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缘永生不会忘记那个傍晚。
她觉得就算有朝一日自己的脑袋瓜摔成了稀巴烂, 直至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 她也会记得那天晚上。
那天, 她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走在叶冶旁边, 她还和他说了很多的话。
“别再跟着我了, 我要回家。”
夕阳下,少年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他没有回头,但他早已察觉鬼鬼祟祟跟在自己背后的人影。
——她的跟踪技术实在太差。
被发现的骆缘慢吞吞地走出来。
叶冶停在原地, 偏着头,确认她走掉。
她眼前一亮,以为他在等她, 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上去。
“你的手痛不痛?”
小姑娘细声细气、低眉顺眼的,软糯的嗓音里饱含着关心,像是他家的小媳妇。
“你、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我去药店买药。”
他懒得搭理, 甩手便往前走。
“你走得太,太快了,”她结结巴巴, 迈着碎步小心翼翼地跟随:“那我去医务室, 看看老师在不在, 好不好?”
“喂。”
叶冶蹙了蹙眉,不留情面地戳破她的幻想:“我不是去救你的,我在后山抽烟。”
骆缘愣了几秒, 而后朝他笑起来:“嗯, 我知道!”
低着头, 她掩不住羞怯地,小小声说道:“反正你最后救了我。”
他听不懂她奇怪的逻辑,只知道自己的解释她没听进去;已经说了没有要救她,她还一副十分开心的样子。
“你的手疼吗?”
叶冶加快步子,也没能甩开骆缘。
她亦步亦趋跟在他旁边,相当的聒噪,像只拍不死的苍蝇。
“你不回答是手不疼吗?那或者,你身上哪里疼吗?”
“对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你想吃什么啊?”
嗡嗡嗡的声音不甚明晰,但相当扰人。
他回过身。
落日的余晖给人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
即便叶冶顶着一张烦躁不耐的脸,杀伤力相比平时,也小了许多。
“能不能别说话了,吵。”
仿佛被施了定身术,骆缘转头看向左手边的空地,对着空气碎碎念道。
“是你先跟我说话,我才说的。”
——据理力争的怂包,这会儿还挺有骨气的。
叶冶用眼刀扫着她,恶狠狠的双眸好像在说:你胆子不小啊。
余光瞥见他那吓人的模样,她立马怂了:“好吧!知道了,我不说了。”
橙黄的光线中有两个走得很近的影子。
一个腿被拉得细长,一个在他后面蹦蹦跳跳。
叶冶坐上公车,看到车外有个矮子正努力踮着脚,朝他弱弱招手。
他面无表情别开眼,弯了弯嘴角。
而在骆缘的记忆中,叶冶乘车离开时,车站旁的路灯像月亮。
它明晃晃的,散发着皎洁美丽的光芒,挂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
学校对于这次事件的处理结果,一星期后才出来。
此时体育老师也在医院住了整整一周,班上同学的鲜花都已经送过了。
叶冶下手非常狠,据说体育老师脑震荡了。
或许,他是拥有一些这方面的天分。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必定难以想象他能赤手空拳把人伤得那么重。
清早进到校园,骆缘看见公告板那边围了一圈的同学。
有预感是处理结果出来了,她连忙挤过去看上面的字……
脑中其实设想过很多种体育老师可能受到的惩罚,以及自己之后会以何种方式被他打击报复。
骆缘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叶冶会被记过。
她在公告板上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只看到他的名字,原来是写作“叶冶”,不是“夜野”。
记过的理由是:该生在学校后山抽烟,出手殴打老师,屡教不改。
说得仿佛是,他因为偷偷抽烟被老师发现,恼羞成怒打了老师,所以要给他记过。
而关于体育老师,上面只交代了一句“短期内休病假”。
“叶冶又惹事了。”
“怎么整天都是他?学校的毒瘤。”
“记过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吧,那种不读书的、打架斗殴的,学校能不能直接开除掉啊?影响风气!”
骆缘颓得像霜打过的茄子。
她觉得,自己把叶冶连累了。
仿佛刚看见初春的明媚,转瞬间又回了寒。
世界对她,真不友善。
……
抱紧书包,等在学校停车棚的角落。
骆缘一边躲避着执勤老师的目光,一边用眼睛搜寻着叶冶的身影。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通过大门,越靠近打铃时间,来的人就越少。
——快上课了,叶冶怎么还没来,他要迟到了!
看手表,还有半分钟,现在走到校门附近的,还能进一波。
——有了!叶冶!!
骆缘瞬间捕捉到了人群中的他。
他在吃面包。
都快迟到了,还不紧不慢地在吃面包。
——你走快一点啊!进来再吃!
叶冶不急,她看得倒是快急死了。
上课铃声在他的前方响起。
全部学生都飞跑进校园,只有他是从容不迫的。
“你们这几个迟到的,登记名字。”
——所以自然的,他被执勤老师抓到了。
不同于其他哭丧着脸的学生。
叶冶嚼着面包,没什么表情地在名册上挥笔写下他的大名。
写完之后,他悠哉悠哉,晃荡进了校园。
路过停车棚时,他忽然感觉身体毛毛的。
这感觉有点熟悉,就像是……
“喂。”
准确无误地将目光对向视线的源头,叶冶的下巴微微仰着,神情倨傲。
“你躲在那里看什么?”
骆缘发着抖,圆润地滚了出来。
她心怀愧疚,手脚不知该往哪放,一见面,就给他鞠了个90度的躬。
“对不起。”
声音还是那么的小,像小鸟叫;缩着脖子,像是害怕被他打。
叶冶没有表露要不要接受道歉,等着她说下去。
“公告出来了,我害你被记过了。”
骆缘抬了抬自己厚重的眼镜,上面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她连鼻尖都在沁出汗,紧张得好似他不睬她,她的人生就要完蛋了。
“哦。”叶冶的反应不大,仿佛只是被通知午餐要吃米饭一样的,稀松平常。
为了表达自己与他同盟的决心,她伸出手,将声音提高了一些:“我们一起去找校长,好吗?”
斜了眼怂蛋那双抖成筛子的手,叶冶淡淡回了句。
“记的是我的过,不用你管。”
“给你添麻烦了。我应该自己去找校长,比较好一点的。”
不知道这句话又让她联想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她要哭的样子居然更明显了。
“对不起,我去说,体育老师对我动手动脚,你只是帮我。”
光靠这句话,他就已经清楚的认识到,她理解能力一如既往的低下。
“你以为校长不知道?”叶冶静静地看着她。
“可是……”骆缘咽了咽口水,也是急了,话没过脑子就往外冒:“那我说,抽烟的是我,你没抽!”
一个戴着厚眼镜、剪着运动头、声音轻脸皮薄,校服拉链要拉到最上面的女生,说自己抽烟了。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眼睛微微一眯,嘴角上扬,酷酷的脸仿佛破冰。
骆缘的心头酥了一下。
虽然她不懂,自己的话哪里好笑。
“这么喜欢我?”
少年的瞳色是干净的墨黑,不加掩饰,直勾勾的。
他仿佛只是好奇,又好奇得如此直白,叫人感到退无可退,却也不敢同样坦然地直视他。
酥掉的骆缘,像被他拿着手指,重重一捻。
瞬间,羞成了粉红色的,细细脆脆的粉末。
她心里在对手指,对完手指放风筝,放完风筝做仰卧起坐。
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抑制住剧烈运动后的大喘气,骆缘文静地应声说。
“嗯。”
他低低笑着,没逗过瘾似的,继续发问。
“为什么?”
——这问题太恶劣了。
她憋住的一口气,仿佛要从耳朵里冒出来。
——简直是在给关键词,索要表白。
脑内闪过千万点他的好,骆缘陷入甜蜜又纠结的选择,不知道要说哪个才能讨叶冶的欢心。
“你很……勇敢。”慎重地,选择了这个,
——人真的很容易被自己没有的东西吸引吧。
她信仰着他的勇敢,似是能从那里获得力量,即便只是少少一点,也够她花。
“勇敢?”嚼了嚼这两个字,没嚼出什么味道。
叶冶好像听不懂,歪着头,表情有些迷茫。
“不仅是勇敢,还很有正义感。”
骆缘夸得毫不嘴软,像在说一个不在场的人一般顺畅。
他望着她的眼睛,看见了里面满满的崇拜。
她似乎总会因为他,莫名其妙地快乐起来。
虽然很胆小,但她怯怯地在头顶的地方,给他开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