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盼是个急性子,一分钟都不愿意多等,当晚就给乔颜打电话来问进展。
艺人二十四小时保持电话畅通是生财之道,乔颜对此习以为常,揉揉眼睛坐起来,嗓子却没开,带着一点哑:“喂?”
马盼一愣,说:“没打扰你好事吧?”
乔颜脑子拐了好几个弯才想到他在说什么,耳朵发热,脸上红起来,说:“我要是哪天变坏了,一定就是你带跑偏的,什么事?”
马盼笑呵呵的,说:“没事,就是问问你睡得好不好,吃饭睡觉是人生最大的事,我才是要问你想到哪儿去了。”
乔颜觉得这对话忒没劲了,说:“你把我吵醒了,还问我好不好?”
马盼这次被堵住,腹诽乔颜长本事了,居然会反过来呛人,还呛得如此精准!他也就不再装腔作势,放小声音:“你跟那位段先生怎么样了?”
乔颜方才头扭着没睡好,这会儿脖子里的经一抽一抽的疼。她拿手捏着,思索着过两天一定要把枕头换了,有口无心地回:“就那样。”
马盼纳闷:“就那样是哪样?我可是听说他送你回家的哟——”
乔颜打断:“你……从哪知道的?”
马盼说:“早说了我再你身上按了监视器,你干什么我都知道。”
“我上厕所你也要看?”
“……”马盼清咳:“别岔话题,赶紧言归正传,一个字一句话都不要漏。”
乔颜简直不知道要跟马盼说点什么好,这晚段明过是送她回的家,可当询问过她家地址后,他就开始了一通接着一通的电话。
内容从生意股票到人情世故,哪怕乔颜刻意开窗看夜景阑珊,还是无可避免地听到其中一两对话。
期间,她若有似无地想着这大约就是成功人士的代价。
一直到她家小区门外,段明过这才在通话收紧后将手机灌进口袋,声音再次幽幽自暗色里响起,却是对她说的:“对不起啊。”
段明过的声音甘醇清润,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好听就可以囊括的。说这话的时候,他微微垂着头,虚握着拳头,拿大拇指刮了刮眉尾。
透着窗外橘色的灯,乔颜勉强看到他小半张脸,鼻柱笔直挺拔,在嘴唇上落下小片的阴影。她低声:“是我打扰了你。”
车子正从一方小门驶入,小区路窄,乔颜打算步行回家,跟段明过讲过,他却执意送她到楼下。
驶过一半,果然跟打头过来的另一辆会车,两边司机们都探头出来,相互喊话要对方挪车让道。
段明过明显不耐烦,索性下了车,绕去一边帮乔颜开门,弓着腰从车外看她,眼睛里亮亮的:“让他们慢慢协调吧,咱们下来,我送你到家再走。”
“太麻烦了吧。”
“哪儿的话。”
小区里物业不行,灯本就不亮,这晚上又坏了两盏,黑黢黢里,只有各家各户家里透出的灯,是一只只不成双的大眼睛。
石架上,尚且光秃秃的藤萝迎风招展,长长的手臂盘根错节,印在水泥地上,像一张拉坏的巨大蜘蛛网。
乔颜和段明过一前一后,保持着两拳的距离,影子踩在蜘蛛网上,时而重叠在一起,时而远远的分隔开。
一路上都没有话说,直到乔颜楼下,她要他早点回去。
段明过也确实不打算再往上送,站在她单元楼外的路牙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说:“你上去吧,我抽完这烟就走。”
只是打火机不给力,连续开了几次都没打出火。乔颜看到他眉心稍稍隆起来,于是伸手到他面前,勾了勾指尖,说:“我试试。”
他一边眉梢挑起来,像在讥诮:你能会?却还是把东西放到她白生生的掌心里,她抓着焐了会,又使劲晃了晃,再打开,居然真的打起火。
段明过立马笑起来,蓝色的火焰里,他眉眼牵连着向唇拢了拢,没有平日里的那般漠然,整个人都跟着温暖起来。
他就着她手点烟,撮着两腮吸了吸,烟头立马烧红,他畅快地吸了一口,吐烟的时候轻声调侃:“是有两把刷子。”
乔颜爸爸乔贵桃是个老烟枪,她在家里是帮他点烟点惯了的,熟谙各类打火机的脾气。不过对上段明过,她回答得简单:“没什么用的小技能。”
段明过仍旧是笑,手往楼上指了指:“赶紧回去吧,真是不早了,记得替我跟你爸爸,还有你弟弟问个好。”
乔颜点头,想投桃报李地嘱咐他路上小心,却也没有时间说——他手机又响,系统自带的铃声明明不算嘈杂,黑夜里却分外牵动神经。
乔颜上楼的时候,正好听到他说话。他今晚心情真是不错,声线带着难得的温柔:“嗯,每周末都去的……东方啊……你想来就来,不过拍是不借的……”
马盼天生是个八卦精,一点点撺掇着乔颜把这一晚的细节说尽,最后才一脸餍足地告诉她继续努力。
“点烟这事儿做的好,就跟电视剧里一样。”
乔颜已然恹恹,并不想迎合他的怪趣味,就这么随意应了几声,不置可否。
冷空气顺着电话线爬到对方耳朵里,马娘娘被蛰了下,连忙说:“你早点睡,明天还有通告跑,我先挂了。”
一番对话到底还是影响到睡眠,乔颜翻来覆去几次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捂着脖颈在屋子里走一走。
弟弟乔恒还没睡,白色的灯光从门缝里偷跑出来。
她走过去敲了敲门,里头响起椅子拖动的声音,随即有脚步声渐近。门把手转了半圈,乔恒瘦得颧骨突出的一张脸出现在面前。
乔颜一点都不矮,一米七的个子,绝对是圈里的女巨人。
她弟弟青出于蓝,初中起就比她高上一头,这几年才长得慢下来,她哪怕穿一双七厘米的高跟鞋,平视过去也只勉强到他鼻子。
心里这时模模糊糊有个影子,拿出来跟这弟弟比高矮。
恐怕还要再高上一截——两个人差了一个台阶,她给他点烟的时候,他微微弓下腰,这才看全他的脸,睫毛盖在上面,像小小的两只手。
往上一抖,露出清明的一双眼,里面跳动着豆大的火焰。
乔恒等了半天没等到乔颜说话,踢了下她小腿,问:“什么事啊?我马上就睡了,还有半份卷子没做好。”
乔颜眼里涣散的光渐渐聚拢,说:“哦……那你抓紧点。真的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呢。实在不行,放明天再写吧。”
乔恒一边听一边应,不耐烦极了:“知道了,说了马上就睡!明天怎么写,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早上会早起的,哪天要你喊过了?”
男孩子的青春期,叛逆桀骜,又漫长得没有期限。明知是好意,乔恒还是横眉冷对,一副不胜其烦的模样,半个字都不想多说。
乔颜向来不喜欢跟人争辩,对面站着的又是她最在意的人,有理无理都要让三分。何况这么多年磨合下来,她早就习惯了,这时候把扶在门框上的手收回来。
“那你自己好好把握吧。”说着就转身。
乔恒看着姐姐单薄的背影又觉得懊悔,没话找话地追她回来再说了两句:“你最近忙什么呢,状态这么差,你小心人没红脸先垮。”
这小孩说话总要反过来听,乔颜向他点头,说:“我一定好好保养。”
乔恒瘪瘪嘴:“哎,要是一直不红就不红吧,你也不要太强求了。马上我不是考大学了吗,出来年薪百万,稍微分点给你就够用了。”
他那向来冰山似的姐姐终于笑中带上几分温婉:“我等着啊。”
乔恒心里这才松落下几分,向她重新摆摆手,赶鸭子似的:“走吧,我去做作业了。你说说看你啊,成天正事儿不做,尽浪费我时间。”
乔颜点头:“关门吧……对了,你钱够不够用,明天我再给你拿一点儿?”
“又来废话了,小爷我有钱,谁要你赞助,你省着当嫁妆吧。别为了两个钱什么活都接,你们那圈子,出了名的不干净,脏了名声有嫁妆也嫁不出去!”
说完将门“砰”的关上。
这一趟出去得值,乔颜回房间,一躺下就有睡意,黒甜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然而醒过来就要连轴转的忙工作,小演员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这边剧组缺个丫鬟了,换上衣服就去端茶倒水,那边通告有人临时不来了,妆只画了一半也要填补上。
乔颜近日因为接到女四号,马盼为了维持她的逼格推了不少猪饲料广告,带着她四面八方地跑饭局。
期间不止一次地劝她别这么端着:“你想星途顺畅,就要跟老板们搞好关系,你千万别往不正当想啊,你完全可以和人来一场纯粹的男女……感情。”
乔颜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逼良为娼的事,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会做。可还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认真道:“你到底是我经纪人还是老鸨子?”
马盼一点不动怒,翻她一个白眼,说:“当然是你经纪人了。”
乔颜刚想说“那你以后少说点这种话”,就听他哼声:“我要是老鸨子,能养你这么不会哄男人的小婊砸?”
乔颜忍不住笑,难得露出一脸得意地说:“就是会哄也不哄——我弟弟不许!”
只不过夜路走多了,总会遇上鬼。酒席去多了,总会碰见色鬼。
剧组开过第二次剧本讨论会的当晚,大家组织一道聚餐,名为熟悉工作交流感情,实则谈天说地胡侃猛吹。
几个番位在前的大腕一早溜了,只剩下乔颜和其他几个十八线作陪,没想到吃到一半,有出品人从其他包厢绕来应酬。
大概是这桌上的酒分外香甜,他一坐下就落了根,没有走的意思了。马盼鬼灵精的要服务员添一副碗筷,点头哈腰道:“荣幸荣幸。”
乔颜并不想自负地认为这人是为她留下,可他刚一进包厢就将视线瞄准了自己,坐到她隔壁后,更是小动作频频。
又是灌酒,又是夹菜,手有意无意碰到她的,最后拿脚尖在她小腿上上下蹭了又蹭。乔颜冷冰冰让过几回,实在忍不了,椅子往后一推,站起来。
满桌的人都看着她,空气静了一秒,马盼看出端倪,朝她直飞眼风——她深呼吸两秒,方才说:“抱歉,我出去补个妆。”
走到卫生间,这才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表情有多狰狞,整张脸的肌肉都是紧绷的,两只眼睛狠狠瞪着,下嘴唇被咬得泛白。
她开了水龙头,往脸上扑了几层水,缓缓定下心来,思索着要不一会儿就不回去了,要马盼随便编个理由帮忙搪塞过去好了……
反正她是十八线,走了也没人关注。
一边低头发短信,一边余光扫着地砖往外走,却在厕所门前被个人挡住。没等她将视线往上移,有两只手紧紧扼住她肩膀,将她往外一旋,拖着进了男厕所。
方才毛手毛脚的出品人将她一把按墙上,嘴唇堪堪划过她的脸,呼吸潮湿炽热地喷在她耳后,语气暧昧地说:“等你半天了。”
乔颜不是遇事就爱大呼小叫的人,饶是事情如此突然,也只是张了张嘴而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最后只冷冷说一句:“放开我。”
她是打心底里不愿相信青天白日下会有强迫人的事情,何况厕所里不止他们这对人——一个高个子男人用了最靠里的那个便池,这时候刚刚整理好自己。
冲水声响起的时候,将这位出品人吓了一跳,然而扭头确认那人后,他又放松下来,笑着说:“段三啊,我还以为谁呢。”
乔颜忽的一怔,放眼去看,可不是段明过吗,身材高大,西服笔挺,一把乌黑的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刘海整个拨上去,露出饱满精致的额头。
一时间就像抓住稻草的溺水人,乔颜一点都不想放过救命的机会——不得罪人又能完美脱身——段明过不就是上帝派来的友好使者吗?
可段明过一开口就让她失望了:“厕所play啊?”
商场里摸爬滚打几年,段明过养出了见人就带三分笑的好习惯,只是此刻桃花眼微挑,这笑里就带上了玩世不恭的意味。
段明过拿拇指刮了刮眉角,语气轻松地说:“怪不得出去一趟就不肯回来,原来是被美女勾住魂了……急什么呀,这夜,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