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美目很认真地觉得自己得了神经病了。
如果不是,那就是精神分裂了。
等下,心理学上,精神分裂好像是神经病的一种吧?
在一个高档女装店里,许美目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拉着门帘,一边拉一边嘴里嘟嘟囔囔着:“不对,还是不对……”
站在试衣间门口的梅子一脸扭曲地看着她演独角戏。
要不是导购员素质高,一直默不作声当没看见,而梅子又要脸,早就一巴掌呼上去了。
搞毛线啊,换个衣服而已,几分钟啊,这就疯了?!
五分钟过去了,梅子的忍耐力到了极限:“许美目,你再不停下来,我就要发飙了。”
许美目恍恍惚惚地看她:“梅子,你一直等在这里没有动对吗?”
“对。”
“那为什么那次我拉开帘子外面站的是个男人……”
“这个店里自打我们进来到现在,就我们俩客人,没有第三个了!”
许美目伸手指指点点:“不对,这里刚才不是这样的,店的面积要再大。这里也不是凳子是一组沙发,还有这里……”
“停!你到底要干嘛?”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我疯了。”
“你知道我有个表舅在精神病医院工作对吧?我随时可以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
冷静,要冷静!
许美目平复了一下心情,说:“梅子,我需要谈一谈。”
这是他们俩之间的约定。因为两人之间太熟了,互损是日常。很多事情都不当真,笑笑闹闹就过了。但是有些事情,是非常严肃认真的,需要对方重视的,这种时候,就需要“谈一谈”。每当一个人说出这句话,另一个人就必须认真对待,不能再不当回事,也不能再当做一个玩笑。
梅子有点惊讶,随后就立刻严肃下来,说:“好,我们谈一谈。不过先解决这件衣服,我觉得好看。”
“那就买了。”
一直作壁上观的导购员忙笑盈盈地上前来,热情有加地服务。
嗨,这年头,管他顾客是小三、小四还是神经病呢,肯花钱的都是金主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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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过去,许美目的人生不说是一帆风顺吧,好歹也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从幼儿园开始,就是老师的宠儿,一直到小学、初中、高中,毫无悬念地考入名校。毕业后进入名企,一路升职加薪。
除了到现在连个初恋都还没有,其他的方面可以说是家长们心中的标准人生了。
接受着九年义务教育的许美目,从小就被教导,要高举唯物主义大旗,一切封建迷信都是要不得的!
而如今,她和梅子头对着头,沉默了十分钟后,不约而同地问出了同一句话。
“我是不是撞邪了?”
“你是不是撞邪了?”
俩人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这周末,我们去拜拜吧!正好我最近也倒霉,你也老遇见些莫名奇妙的事情,去转转运。”
“可是我好多工作还没处理完,下周还有个投资人酒会,我得去参加,要提前准备很多事情……”
“那你更得抽出来时间去拜拜了!就咱俩现在这衰神附体的体质,你还不转转运,到了酒会上,不怕把杨老板的生意搅黄了呀?”
挣扎了半天,许美目觉得梅子说得有道理,于是给老板打电话,说这周末可能没法在公司加班了,需要出门一趟。
杨老板很是关心地先询问了一下是否身体有恙,得知是想去寺庙里拜拜,很痛快地就放行了。顺便还叮嘱,帮他也求个签。
许美目有点纳闷,以前她没觉得杨老板也是个迷信的人啊。
梅子眼珠滴溜溜地转:“你跟着杨老板做事多久了?”
“从毕业进了vix,他就是我顶头上司。去年跟着他跳出来,创业做游戏。到现在,7年了。”
“啧啧,这要是情侣啊夫妻啊,都有七年之痒了,你们居然还是合作默契啥事儿没有。”
“能有什么事儿啊,他有能力有才华,对下属好,我跟着他做事也不会吃亏,就一直这么合作呗。”
梅子还惦记着点别的:“他跟那个美国的女朋友分了没啊?”
“准备明年结婚。”
“那算了……”梅子虽然自称恋爱导师,没有她撩不到的汉子。但是她有个准则,就是绝不挖人墙角。
到了周末,俩人收拾行李准备去寺庙旁边住两天。
许美目往包里放一件,梅子就给她扔出去一件。
“我说大姐,明白的人知道你是去拜佛的,不明白的人还以为你是去跟佛祖开会的!带什么西装啊,带什么长裤啊。”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套肉色内衣,“还有这个内衣,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的衣服都是这种,没有别的了。”
“所以我早就帮你准备好了!”梅子扔过来一个包,“我们是去转运的,要从内而外地改变!”
许美目挑起包里的一条丁字裤:“所以……我要从跟佛祖开会,变成跟佛祖一起开party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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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b市是从不打样的不夜城;有人说,b市是富豪要政的消金窟;还有人说,b市是打工者鲤鱼跃龙门的希望之都。
从日出到日落,从白天到黑夜。车水马龙,摩肩接踵。
在这个光怪陆离、人声鼎沸的城市里,钟离宏才只是最最不起眼的一颗小螺丝钉。长得不起眼,出身不起眼,工作也不起眼。
然而这个不起眼的小螺丝钉,却有一门代代传承的手艺——算命。
钟离宏才家里,从□□爷爷那辈就是算命的。据说最辉煌的时候,给宫里的贵人算过。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一代不如一代,等着传到钟离宏才这一辈,就基本不剩下什么了。
虽然太爷爷给他取了一个听起来很有前途的名字,然而他实在没什么上学的脑子,18岁那年高考落榜之后,决定外出打工赚钱。
他那已经掉光了牙的太爷爷给他算了一卦,说有大富贵在东南方向等着他。于是钟离宏才一路往东南方走,到了一个城市就停下来找份工,然而每一份工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做不久。钟离宏才觉得可能是城市不对,于是每次失业后他就再换一个城市。
一直到换到了b市,进了江玉风的公司,才算是稍稍稳定了下来,安安稳稳地干了一年了,一直没有被辞退。
虽然太爷爷说的大富贵一直没有出现,可公司事情不忙,福利待遇还不错,吃喝不愁还能有点小钱攒下来。一直胸无大志的钟离宏才满意极了,觉得就这么一直过下去,攒点小钱,贷款买个小房子,娶个媳妇,再生个娃,标准的样板房人生,完美。
直到,他跟老板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意见。
叫你话多,叫你显摆,叫你瞎提什么建设性意见!
被辞退后,钟离宏才在自己租的小房子里躺了两天,默默地祭奠着自己还没开始就已结束的样板房人生。
两天后,他联系房东退房,然后花了几天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又去b市的各个景点逛了一圈。
在人山人海的地标前摆着“v”字拍照的时候,钟离宏才心里有点小忧伤。
原本以为还有长长久久的日子要呆在这个城市里,就一直没有到处转转。没想到这第一次转,也要成为最后一次转了。
算了,可能这个城市也不对,再往东南走吧!
就在钟离宏才下定决心离开这个伤心地,再次去寻觅太爷爷说的大富贵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打完电话,钟离宏才激动得嘴都哆嗦。
太爷爷说什么来着?东南方!大富贵!
这就是峰回路转啊,该他过的样板房人生,别人抢也抢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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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隐寺是全国知名的大寺,一年四季香火鼎盛,前来祈愿的人络绎不绝。
寺庙在b市临市的h市,位于如画的风景区,群山环绕,湖泊点缀,一年四季绿树鲜花,美不胜收。寺庙里虽然有客房,但却从不对外开放。到了旅游的旺季,山脚下的客栈就人满为患,价格飞上天。
江玉风已经在寺庙里住了三天了。
每天穿着粗布衣服,吃着斋饭。清晨四点,起床钟响后,披星戴月开始禅坐。
禅修期间,戒语,戒笑闹,戒电子产品。
他曾问住持,他遇见的女人是谁?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住持微笑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好像什么都解释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解释。
可奇怪的是,江玉风很自然地就接受了。
三天过去,江玉风原本浮躁的心渐渐变得安宁。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他开始觉得,有时候这些神神道道的事情还是有那么点作用的。
午餐后的休息时间,江玉风回房,已经有人在门口等着了。
精瘦的身形,眉眼笑得又自然又谄媚,看见他,忙上前几步迎过来。
“江少,今天需要处理的事情已经给您整理好了。”
江玉风点头,进屋坐下,接过平板电脑。先批了一些文件,然后视频连线了公司高层,最快速度处理了一下着急的事情,又追问了一下重要项目的进度。
转眼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过去,江玉风把平板递给一直在旁边等着的人,说:“明天照常。”
“好的江少。”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钟离宏才。”
“哦,我会跟人事部说给你调整一下岗位,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做些事情吧。”
钟离宏才狂喜,跟在老板身边,这可是要成为亲信的信号啊!立刻就一个九十度鞠躬:“谢谢江少!我一定努力工作,绝不辜负您的期望!抛头颅,洒热血,用我的骨肉为公司添砖加瓦……”
“行了行了,这种话就不必了,好好做事就行了。”
江玉风挥挥手,钟离宏才心领神会,鞠着躬抱着电脑,一路倒退着走出屋子,轻轻关上门。
站在门外,望着丛林掩映的山景,钟离宏才胸有诗意。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急湍,映带左右……
还有啥来着?算了,高考都没考上,背诗背不出来很正常嘛。
钟离宏才很是想得开,没有上大学又怎样呢,他还不是一步登天,成了老板的人,从此走向人生巅峰!
他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下山。
到了半山腰时,看见羊肠小道上,一个身穿超短包臀裙,脚踩细高跟的女人,满头大汗,歪歪扭扭地往上爬着。
心想,这年头的女人们可真是拼啊,上山拜个佛祖,都穿得这么清凉。这荒郊野岭的,除了佛祖和僧人,哪里还有男人能欣赏这般春光啊。
啧啧,真是浪费了。
一边在心底惋惜,一边斜着眼去看。
咦……这个脸怎么看着有点面熟呢……
擦肩而过的瞬间,钟离宏才开口:“这位……女施主,请留步。”
许美目转头疑惑地看他。
对……就是这张脸!
钟离宏才一拍大腿,激动地问:“女施主,想算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