到别的事,唐修衡早就把梁湛撵出去了,可今日不同,让梁湛先离开,日后不定会说出怎样的话。他自己也罢了,却不想让程阁老、杨阁老、陆开林担上干系。
横竖最难面对的事情都发生了,眼下这局面,他应承起来并不吃力,当梁湛不存在就行。
梁湛那边,一直都并不比唐修衡好受分毫:今日这闲事管的实在多余,并且等于激化了事态——若没有这档子事,唐修衡兴许要等年节之后才跟石楠算账,因为先前可是一点儿苗头都没有。
石楠那道请罪折子,他到现在都还没机会询问厉阁老。
如果石楠口中的行贿受贿,指的都是与厉阁老相关的事情,厉阁老定是落得个晚节不保,就算皇帝网开一面将功折罪,他都得卷铺盖离开京城,回乡养老。
端王府不会受牵连——就算他承认暗地里与厉阁老过从甚密,厉阁老都不会承认。暗地里成了皇子的亲信,在皇帝眼里,那是其心可诛,只这一点就能要了人的命。
只是,少一颗棋子,终归是让人心里不大痛快。
最关键的是,部分文官学子对程阁老的政见持完全相反的态度,却是人微言轻——厉阁老是他们的代表。
内阁少了厉阁老,日后就是程阁老只手遮天的情形,他与皇帝会放心大胆地施展拳脚,谋取文武并重的局面。
那样一来,唐修衡会愈发受器重,势力会更为稳固,谁还能够撼动唐家的根基?
他的余生,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薇珑夫荣妻贵,再无一丝得到的可能。
——于公于私,这都是他无法承受的局面。
·
将尽子时,宾客尽欢,相继离开唐府。
梁湛回到端王府,略等了片刻,厉阁老就到了。
离开了唐府,厉阁老反倒更加后怕,与梁湛说起那道请罪折子的时候,额头直冒冷汗,“石楠在折子里说的清清楚楚,行贿给我多少银两,又听从我的吩咐安排了哪三个人到京卫指挥使司,每年又从那三个人手里收了多少贿赂。账册一般一目了然。这一次,我已是大难临头。”
“就算是自己招认罪行,也得有个真凭实据吧?”牵连不到自己,梁湛自然很是冷静,“难不成你收了他的贿赂,还给他立下字据不成?”
“字据……”厉阁老忽然站起身来,走到门外,吩咐随行的一名护卫几句,转回来时面色发白,“我握在手里的那些作为把柄的证据,他是不是早就拿回去了?唐修衡今日扔给他的那本书里夹着东西,是不是……”
“石楠手里并没精良的人手吧?”梁湛道,“况且,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怎么可能把证据窃取到手之后交给唐修衡保管?”
“王爷的意思是……唐修衡命人把那些证据盗走了……”厉阁老无力地坐回到太师椅上,知道已不用等心腹的回音儿,这就是事实。
他要早知道闹成这样,今日做什么跑去唐府自找倒霉?
端王也是的,好端端的管那档子闲事做什么?
想到唐修衡对自己发火时那个眼神……他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不用想了,他是得不着好了。
“你怎么会那么大意?”梁湛很有些啼笑皆非,“连这种证据都没保管好。”
“我那个密室,是特地找能工巧匠建造的,处处机关。府里再没有比密室更安全的地方……”
梁湛喝了一口茶,“那就没辙了。擅长排兵布阵破阵的人,走到寻常的密室,如履平地。”
厉阁老叹息一声,“看起来,我也要好生安排安排家中的事了。”
只要他离开官场,都不用程阁老出手,便会有人尽力打压。石楠先前一副赴死的样子,跟他这件事相仿,只是,他只是活得艰难,石楠的日子却一定是生不如死:唐修衡一手提携出来的人,与各地武官曾一同冲锋陷阵的人,如今竟违反唐修衡为人处世的宗旨,就算唐修衡愿意放石楠一马,别人也会以他为耻,断不会轻饶了他。
梁湛思忖多时,缓声道:“这个事儿,也不是全无转圜的余地,虽然扭转局面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也不是不能试试。就看你怎么想了。”
“王爷有何高见?”厉阁老这样问,却并没抱什么希望。
“不急着说这些。”梁湛道,“商陆等会儿就到,到时候一起斟酌。”
厉阁老黯然点头,“也只能这样了。但愿王爷与商先生能有奇招,助我避过此劫。”
·
程阁老与杨阁老落到最后。
杨阁老今日很是尽兴,酒是好酒,席间又与程阁老、黎兆先、唐修衡说起了茶道、书法,谈的极为投契。
上马车之前,他拍着唐修衡的肩头,“你这样的后生,才担得起后生可畏这一句。真是能文能武、大俗大雅兼具之人。”
“您谬赞了。”唐修衡笑起来,亲自扶着杨阁老踏上脚凳,“您当心。”
“虽说相识已久,今日却有种相逢恨晚的感觉。”杨阁老笑呵呵地上了马车,“得闲一定要再聚。”
“晚辈随叫随到。”
“说定了啊。”杨阁老笑声愉悦。
唐修衡笑意更浓,有着近似于对待小孩子的耐心与柔和,“说定了。”
送走杨阁老,程阁老笑道:“我不着急走,侯爷若是得空,想与你细说两件事。”
“自然得空。”唐修衡把程阁老请到了静虚斋,亲自去沏了明后龙井,送到程阁老手边。
静虚斋里分外安静,所有的侍卫、小厮都是身形矫健、脚步声轻微。
这是唐家历代临江侯十岁之后、成亲之前长期居住的地方,有着浓厚的底蕴。这些年,这地方没能潜移默化地将唐修衡熏陶成寻常名门当家人的斯文、温和,却被唐修衡改变了氛围:寂静、肃冷,院中有肃杀之气,到了室内,心神才能因为书香、茶香得到缓解,觉得惬意。
相对而坐,程阁老不免关心地问道:“上火了吧?”
唐修衡微笑,“的确。得慢慢消化一阵子。”
“世情如此。”程阁老宽慰道,“心智不坚定的人很多。林茂青其人,我很器重,看准了他是好苗子,有人提醒我留意门生的时候,听说有他,有一阵都不愿意相信。虽然他的事不是很离谱,可也颇有当初瞎了眼的感觉。”
“明白。”唐修衡感激地笑了笑,“终归还是要庆幸,身边有敏锐亦或心思缜密的人。”若非薇珑那边留意到了石婉婷的事情,若没有那个引子,虽然几乎可以笃定这一次能够有惊无险,但受到的打击会更钝重。
“的确,要庆幸有人帮我们留心。”程阁老语气柔和。没有周夫人提醒,他做不到防患于未然,绝不是脸上无光那么简单。
喝了一口茶,程阁老赞一声“好茶”,说起正事:“皇上眼前摆着的是两件事:石楠、顺王。石楠的事,关乎到次辅,定要严查;顺王的事,对皇上是一个重创,需要一段时日平复心境。而这一段时间,我打算着手请皇上立储君一事,这事情,你我不适合率先提及,要先有一些探路的。”
唐修衡颔首,“我这儿有几个能用得上的人,会安排下去,到时候您知会一声就行。”
“这就好。”程阁老继续道,“皇上留意到商陆、看到商陆字迹的时候,应该要到三四月。在那之前,尽量不要动商陆,不要引起他的警惕。”
“这是自然。”他与薇珑都没正面接触过商陆,平日又不是没事可忙,哪有闲心去整治那个混帐。
“我这边也会安排好,不会出岔子。”程阁老轻轻吁出一口气,“今年把路走顺了,大局也就定了下来。”
的确是。这一年,至关重要。
程阁老见窗下的桌案上摆着一局下到一半的棋,端着茶杯起身走过去,敛目观看局势。
“有兴致么?”唐修衡随之走过去。
“对弈几局?”
“行啊。”
两人落座,程阁老说道:“你替我安排一下,做出我已就近回了别院的样子。”这种事,唐修衡最擅长。
“好说。”唐修衡唤来阿魏,吩咐下去。
阿魏安排妥当之后,去内宅传话给安亭:“跟夫人说一声,程阁老还没走,这会儿与侯爷下棋呢。我瞧着起码得到后半夜了,或者明早。”
安亭正色点头,“知道了。”
“别声张,明面上,阁老已经回了近处的别院。”
安亭笑着点头,“我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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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间,唐修衡唤来管家:“带人去石家,送石大小姐到三山庵,亲眼看着她落发为尼。”
管家称是,问道:“留她在那里多久?”
“告诉住持,等石大小姐修行到她的道行,再放人离开庵堂云游。在那之前,不准任何人前去探望。”
修行到住持的道行,意味的便是能做下一任的住持了。管家哪里听不出来,侯爷的意思是,三山庵就是石婉婷余生的归处。“若是石大人问起——”
“照实说。”唐修衡道,“让他除了香火钱,不需再为他的胞妹费心。”
管家称是而去,出门后,神色黯然。
石楠难受的日子开始了。侯爷呢?这得心寒成了什么样?
室内的唐修衡,在吩咐阿魏:“把石楠那些罪证,送到陆大人手里。”
“是。”阿魏到底是有些不放心,“要是石楠反口咬定是受您威胁……就不大好了吧?石婉婷的事情,是不是缓两日再办更稳妥?”
唐修衡微眯了眸子,笑微微地看着他,“我巴不得他反咬一口。”
“……我这就去。”阿魏叹着气出门。这件事,是真不像是侯爷处理事情的章程——颠倒了顺序,他是真觉得不够理智。
但是,有什么办法?侯爷分明是要被气得快发疯了。
他带上石楠的罪证,准备出门的时候,想着要不要去跟夫人说一声。
经过昨晚那件事,他莫名认定薇珑能够完全左右唐修衡的情绪,更能影响着唐修衡遇事能够冷静一些。
但最终他也只是想了想,没敢那么做。自家侯爷正在气头上,万一当即知道他去找夫人……把自己撵去陪小刀经商可就要命了。他就想留在唐府,跟侯爷一辈子,哪儿都不会去。为了如愿,最明智的方式就是做到绝对的听命行事。
随后的一整个日夜,唐修衡都留在静虚斋。
春节前后,他收到了不少身在远方的旧相识写来的信件,前几日因为心里不痛快,没看,自然就更不会回信。
现在,他窝火之余,总得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便将所有信件一并处理。
此外,程阁老昨晚跟他提及的每一件事,都需要他慎重斟酌,做出最相宜的安排。
再有,就是眼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梁湛会不会利用石楠认罪一事针对他做文章?
一定会。
那么他要做的,不仅仅是防患于未然,还要趁机再给予梁湛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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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楠见到唐府管家的时候,就猜到了唐修衡的用意。听完之后,只是苦笑。
他是从头错到了尾。
他还不如一个女子有担当——
同在京城,当初周清音的事情,他不难理清楚原委。
自当初到现在,周夫人完全是把周清音交给薇珑发落,让女儿去了黎郡主安排的寺庙。到这上下,周夫人与黎郡主似是有了些交情。
不管是怎样的原因,周夫人都是敢作敢当的做派。
他呢?
昨日他应该做的是把石婉婷交给唐修衡发落。
可他们兄妹都没那么做。
他只求带着妹妹离开京城,他认定妹妹会被人肆意踩踏。
说到底,就是他自私自利、敢做不敢当,正如唐修衡对他的评价。
末了,他点头,“好。这两日,我得让女方那边退亲——手里就这一件事了。”
管家颔首一笑,“那,小人就命人送石大小姐去寺庙了?”
“嗯。”
石楠转身回了外院书房。
石婉婷见到唐家管家,问过原委之后,木然地点头,“好啊。你家侯爷还有没有别的话?”
管家照实说了。
“明白了。”石婉婷笑了笑,“家兄都知道了?”
“对。”
“他不反对?”
“不反对。”
“我……自尽行不行?”石婉婷轻声问道。
“行啊。”管家心里有了火气,“我家侯爷先前让我亲眼看着石大小姐落发为尼才能回去复命,眼下你改了主意,也无妨。我亲眼看着你自尽就行。之后侯爷会如何处置你的尸首,我会再去请示。令兄不管怎样,进刑部大牢是不可避免,到时便是侯爷不发话,我也会请牢头多多照顾令兄。”
“……”石婉婷捧住脸,崩溃地大哭起来。
“石大小姐,快一些。你到底要怎样?”管家没了耐心,“是出家还是寻死,你总得选一个。”
石婉婷到了外院的时候,想与石楠辞行。
石楠没见她,只让小厮传话给她:“日后好生修行,好自为之。石家的人,再也帮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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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皇帝看到了石楠请罪的折子,亦拿到了石楠的罪证。
皇帝唤来刑部尚书:“将石楠关入大牢,你慢慢审问。眼下若是不得空,就先关他一阵子,过完十五再说。”
刑部尚书怎么可能说自己不得闲,恭声领命,“臣清闲得很,明日起便能开始审讯。”
当日上午,石楠入刑部大牢。
次日,太医院将梁潇的现状如实禀明皇帝。
皇帝闻讯,连忙去了顺王府探望。皇后、柔嘉随行。
梁湛一早就来到了顺王府。
皇帝见到他,并没说什么,急匆匆赶去看望梁潇。
梁潇的情形,已经无可更改,便是华佗在世,怕也没法子让他复原。
皇帝看着了无生机、眼神涣散的长子,心痛不已。
良久,他站在床前,沉默不语。
皇后、柔嘉、梁湛上前宽慰。
皇帝长长地叹息一声,“广寻良医,看看有无人能够医治。”
三个人齐声称是。
梁湛道:“儿臣见皇兄的病情始终没有起色,已经派王府里的人四处寻找良医。”
皇帝闻言,深凝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转到厅堂落座,“你近日隔三差五就过来,朕早就听说了。怎么没早一些告诉朕实情?”
梁湛忙回道:“太医都说皇兄是中邪了,儿臣请过几位高僧、道人前来施法,怎奈全无结果……又逢年节前后,担心父皇伤心,在顺王府所见所闻的一切,都不敢如实禀明父皇。”
所见所闻一切?柔嘉闻言不由蹙眉,心说你又想害谁?
皇帝也听出了他有未尽之言,“朕已闻讯,也亲眼看到了。你还知道些什么?如实道来。”
梁湛沉吟片刻,跪倒在地:“听顺王府里的人说,皇兄是在书房密室中邪的。儿臣得知这一点,得空便与顺王府的下人去密室看看,让他们寻找有无可疑之处。昨日,有了进展。”
“这话怎么说?”皇帝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梁湛犹豫片刻,道:“儿臣发现了几份证供——唐修衡成名前后的旧识,弹劾他曾用百姓人头充军功的证供。”
皇帝扬眉,凝眸,“属实?证供在何处?”
梁湛恭声道:“儿臣难辨真伪,又非此间主人,知道皇兄的心腹是钟管事,便让钟管事妥善保管。”
作者有话要说: 钟管事:你们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