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灰蒙蒙的云带来潮湿又浑浊的凉风,远方是黑色的土地,然而黑色的土地却在克伦西亚城下颤动。
全副武装的敌人,黑压压一片,一直延伸至地平线处,与昏沉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克伦西亚的城头火光大盛,城主赛莉娜挺直身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克伦西亚几经战火的城墙上。她的脸映着城下敌人蓄势待发的魔法火焰,默不作声。山迪站在她的身旁,整个人脸色凝重,他全副武装,像是一面严阵以待的盾牌。
这时,城墙的阶梯由下至上起了一阵骚动,菲尔德甚至来不及披上斗篷,只穿着上衣和长裤就急忙赶来了。
“怎么回事!波尔蒂那人为什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赛莉娜此刻的样子显得冰冷又凶恶,但是当菲尔德赶来,她转向菲尔德时却用温暖又柔和的目光看着他,声音幽幽道:“菲尔德,看来这一夜要过得很漫长了。”
她像樱桃般的眼眸睁得很大,闪现出一种难于形容的坚定光芒。
西蒙带着的人,虽然不能说包抄了波尔蒂那的营地,但是却绝不可能放任波尔蒂那人反过来偷袭克伦西亚城,真不知道眼前这些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但对于守城,在战略的部署上也不是没有做好敌人偷袭的准备,只不过谁也没想到敌人来的这样迅疾,而且站在波尔蒂那阵营最前面的赫然是波尔蒂那的皇帝,伯里斯。
不是没有做被敌人偷袭的准备,只不过西蒙大概做梦也想不到,站在克伦西亚城下的竟然是这位不按牌理出牌的睇国皇帝。想到这,菲尔德不禁苦中作乐地在心里想象了西蒙吃瘪的黑脸。
空气越发紧张窒息,既然皇帝在此,那波尔蒂那的兵力自然不可小觑,望着城下敌军的数量,菲尔德安慰自己,这样的话起码相对的,西蒙那边的苦战就要减轻些负担了。
无声的对峙一触即发,城内的士兵还在迅速地集结,虽然不想承认,但克伦西亚无论是兵力还是时间都处于劣势。
菲尔德深吸了口气,心中暗道:西蒙,这次可不是我执意要逞强,我这样做,是在自保啊。
他回头正看向一旁的一位士兵,遂低声道:“将萨拉丁的其他人叫来,再去给我找匹鹰嘴狮兽,快!”
赛莉娜见那士兵领命离开,惊觉菲尔德要单独行动,立即阻止道:“菲尔德,你要干什么,不行,你……”
“赛莉娜大人,不要惊慌。”菲尔德立即阻止城主脱口而出的话,小声地安抚变了脸的城主,“我去拖延点时间,放心,我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伯里斯站在克伦西亚城外时,内心异常平静,他已经没有了起初的壮志雄心,在冷静地分析了时局和军情后,伯里斯也做了最后的赌注。
他不是个运气好的赌徒,一生仅有的几次赌注,都以他输得一败涂地告终,不过这次他不信他还会输。
起码,要把那个人夺回来。
他坐下的魔兽不耐烦地喷了个响鼻,就在这时一个人从克伦西亚的城头升起,驭兽靠近。
伯里斯眯起眼睛,双手握紧缰绳。
所有的波尔蒂那士兵在没有指挥和命令的前提下,全都下意识地全体后退了一步,那是留在记忆里的恐惧和不安。
是那个魔法师!即便他这次驭兽而来,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菲尔德倒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威慑力,他在适合交谈的距离停了下来,看着对面的伯里斯。
“陛下,您和您的士兵们越过那道沟壑时,没有听见那深渊之中,您的子民们凄厉的叫喊吗?”
就像是善意的提醒一般,菲尔德笑着说道。
不过伯里斯开口,却全然是另一个话题:“他,还好吗?”
这个他,菲尔德思虑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轻笑一声,菲尔德道:“伯里斯陛下,您纡尊降贵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吗?既然这样痴情又为什么要那样折磨他你呢?”
伯里斯阴鸷的双眼狠狠地盯着菲尔德,仔细打量起菲尔德的真实容貌,许久才阴沉沉道:“你不是法兰托利亚人,却为法兰托利亚做到这个地步,法兰托利亚许给了你什么,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菲尔德并不太懂他说什么,只不过为了拖延时间,仍旧顺着他的话回答道:“大概因为我能够得到您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东西。”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后的克伦西亚城缓缓升起了一个金色的防护罩,范围之大将整个城墙都笼罩其中。
伯里斯冷笑一声,愤怒地扬起笔直又锋利的眉毛:“好,今天我就非要再次得到他不可。即便你能力再强,也不过是一个人,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人如何将我波尔蒂那的勇士们消灭殆尽。”
伯里斯驾着魔兽在空中转了个圈的时候,菲尔德已经向后退了好几步。
势在必得的皇帝高喊着’胜利属于波尔蒂那!’,举剑呐喊的波尔蒂那士兵们便随着国王的号令向前推进。
菲尔德面无表情,只徐徐向后退去。
克伦西亚的城头又有几个身影飞了出来,然而所有的波尔蒂那士兵包括伯里斯在内,他们前进的同时都在不住地看向空中的魔法师。似乎是不安地时刻关注着银发的魔法师,做好了下一刻就迎接这位魔法师毁天灭地般攻击的准备。
然而这位美丽又让人恐惧的魔法师只是不断向后退去。
这让波尔蒂那人更为忧心,只怕是更为难缠的魔法才需要拉开更大的空间。
三只鹰嘴狮兽转眼飞到了菲尔德的身边,将他环在其中。菲尔德暗暗松了口气,赞扬道:“想不到你们启动卷轴的动作越来越快了,我以为我还要硬着头皮再撑上一会儿呢。”
“你不要命啦!”赛雷亚的怒火让菲尔德不禁向格吉尔和昆顿的方向靠了靠,“都什么样了还敢这样胡来?”
菲尔德只好压低声音干巴巴解释道:“权宜之计,权宜之计嘛。”
他们只来得及简单说上两句话,波尔蒂那人的攻击就如同猛烈的洪水般涌了过来。
山迪带着士兵与波尔蒂那人交战在一处,城下纷乱嘈杂,空中的对持则更为紧张。
虽然光系魔导师卢克丁并未露面,但对付给所有整个军队将士留下难以磨灭记忆的魔法师,波尔蒂那人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为了牵制住这位法兰托利亚横空出世的强大魔法师,波尔蒂那针对可能会再次遭遇的攻击,制定了多种方案,而现在菲尔德他们几个显然正在‘享受’这种俗称为以多欺少的多对一战术。
虽然只是试探,魔法师团一波接一波不间断的攻击还是犹如密雨一般应接不暇。而他们的假想敌却坐在魔兽身上,被几个同龄的魔法师围在当中。
“快退回去,再想其他办法。这样下去的话,我们撑不了多久的。”
虽然极力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但菲尔德还是难掩眼中的焦急。
挡开迎面扑来的冰冻术,加尔喘了口气:“那也要撑一阵,我们现在慌忙逃走,只会暴露,加剧你的危险。”
赛雷亚挡在菲尔德前面,咬牙道:“可恶,夜晚交战对我们太不利了。”
他们几人在密集的魔法攻击中,渐渐向着城墙的方向退去。突然间,从城中涌出的士兵爆发出震天的喊声。
“冲啊,誓死护城!”
然而战场上却始终有个人将视线紧紧盯在菲尔德的身上,伯里斯眯起眼,沉思的双眼闪过一道精光,紧接着阴沉的敌国皇帝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
“原来是这样,卢克丁没来真是太遗憾。”
菲尔德还在想着如何安全退回城内,不成为城内防守的负担时,不知为何对面魔法师团试探的攻击突然一变,又急又猛,简直是从绵绵细雨变成了狂风骤雨。
他心中一惊,冲着围在身边的几人急嚷道:“快,我们分头散开,这样猛烈密集的攻势我们坚持不了几下的。”
说着,菲尔德立即掉头冲着城西一角而去,加尔见状随即跟在他身后,撑起防护罩抵挡随之而来的攻击。
几人分开,果然敌人魔法军团的攻击也随之分散,但不少波尔蒂那的魔法师还是追着菲尔德的身影,毕竟这个年轻魔法师给了帝国魔法军团太多的耻辱,如果不趁着他势弱消灭他,再等到这样的机会可就难了。
“菲尔德,”加尔也顾不上别的,扯着嗓子大喊着:“你贴着防护罩,从侧面绕过去,城头的士兵不会为难你的。”
菲尔德还是头一次单独驾驭鹰嘴狮兽,生疏的左闪右躲之际根本分不出心神回答加尔的话。但他心中清明,他一靠近防护罩,敌人的魔法攻击也会随之而来,而勉强靠着卷轴维持的防护罩显然承受不了过多的攻击。
有眼尖的士兵发现了菲尔德被追着打的窘况,很快克伦西亚刚刚展开的攻势阵型出现了骚动。
“菲尔德大人受到攻击了!”
“为什么他不还手?”
“危险啊!菲尔德大人快使出强大的魔法啊!”
菲尔德并没有听到下面的士兵们都朝他喊了什么,在险险避开贴着他肩膀擦过的火球后,他打定主意,立即勒住鹰嘴狮兽,调转方向,握紧缰绳打算朝着天空飞去。
鹰嘴狮兽扇动翅膀带起的风,吹开了他领口的扣子,菲尔德后知后觉有点冷,皮肤上的凉意让他冷静了下来。思绪在这一刻有点跳跃,他突然想着不知道多维特有没有哭鼻子,出门的时候太过着急,除了忘记斗篷甚至连句安抚的话都没来得及对他说。
迎面扑来的劲风呼啸过耳畔,菲尔德伏低身体贴着鹰嘴狮兽向上飞去。
地面上爆发出山崩般的呼喊声却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保护菲尔德大人!”
“轮到我们大显身手啦!”
“为了菲尔德大人!”
情不自禁地抿住上翘的嘴角,菲尔德目光坚定地凝视着前方的天空,漆黑的天幕渐渐退去灰暗泛起了熹微的晨曦。
波尔蒂那阵营上空,伯里斯依然稳坐如山。
他从护卫手中拿过他成名的法器,巨大的银色长弓在昏暗中泛起冰冷的银光。如毒蛇般阴冷的双眼依旧落在菲尔德身上,他勾起唇角,曲起三根手指扣在弦上,冷酷的话语随着拉满弓的姿势徐徐而出:
“小魔法师,也该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话音一落,伯里斯松开了扣在弦上的第一根手指。
昆顿一手搂着身前的格吉尔,一手提剑稳稳地击散了敌人的魔法火焰。他是一名剑士,对战擅长远程攻击的魔法师本就落了下风,何况怀里还有他最宝贝的人,昆顿是一刻也不敢放松,密切地注意着周围的动向。
谁知原本安静缩在他怀里的格吉尔突然一震,小手嗖地握紧他的手臂,失声尖叫道:“菲尔德,快躲开!”
昆顿心中一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支巨大的光箭正以飞快的速度朝着努力避开攻击向上攀升的菲尔德直直而去。
更糟的是,紧随第一支光箭其后,还有第二支以及第三支。
“***!”
只用眼角瞟了一眼那巨大的光箭,菲尔德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了一句脏话。与那些跟在他屁股后面欲杀了他的魔法攻击相比,这支光箭显然已经到了要把他炸成灰的程度。
光箭又快又狠,带着波尔蒂那皇帝压抑许久的愤怒,呼啸而至。菲尔德用尽力气拍了鹰嘴狮兽的后颈,身经百战的魔兽也本能地感受到了即将袭来的危机,拼尽全力地煽动翅膀堪堪避开了第一支光箭的攻击。
然而,菲尔德注意力被分散,却来不及警惕其他人。几乎是在避开光箭的同时,一只裹着灼热温度的火球就击中了鹰嘴狮兽的蹄子。
崩裂的火焰溅到菲尔德的腿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让菲尔德身子一抖。
身下的魔兽承受了更大的痛苦,挣扎着仰起头哀叫起来。翻滚间失去了平衡,菲尔德即便紧紧抓住缰绳,仍旧从魔兽身上掉了下来。
昆顿使出浑身力气,双手握剑奋力砍向飞向菲尔德的第二支箭,好在他离得最近,勉强拦得下其中一支。格吉尔环着手臂紧紧抱住昆顿的腰,昆顿只听怀里的人呜咽一声,泣道:
“不要!菲尔德!!”
远远地第三支光箭的剑尖直指跌落的菲尔德,即便在空中下坠,菲尔德也能感觉到直逼近前的凌厉箭气。
身体本能地想要调动魔力,可他只动了动手指,却什么也没发生,就连魔法元素都没有出现一丝波动。
法兰托利亚的士兵发出嘶吼,怒喊着魔法师的名字。
而波尔蒂那人却兴奋地仰起脸,似乎为了见证这斩获敌人旗帜的历史性时刻。
就连时间在这一瞬间,都仿佛静止了一般,缓慢停滞了下来。
菲尔德瞳孔紧缩,心脏咚咚地震动着,一股灼热般的感觉从胸口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