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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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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一从心底敬畏眼前这个人。不单因为他是钟闵的父亲。她记得以前说过,哪吒再能闹腾,还不是被李天王关进玲珑塔里。现在看来,竟被她言中了。章一气都不敢出,正巧见着方才那位,是钟闵的母亲,擎着金漆托盘出来,忙透一口气。

    盛昌哪有看不明白的,笑着说:“还等着我呢。”

    章一不知怎么回答,含混应了一声。

    盛昌招呼她:“过来尝尝这个。”将盅里的东西倒了一小杯,递过来。皓腕戴金镯,有两指宽,镌着花纹,没镶其它东西的,但一衬,就是色金润玉的,章一看得移不开眼。

    盛昌往钟父看了一眼,对章一说:“这是人送的,不能给你。你若要,非找人送才行。”

    章一慌起来,“伯母,我不要的……”说完掩住口,没想到竟是这么自然而然地叫出来了。

    盛昌也呆了一下,然后笑个不止:“先生你听听她叫我什么,看着像咱们的小孙女。闵儿这孩子,一会来了要好好说说他,让不是让咱们为难嘛。”

    钟父毫无表情,盯着盛昌持杯的手。章一后脊迅速绷紧,几乎是一闪念明白过来,慌忙接过来,喝下去。

    盛昌问:“好喝吗?”

    章一抿嘴,“好喝。”

    “再喝一杯?”

    章一张张嘴,没发出声音。

    盛昌说:“傻孩子,别拘着,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

    章一看着她的眼,那样干干净净的,几乎是顺着说:“不好。”

    盛昌说:“闵儿小时最顽皮,不听话我便灌他这个,酸得他半天缩不回舌头。更小的时候是爱吃甜,伤着了,便吃酸,结果被我这么一来,他甜酸都不爱了。”

    说到钟闵,章一绷紧的后脊缓缓舒缓下来。盛昌回头对钟父说,“你这人,只坐着不说话,仙也不是这么成的。”

    章一回想一遍,方才应该没有失礼的地方,思想又斗争两回,终于叫出来:“伯父。”

    盛昌“哧”地笑出来:“这回轮到你,看你有甚好话说。”

    钟父淡淡扫她一眼,目光落到章一身上,“你过两日满十六?” 盛昌走到钟父身边,一手置在他肩上,微微敛色,依旧是站着。

    章一站直身子,答:“是。”

    “太小了。”

    一句话。但从钟父嘴里出来,章一如同背被判死刑,内心却再次天人交战。本来是已下定决心的,况且她也知道,不管做出任何回答,都是挽救不了局面的。她看向盛昌,盛昌眉目如画,站在钟父身旁,神色竟是庄严的。

    章一张嘴刚要说什么,厅门被推开了,卷起一股子风,一人大步流星进来,将她的肩膀揽入臂中。

    正文31 父子天性(新增小剧场)

    钟闵叫一声“父亲”,又与盛昌见了礼,然后说:“您要见章一,儿子带她来便是,何须劳烦底下人费这周章。她年轻不懂事,没见过的便要乱阵脚,失了礼数。”

    钟父微微冷笑:“我早知她是如此,等见了才要道,比想的还要糟上一分!”

    钟闵盯着他父亲的眼,“父亲既然见过了,儿子就携了她去。”拉了章一的手,就要转身。

    盛昌沉声呵斥:“闵儿!你这是什么态度!”

    钟闵说:“旁人也就罢了,章一的心思,我想您比谁都看得明白。”盛昌神色一僵,钟闵已带着章一出了厅门,身后钟父怒骂:“混账东西!”盛昌忙替他顺气,微微摇头,“先生。”

    钟闵自己开了车来,章一上车。他手放在轮盘上,身子侧过来,将她从头到脚盯过一遍,她垂着眼,不说话,他也没问,过一会,发动车子。

    回到家,跟着他停车,然后上楼。坐着,圈她在怀里,继续拼上次那张图,两个人不怎么说话,有时她看半天也不定的,他便拿了她的手放到某一处,轻声说:“这儿”,她“唔”地点下头,然后把图片落下去。

    他陪她拼了一段时间,一手揽了她的肩,一手挽了两条腿,轻轻一转,便打横倒在他怀里。浅浅碰了几下,再是重重的啄,最后才是深深的,湿吻,她自然而然地勾着他的脖子,回应。

    他们吻了很长的时间,分开。他起身出去,她依旧呆在原处,不一会听见车子声音响,知道他又出门了。她看着面前的图,大片空白等着人去填。她每每认认真真地考虑了,才落下一片。拼不多时,便要感叹,原来无意间竟选了这么难的来做,这张图,她是不可能拼完整的了。

    第二天他也是一早出门,到晚上仍没有回来。章一吃过了饭,无事做,放星际宝贝的碟看,看到九点钟,去洗澡,将身子细细清洗一遍,涂好润肤露,换过睡衣,上床,翻他睡前看的杂志。其实她也就看看广告和插图,一刊还没翻完,他回来了,许是夜了,脸上有点倦意。

    她把杂志往旁边一放,伸出手,“过来我看看。”

    突然听她来这么一句,他嘴角勾起笑,走过来坐下,“看吧。”

    她两手捧住他的脸,手掌微微往外展开,笑说:“看,花朵般的男人。”他没说什么,就看着她。

    她也在看他的脸,伸一根手指摸摸他眼睛下面,曾被她划过一道子的地方,说:“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他笑:“谢你那时候手下留情。”

    她也笑:“再给你划一道子?”

    他说:“我脸上本是有疤的,你没看到?”

    “我早看到的,没说而已”,手一指,在鬓角旁边有一道,细看还是显眼的,比指甲划的宽,问他:“怎么来的?”

    他说:“小时候与人在山林子乱窜,多的是荆棘藤子,挂上去了,再过去一点,一只眼睛就报销了。下来了,翻着红,嬷嬷领着从人前过,说:这孩子,亏他生在世商家,有了这一道子,倒添些草莽英豪气了。”

    她点点头,说:“你生在那样的人家,注定要生出许多故事来。”又凑上去看了一会,摸一摸,然后跳下床,拉起他的手,像个小主妇一样说:“洗洗睡了吧。”

    他说好,站起来,却想起来说:“我差点忘了,你等我一下。”去更衣室里捧了两只盒子出来,一大一小,走回来对她说:“打开看看。”

    她把上面那只小盒子打开,看得眼睛亮起来。把表取出来,越看越爱,又看看他手上的那只,说:“看表面,跟你的倒像是一对。”

    他说:“唔。表带给你选的天青色,我觉得这颜色最衬你,一种稚嫩的坚定。”

    她嘟囔,“我一点不坚定。”又问:“什么时候买的?”

    他说:“两年前订的,做出来时间刚好赶上。”

    原来是那么早的时候。她说不出话了,拿着表,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过一会说:“戴上我看看。”他给她戴上了,细白手腕,恰如其分的好看。

    “这个大的里面是什么?”打开来,惊呼一声。是小礼服。

    他展开给她看,是白色挂脖的,胸前的精美刺绣上贴有碎钻,裙身是细缎面的,腰迹收得极窄,有流苏垂下来,像清凉的细银雨丝。

    她接过来捧着,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过半天才问他:“也是你去订的?”

    他说是。换做平时,她肯定会搂着他的脖子说,“怎么办,钟闵,我简直太喜欢你了。”或者羞涩而大胆地亲他一下,然会说,“没有最喜欢,只有更喜欢。”但是现在,她用手拨着礼服上亮闪闪的流苏,小声说:“何必亲自去呢。”

    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以为是真怕他麻烦,于是笑说:“我每季都要过去的,有时还不止一次。去试衣,取成衣,并且定下一季的款式。不过顺个便而已,你可千万别得意。”

    她勉强笑笑。

    “本来他们都是不肯的,道道工序繁琐得很,有的东西必须要客人自己去才能定,大师是不允许有失败作品的。后来去找了相熟的一家,这才接下来,颇费了些口舌。”

    她点点头。他去的话,怎样都是错不了的。她现在的衣服基本都是他替她挑的,或者带她去店里试的。

    她把礼服递给他,“我试试。”把睡裙的细吊带从肩膀褪下来,手臂穿出来,裙子就垮到腰上了。她头发是挽着的,脖子上有细绒绒的碎发,往下是锁骨,再往下是两只尖尖的乳。凹与凸,清纯与性感,是她独特的,极致的魅惑。他将手里的礼服一抛,吻上去。她在他嘴里“唔唔”两声,他含糊着说:“明天再试。”

    倒在床上,睡裙被他扯到小腿上,她两下蹬掉了,然后是小裤,弓起身,去吻他,咬他。孩子式的急切,就是渴望,就是想要。去解他的衬衣,手指发抖,半天才解开一颗,解第二颗时,他抓住两边领子,用力一扯,扯开来,扣子噼里啪啦滚到地板上,上好的珍珠贝母。又去解他的皮带,解不开,急得喘气,他按着她的手,两下解开。床头柜有东西在响,骨碌碌——骨碌碌,伴着铃声。他把皮带扯出来,扔下去,搭扣重重一声响。那头又骨碌碌两声,然后“啪”的掉下去了,仍旧在响,没有人理。她已经在叫他的名字了,喘息一般,“钟闵……钟闵……”是准备好接纳了,他手指出来,就要挺上去。地上的东西又响起来,骨碌得更厉害了,铃声更响了,带着一股子怨气,从机芯里头震出来的。她的身体开始僵硬,“……你的手机。”他说“别管”,抵上来。铃声越发凄厉了,她再也受不了,错开身,身子扭着就要去捡。他把她扳回床上,郁着脸,下去捡。

    他盯着手机屏幕,眼神疑惑。犹疑了一下,还是接起来,那边说了什么,他脸色大变,一句话没说,挂机。捡起七零八落的衣物套上,过去把睡裙给她穿上,“有急事。”去更衣室另穿了上衣,走到门口又说:“你自己睡,别等我了。”她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知道他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于是重重点头。

    是有事发生了。

    ***

    钟闵赶到医院。他父亲突发心肌梗塞,送到医院抢救。盛昌红着眼睛,盈盈有泪光,见到他来,说:“一直都是好好的,晚饭过后说想吃新摘的樱桃,有几年未吃了。我当他是说笑,这时节哪还有樱桃。说话时也是好的,结果方才要睡了,眨眼间倒下了。幸而家里有医生。”

    钟闵走到床边,他父亲戴着氧气罩,旁边的心电监护仪显示心率紊乱。医生说送的及时,并且在家中做过急救措施,现在在缓解中了。他坐下来,握住他父亲的一只手,一直看着,病房里只有监护仪的“滴——滴”声。他听着那声音,渐渐地像入了定,忽听有人在那头叫一声“闵儿”。

    他回过头,盛昌站在病房门口朝他招手,“你来。”他又看一眼父亲,然后走过去,跟在盛昌后面,一直出了套间,到隔壁房间里去。盛昌先坐下,说“你也坐”,他这才坐下了。

    这间房里更静,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隔了很久,盛昌才说:“你父亲为什么这样,你大体该是知道的。”

    “这一年来,你名下的各种股份增值多少,你内心的念头就长了多少。近几月,你做的事,你父亲哪一样看不清楚,他不说,由你去罢了。公司接连事故,季度财报出来,市值贬了多少就不提了,你这般处心积虑,暗中收购分散股份,超过你父亲,成了第一持股人。”

    “你父亲成这样,不是为什么股份,全为的是你的心。你母亲去得早,把你一人当作两人来爱。这世上,他就只你这一点血脉,他的哪样东西不是你的,哪怕,你就是要他的命,他也是会给的。闵儿啊闵儿,问问你自己,从小把父亲当作假想敌,一心要超越,父子天性,他哪里不明白,把你养出来,养的这么好,你当他都是为谁?他嘴上不说,实则将你爱逾性命,可你做的这一切,真真,叫他心寒。”

    盛昌说着,滴下泪来,忙用手拭去了。“还有那孩子,你这么做,一半也是为她。若你当我们是至亲,在这事上,又何尝好好说过一句半句的?只要是你真心爱的,我们哪有不同意的。你也说,那孩子的心思我比谁都看得明白,那你父亲这样的至情至性,你就不明白了?”

    “你有没有考虑后果?他身子不好,若这一下真有个好歹,你一辈子都饮不完这恨!”

    钟闵的目光一直看向一点,失了焦距,听见这一言,忙抬起头来看向盛昌。有人推开门来说,他父亲醒过来了,两人匆匆过去。

    盛昌扑到钟父身上,握着他的手,一声“先生”还未叫出口,眼泪先滚了下来。钟父把手抽 出来,反握住她的,拍一拍,示意她安心,嘴唇干裂,说了个什么。盛昌一看就知道,忙把身后的人拉到前面来,“闵儿在这。”

    钟闵弯下腰,然后缓缓地跪下身来,把头放到他父亲的手边,他父亲摸摸他的头,然后拾起他的手。钟闵抬起头。他父亲伸过另一只手来,在他手心上缓缓写下四个字。写第二个时,钟闵已经湿了眼眶,等写完最后一个,终于捧着他父亲的手贴到脸上。他父亲闭上眼睛,盛昌捂住嘴,背过身去。一直到他父亲睡着,盛昌一直站在旁边。他站起身,是跪得太久,身子晃了一下,盛昌扶住他的手臂。他再也忍不住,叫得一声:“小姨……”盛昌的眼泪又滚下来。

    钟闵一直守到天亮。从住院楼下来,打电话给章一,响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她还在睡觉,结果她接起来了。

    “钟闵。”

    他嗓子沙哑,“……章一,今天不能给你行成人礼了。”

    章一转头看着窗帘缝透过的亮白色,“嗯。”

    “宝贝,对不起。”

    “没关系,你有要紧的事。”

    “我一会就回来。”

    “嗯。”

    ***

    钟家老宅里静悄悄的。钟闵立在一处屋檐下,往上看,挂着燕子窝的,多少年前,就是在这里,掉下过一只乳燕,摔伤了,他过去捧起来,那么小,身上披着的,软得不像是毛羽,还有那突出来的一点尖,就是它的喙。他捧了一阵,放回去,躲到一边等老燕回来。过一会,老燕果真回来,落在乳燕旁边,说了些什么,说完老的回巢了,乳的还留在地上,始终不见老的下来。他心中大喜,奔过去捡起乳燕就跑。

    爱不释手。偷偷把乳燕带到书房,写完一个字就要拿出来看上半天,正巧他父亲进来,慌得塞回去。他父亲脸一沉,走过来说:“拿出来!”他不肯。他父亲抽出戒尺“啪”地往桌上招呼一声,他打一个寒颤。到底是畏惧父亲的威严,把燕交出来了。他父亲接过,眉头一皱,用戒尺指着他鼻子尖,说:“我平日怎么教育你的?”他不敢缩头,盯着戒尺说:“玩物不可丧志。”他父亲把戒尺一抖,说:“大点声!”吓得他眼一闭,赶紧睁开了,宏声说:“玩物不可丧志!”戒尺缩回去了。

    他坐回案前,他父亲说:“好好写。”他偷偷斜一眼,燕在父亲手里,小得一捏就没了,又想到燕儿可爱,忍不住要哭。他父亲当没看见,说:“写完了到后院来。”掌中托着燕出去了。写到一半时,他想这燕儿肯定难逃一劫,真的就要淌下泪来,忍是忍住了,心中竟然悲愤。写完最后一字,将笔一撂,恨不得立马化阵青烟飘过去。

    到得后院,大吃一惊。燕在笼子里,笼子递到他手上。他父亲说:“养养看。”他差点蹦起来。结果那燕不吃不喝,一天工夫就死掉了,他年幼,见不得心爱之物消亡,心中大恸。他父亲说:“这世间万物都有它的孤洁。乳燕掉下来,沾了人气,老燕是不肯再要的,你就是放回窝里,也要逐出来。再说乳燕,你一心一意待它好,它就明白了?我让你读‘大学’,你总叫读不懂,问我什么是‘格物致知’,说不得,要你自己领悟才好。恰好今天这事,你再想想。”他站在死燕旁边,半天不动。最后去刨开土,挖一个窝,埋了。怏怏地回书房去,纸上他父亲留着四个字:“好事多磨”。

    钟闵在案前坐下。光从雕花窗子里透进来,洒满一案。他坐了很久,摊开手心,那里和案上都写着四个字,无形无踪的,他却看见了。

    手机在震动。他接起来,然后挂掉。

    钟闵依旧坐着没动,手心里的字被缓缓握起来。

    章一不见了。

    原来这一切,竟是他错了。

    正文32 灯“心”

    人就在眼皮底下没了。阿姨说话都不清楚了,大意是章一要下山,因前两天才出过事,她就叫了几个人跟着,哪知人还是离奇的没了。

    离奇。

    回房间,床已经被整理过了,看不见她睡过的痕迹。床头柜上放着一小把纽扣,是昨夜散在地板上的。还有她的手机,上面挂着一根链,手编的,两股合成,中间穿着琉璃珠子,编得并不是太好,扭着的,线收得松紧不一。她的那只史迪仔依然坐在床头。拼图摆在老位置,留着大片空白等人去填。窗帘拉得很开,房间敞阳。又到她的房间,打开最下一层的抽屉,包没有了。

    钟闵坐在床上。细想这几日她的表现。那日看过画展回来便不对劲,前日去过老宅,不见什么异样。昨夜还在他怀里一声声叫他的名字。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花了这么多心思,结果,还是走了。钟闵笑笑,这一走,她就孤洁了。可她能走得了多远,真等她自己回来么?心尖上的人,他的宝贝,今天刚满十六岁,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玩失踪。赶紧找吧,不找怎么,她是他娇养的花,哪能掉进泥淖里。沾都沾不得。

    站起身,往外走。乖宝贝,什么不好,偏偏要玩躲猫猫。

    钟闵疑心,当日便问过司机,司机说三个人看完画一起从会所出来的。再问油画老师,也如是说。于是打电话给林致:“那天画展,是不是有事?”

    “画展?这都多久了。”林致打个哈哈,“没事啊,就是看画,对,还有谈话(画)。”

    “瞒我倒没什么,最好永远瞒住!”

    林致在电话那头举起手,“岂敢岂敢。”

    钟闵放下电话。

    人已经派出去了。派出去再多,就像水珠子滴进沙里,一滚就没了。关系网全部动用起来,可这么大的城市,上千万的人口,再多的力也像使在了棉花上。手心的汗越来越多,开着车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像穿沙,沙从更漏子里细细速速地流,他的强自镇定也跟着往外流。

    她到底去了哪里?

    不会是父亲,也不会是林致。还会有谁?也许,这一次,真的就是她自己。

    暗色一层层往天上盖。

    毫无收获。

    打轮。车子掉头,飞快地往回驶。也许她躲在某个房间里,存心让他着急,也许,她根本就是看书看得睡着了,不知道为找她有着怎样一场人仰马翻。

    一座宅子,只差掀翻顶。找不到,到处都没有那个小身影。阿姨走过来说:“歇会吧,兴许一会就回来了。”他摇头,嗓子眼冒火,但连水都喝不下。天已经全黑了。他不能坐,不能等。阿姨看着走出去的背影叹气,一一,你要是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不信你还狠得下心。

    车身驶进夜色里。一串串,一簇簇的灯,晃着他的眼,看东西已经模糊了。最后一滴油耗尽,车子停下来。还记得她坐在旁边,指着前面的车河说,“你要是一直盯着那些车屁股看,那亮着的不是灯,是心。红的,白的,黄的心。”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看了很久,说:“真的。勾着尾,重着影,就是一颗颗的心。”微笑着转头,旁边的座位空空如也。

    他不记得自己在车里坐了多久,回到家,在床边坐下,然后嘭地倒下去。不敢闭眼,一闭眼就要出现各种场景。一遍遍告诫自己,别想得太坏,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没有用,心仿佛被揪住了,任何一个消息来,都要摧碎的。他的宝贝,那么小,那么招人疼,那么的……好。一夜不寐,烈酒下肚,然后出门。

    ***

    林致坐立不安,下定决心,去找钟闵。他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等到钟闵回来,立刻大吃一惊:“你改走颓废路线了?”仿佛换了一个人。又说:“我发现,你要是蓄胡,别有风情。”

    钟闵坐下来,头枕着,手盖住眼睛。“什么事?”

    “……还没有消息?”

    “嗯。”

    “你一直在找?”

    “嗯。”

    “……没休息过?”

    “嗯。”

    “打算就这么找下去? ”

    “嗯。”

    “那等你找到,估计一口气都不上来了。”

    钟闵看着他,“林致,我已经没力气陪你消遣了。”

    林致盯着钟闵。平日那样气质光鲜的一个人,如今被磨去了一层。一咬牙,“钟,其实那天画展,凯旋也在会所。”

    钟闵直接问:“她们见过面?”

    “嗯。”

    钟闵静默了一下,“腾”地站起来往外走。林致呆在那。钟闵已经顾不得问他的罪了。

    ***

    战凯旋的私人助理替她听电话,说她正在做水疗,不方便接听。回头却听见她问:“谁来的电话?”原是已经做完了。回答说:“是小钟先生。”凯旋垂下眼。

    钟闵见到凯旋,第一句话就是:“章一在哪里?”

    凯旋微笑:“为什么找我?”

    钟闵说:“我原本没想过是你,但知道你跟她见过面就另当别论。这么巧,你的直升机前天早上出过城。”

    凯旋仍旧微笑。

    “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凯旋说:“你应该直接从我这取得她的所在位置。”

    钟闵说:“你是不会放任她一个人的。暗中一定留有人手,我大可放心。”

    “你就这么信任我?”

    钟闵避而不答,“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要走。帮她而已。”凯旋说,“那天见面,我留了一个地址给她。并且对她说‘真心做一件事,总是有办法的’,她是个聪明的孩子。”

    “不止这么简单。”

    “对。我大大的刺激了她。用家世,用身份地位,用我们的过去,甚至,用孩子。”

    钟闵的脸瞬息万变。

    凯旋盯着他的脸:“怎样?”

    过了很久,钟闵说:“你用心良苦。”

    凯旋笑了。

    “你和我爹,你们都是。”说完站起身。

    “你是要等她自己回来?”

    钟闵顿住,“不,去接她。”

    “那就白开这场戏。”

    钟闵还是往外走。凯旋叫住他:“醒山。”他回头,一根手机链放到他手心,中间穿着琉璃珠子的。“你掉了。”他接过来,“谢谢。”

    凯旋看着他走出去,打开手袋,取出一根手链来。是红色的线编手链,花式编得很巧的,有一个人戴过后,曾系到她手腕上。至今她还保留着,只是解下来后,再也打不出那样好看的结了。她把手链搭在手腕上,笑一笑。

    ***

    钟闵回老宅见他父亲。他父亲问:“何时去?”他答:“一会。”

    他父亲说:“你理会我的意思?”

    “理会得。”

    他父亲说:“先等一阵,让她自己回来吧。不说别的,想走就走,一点规矩都没有。你疼她,光是我们知道有什么用。她也是个长事的年纪了,这般不在乎你的心意,搞不好今后薄凉。”

    他不做声。

    “盛昌当年,比她大得了多少?一样的娇憨放纵。我是怎样待她的?你若想跟这孩子长久,就捺住性子。就当是钟家给她的考验。”

    ***

    章一被凯旋送到另外一座城市,落地后,就剩她一人。她不知道自己走后都发生了什么。她背了包走,并且带了一些现金。以前,她曾很多次想过要离开,可等真的离开了,才知前途是多么渺茫。她曾到过许多地方,但都是妈妈带着她。她也曾幻想过新生活,可眼前的新生活是陌生城市,孑然一身。从社会学角度讲,她跟处在一个孤岛没有区别,因为她在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人际关系,而过往的也斩断了。

    她害怕。害怕得要哭。她包里的钱不多,好在还有一张存折,是存下来的零花钱,但她不敢用,因为知道用过就有记录的。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她一直在走,闷头走。不敢停,怕引起人的注意。天气很热,脸上、腋下全是汗。她拐进了一家超市,超市的冷气迎头打来,她忍住一个喷嚏。她在入口推了一辆购物车,从一排排的货架走过,取下眼熟的零食包,看上半天,然后再放回去。有取过后,货物稀里跨啦掉下一片的,她一包包捡起来放上去。最后她走到熟食柜前不肯再走了,全是爱吃的,抽出手去,隔着玻璃的,可明明都看得到。心里突然一酸,眼泪从针眼孔子里往外冒。她赶紧推着车走。

    她一共买了三瓶水,一包土司,还有一杯冰激凌。走出来,太阳白花花的,她低着头继续走。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路牌上写着“公园”,她往那个方向去了。公园里没什么人,她走到一片树荫底下,那里有长条椅子,她坐下来,把冰激凌的盖揭开,里面的东西早化了,她用勺子舀,勺子是宽的木头片,拿起来时上头什么都没有了。她舀了一次又一次,伸进去,飞快拿起来,手一抖,还是一滴都不剩。头顶上的蝉一声比一声叫得长,叫得久,她腿一蹬,将勺子重重捣下去,终于“哇”地一声哭起来,就在那太阳影子下,蝉声里头,刚哭出来就蒸发掉了。

    一直哭到眼睛干。仰头把杯子里的东西全部倒进喉咙里,一线下去,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对面就有垃圾桶,她走过去把纸杯扔进去,地下有一只塑料瓶,她捡起来也扔进去。刚才拿杯子的那只手,是红的,她赶紧摸到脸上去,不一会掌心又烫起来了。

    她连时间都没有。她本来有一只表的,天青色。那个人说是她最适合的颜色,一种稚嫩的坚定。坚定么?她仰头往上看,从树叶缝里漏下太阳光来,金光闪闪,飞屑一样落入眼中,比刚来的时候弱很多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一段,回头看,树荫底下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这公园很小,有一个湖,更小,湖里有鱼没鱼,不知道。她顺着走,一路把石子“咚咚”踢到湖里去,不一会就踢尽了,抬头看,原来早就走过一圈了。消食纳凉的人已经出来了,有小孩子在追逐,有老人在散步,还有小夫妻推着婴儿车。

    她从公园里出来,看见快餐店的醒目标志,这才觉得饿了。站在点餐台前有点久了,后面的人在催,她随时一指,点了儿童套餐。端着餐盘坐下来,先把玩具拆开来玩一阵,然后去洗手,坐回来吃。十六岁的头一天,应该还可以吃儿童套餐吧。她吃得非常慢,一面吃一面看落地玻璃外。突然一栋楼上亮闪闪的招牌字进入视线内,是宾馆。三两口吃完,拿着饮料到对街去了。

    前台并不是太高,但只看得到里面人的头顶。她说:“我要……住房。”前台说:“证件。”她说:“毕业证行吗?”前台没反应,几秒钟后伸出一根脖子来,脖子上头的眼睛犀利地打量她。“身份证没有?”她抓着包肩带说:“还没……办下来。”脖子“蹭”地缩回去了,“没身份证不行。”

    章一在那杵着不肯走,正考虑说点什么,几个男女嘻嘻哈哈推门进来了,动静很大,她赶紧退两步,往门口走,其中一个男子状似无意看了她一眼,吓得她赶紧低下头。走到门外,站了一会,又走进去,那几个人已经领了门卡要上楼,她这才过去说:“我有户口簿行不行?”前台手一伸,“可以。”

    她把包褪下一边,翻到前面去找户口簿,一抬头,刚才那个男子一手支在前台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满脸兴味。

    正文33 菟丝草

    那边有人呼哨一声,几个兔起鹘落就到眼前,动作之快,疑是武侠片。伸手在她鼻子前一挥,“回神。”

    章一看着他笑笑。当时在宾馆遇到他,看着像社会人士,结果是才高中毕业的,脱缰野马一般,成日跟一帮人寻衅生事,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整日不忘招猫逗狗。她一听就火了,说:“你这是指我呢。”他说,“没有啊。你自己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不过,你就是,也是那种软软小小的,被人兜在心窝里,从不落地的。”她神色一黯,没再说什么。

    说起来,也是有缘。防他跟防贼似的,第二天真遇到贼。从宾馆出来,到一家面馆吃面,鸡汤面,撒上细葱末,上面薄而亮的油花,一吹就散,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她吃得津津有味,鼻尖冒出汗,去包里拿纸,一捞捞个空,回头看到一道人影匆匆而出,怔了一下,冲出去,一面大叫:“小偷!偷了我的包。”正巧一行人迎面过来,一个男子追上去把包夺了回来,递到她手上,笑说:“下次小心。”她说谢谢,一抬头,竟是昨夜遇见过的。这便算认识了。

    “你刚刚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嘴角垮着,一副凄凄惶惶的样子。

    她摇头,“走神。让思维打个盹儿。”又说:“你不是说带我去光湖吃鱼吗?”

    他眯眯眼,“不怕我卖了你?”

    她说:“那湖是全国最著名的景点之一,除了水和鱼就属人最多,怕什么。”

    他笑:“哟!小白兔的嘴挺厉害。”

    她挺挺身板:“那当然了。”在心里补充一句,我都十六岁了。其实,刚到这里的时候确实很怕,人生地不熟暂且不说,光是那巨大的反差几乎让她不知所措。在宾馆里,她一夜未睡,不关灯,并且通宵放电视,直到天亮才睡了一会。警惕了一夜,也想了一夜。真遇上坏人怎么办,要求助,向谁求助。躲过今日,明日怎么办。最后她想到了,自觉是最安全的,那就是去找妇联。

    出发时,她问:“就我们两个吗?”

    “嗯。本地人谁爱去?”

    她想也是。跟在他后头爬上大巴。

    几十分钟的车程。下车后,还没见到湖呢,心情先大好起来,奔到售票处,转头冲他嚷:“我没钱,只能买一个人的票。”

    他走过来,说:“我没说过要你请。”

    走进去,刚光上一眼,章一就要啧啧感叹。湖光山色,相映生辉,果真是一湖之秀,迷煞人眼。远远望过去,烟波浩渺,少不得凫影掠过,岛山石上,翠微叠嶂。这么美,怨不得古今文人骚客总要吟诗唱赋。蹦蹦跳跳跟在旅游团后面,一路走走停停,景乐两相宜。

    身子被拉住了,“你不拍照?”

    她想了一下,然后摇头:“不拍的。来过就行了。”看见旅游团走了,赶紧说:“快跟上。”

    船也坐了,水也涉了,礁也爬了,分花拂柳去观园里的建筑,看了几处心下暗想,游人这么多,亏它还留有几分牛鼻子气息。拐进一扇门,里面是小庭院,没有什么人,那边开有月圆墙洞,像支着一面镜,镜里头是湖色潋滟,一下子拉得很近,仿佛直逼到人跟前来。闭眼深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所有的疲劳骄躁都被收进镜里去了,一丝痕迹都没有的。转身,一瞬间定在那。不远处,有一人垂手立着,衣冠楚楚,纤尘不染。树冠子拂拂响着,就在头顶上,是什么在动?风动还是心动?她微微垂眼。

    那人伸出手,柔声说:“过来。”

    她没有动,垂眼看到他站到面前了。他摸摸她的头,“闹也闹了,跟我回去。”

    她不作声。

    他说:“你这样算什么?不声不吭就走了,没想过我会着急?装作乖巧,再出其不意地给我一下,我受得了?”

    “我都知道了。出了事为什么不跟我说,要一个人憋着。看着往牛角尖里钻,钻不动了,干脆一走了之。”

    她把他的手缓缓挡下来,艰难吞下一口唾沫,“跟你说了,你会怎么样?噢,我知道,三言两语哄哄就算了。你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把我当做小孩子,对我好,可那种好法会让我连智商都退化掉的。我也要问问你,你为什么要逼我妈妈死,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她哽了一下,“我那个时候多绝望,多希望见到她。我就是怕,怕你会对她怎么样,所以才会对你说那些话。我想她可能要坐牢,结果,结果竟然是比坐牢惨过百倍的了结法。从最初最初,你就一直逼她,你做的那些事,难道就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知道?”

    “我没入过社会,但钱权会产生多大的效用,也是知道一点的。你这样自信没有错,你的钱和势,包括你的人,哪一样不好,都是讨人喜欢的。可我就是不喜欢你这自信,认定我逃不出你手心的。你说我钻牛角尖,那也你是逼的。钟闵,我不是小猫小狗,至少我会胡思乱想。”

    “刚到这里,确实难以适应。可后来我想,天下多的是无依无靠的人,如果没遇到你,恐怕我早该怎么过,现在不过是晚一些而已。我会一天天认识更多的人,学会给自己穿上保护色,学会在这城市里游泳和呼吸。”

    “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的,也是迟早而已。但是钟闵,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我们之间那是天和地的差别,看着在尽头交汇了,走过去看,隔的又岂止是万丈?对,我就是怕了。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去一关关闯了,与其将来满身是伤,不如早点退出来的好。以前你总说我没心没肺,也没错,兴许过两天我就忘记了。午夜钟声响,坐着蓝瓜车回去,一觉醒来,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对我好,我多的是感激。我的人生才刚开始,以后还会见各式各样的人。你应该也看到了,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他对我很好,非常好,这段日子一直是他在照顾我,我接受,因为没有一点压力。我本来就该跟这样的人相处,不是吗?”

    “钟闵,你回去吧。凯旋那么美,那么好,谁都知道你们才是一对。那天,你说过我坚定,那么我告诉你,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不会再回去了。回去了,就会提醒自己把你当做仇人看。他在那里等我,我要过去了。”

    这么多的话从她嘴里出来,淮洪似的,挡都挡不住。几乎没有停顿:“再见。”说完这两字,她走得非常快,生怕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走到院门,听见人问:“那是谁?说了这么久的话,你们认识?”

    她含混应一声,没有明言。往景区出口走,一路不回头,上了大巴,撩起一角车窗帘,外面是白剌剌的,除了天光什么都没有,一下子刺得眼睛疼,怕流出东西,慌忙把帘放下来。

    ***

    日子一天天过,说难也难,说易也易,章一想起凯旋的一句话:真心要做一件事,总是有办法的。娇气没有了,藏在最里头的韧性,一点点出来了。已经九月了,她还忙着找学校,这事是有点困难的。她仍旧时常发呆,往往看到一样东西,眼珠子渐渐不动了,并且一点点空心了。直到有一天,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

    有多久了?像过了半个世纪,又像是上一秒钟才见过他的。他说:“章一,我来接你回家。”

    “以前,每一步都是我先走,你跟上来,现在多一步又怎样呢?我不该等你先走,甚至根本不该停下来。”

    他走到她面前两步远,“这辈子除了父亲,我再没向谁认过错。但是这一次,我承认。”他没有说承认什么,也没有再说其他。没有告诉她,从她离开的那天起,每天都有影像记录送到他面前。看到她在树荫底下哭,那一刻,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听了父亲的话,当给她考验,对自己说狠心。她走了,却总觉得她还在的,小小的身子在房间里扑来扑去,到处都有她,满满的,装不下,她的呼喝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衣袂的风声,明明都响着的,却捉不住。 夜里总是惊醒,身边都是空的。这些时候,谁又知道他在想什么。

    章一嗓子眼发酸,说不出话。这个男人脸上的表情,以前是见到过的,他眼里沉沉的黑,没有碎,但是看得见无数道裂痕的。这个男人,为了她费尽心思。这个男人,肯蹲下身来替她系鞋带。这个男人,在那些个难熬的夜里整宿守着她。这个男人,吃她喂的最不喜欢吃的东西,会窝在地上跟她一起拼图,会说胡话哄她开心……虽然有些很简单。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知道这个男人爱她,她也爱他。他什么也没说,但是他那样的人,姿态已经摆得这样低了。她懂的,都懂的。

    哪里还忍得住,纵起来投进他怀里,乳燕一般。眼泪稀里哗啦流下来,还有鼻涕,头在他怀里蹭,全都揩在他的衬衣上。蹭着蹭着,就开始拿小拳头打他,“坏蛋,坏蛋!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上次为什么不拉着我?那些话,我就是要气你,气你!”

    他紧紧搂着她,把她的小脑袋摁在心口的位置,什么都没说。

    她不抬头,闷声着,边哭边说:“钟闵,你不知道我多想你,睡里梦里全是你。我不害臊,我就是要说,想你想你……如果你再不来,我真的,我真的是要回去的了。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跟他赌气……我以前问过你,‘要是人第一次见面,让他们知道后来是要爱上对方的,会怎么样?’你说,‘从第一眼开始,抓紧时间,爱一分便是一分。’我多傻,当时还以为理解了。”

    “钟闵,钟闵。我知道我没什么好,就是人们常说的菟丝草,可我不做别人的菟丝草,专做你的,一辈子依附着你,缠着你,你甩都甩不掉的。我会努力变得好,变得跟凯旋一样,美丽,聪明。我会学很多东西,不会让你爸爸妈妈不喜欢。那一次在医院,看到夕阳下的老夫妻,我有一句话没说,我想跟他们一样,和你,连影子都拉着手,一直走到岁月的尽头。如果你走不动了,我就推着你,就像你推着我一样。”

    “钟闵,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做了,有些事还没有试就逃了,我真没出息。我要去见你爸爸妈妈,上一次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还有……这些日子,我看见什么都要想到你。我想了很久很久才明白,真爱一个人,你就是逃到天边,连天边也是他,逃不脱。”她几乎是想到哪说到哪,说得很急,偏偏说不了两句就要抽噎。

    他把她的头抬起来,抚着她的脸,“乖。别说了。我都懂。”多少人花一辈子都想不通的事,你想通了。

    因为你简单。

    正文34 故事

    章一再简单也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有多重要。她坐在车里,远远望向宅院里冒出的绿的头,两手扣着旁边人的手臂,苦着脸说:“怎么办,钟闵,我好紧张。紧张得肚子痛。”

    钟闵装作慌神地去摸她肚子,说不会跟上次一样吧,她一甩手,从椅子上弹起来又落下去,咚一声,转正了身子,气鼓鼓说:“我真紧张死了。”又转过脸,“我怕你爸爸。”

    钟闵说:“来,我抱抱就不怕了。”

    这样的话!但她还是靠进他怀里去了,紧张的时候有什么比爱人的拥抱来得更有效的?她说:“你感觉到我的心没有?跳得多快!”

    他说:“唔。”

    她又说:“有次体育课跑完800米测心率,我还不到70呢。哎呀哎呀,现在起码有100。要跳出来了。”

    他在她头顶笑。这是哪跟哪,她不紧张吗,紧张还有闲心说这个。他说:“跳出来再吃进去。”

    她打他一下,“你真恶心。”

    他说:“好好,来,再抱一会。”她又窝好,过一会听他说:“刚才一路都不见你说话,还以为你挺有把握。现在又说紧张了,要不,我陪你先预演预演。”

    她摇头,“还以为你出多好的注意呢。这个不行,我老老实实去,老老实实答话,答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使了小心眼,估计你爸爸一眼就看出来了。……走吧,窝在车里也不是办法,你爸爸妈妈肯定早知道我们来了。……对了,还没跟你说,上次我一见你爸爸的眼神就受不了,看你妈妈就好多了。……你妈妈怎么那么年轻?而且那么温柔。……等等,你先让我扶一下,我腿刚打了下软……”

    钟闵低头看她挂在自己手臂上,闭着眼,还真有点站不稳的样子。微微揽过她肩头,无奈笑笑。她缓了缓,站直了说:“这下好了。”他笑说:“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并舒服了再去。”她使劲拧他手臂一下,眨眼说:“这下再没有了。”

    盛昌见他们进门,吟吟笑:“可算来了。”章一立刻服服帖帖起来,清清亮亮叫一声“伯母”,哪还有半分面对钟闵的气焰?盛昌拉了她的手往里走,“知道你们刚回来,正好一会吃饭。”见到钟父的时候,章一叫一声,还是明显地露怯。盛昌说:“先坐着,咱们好好说说话。”章一忙点头说是,钟闵走过来,不声不响坐到旁边。钟父只看着他们,不作声。钟闵这时候伸出手,把章一后颈露出来的衣服标签理进去,钟父开口说:“若是你自己回来的,我对你改观也说不定。”

    章一差一点就要说,自己本来也是准备回来的了,但辩解有什么用,于是说:“是。”

    钟父说:“上次你分明有话要说。是什么?”

    这房里有一扇插屏,檀木架子,上面绘着几棵古松,天际是青云,松底下有一个童子,垂着髫,在那拾松子。章一的眼光落上去,一晃而过,为什么是童子而不是美人呢。那插屏似乎挡不住风,墨染的松针铮铮作响,摇下了松子,又是四面八方地咚咚响,那样多,童子心急,简直无从下手。章一就在那一阵响动里听见自己的声音:“上次您说我太小,我当时想说……我是很小,小得……根本不该面对这些事。我甚至想说……您与其来问我,不如去问问您的儿子,这一切都是他在主导。后来,我顺了您那句话,在心里反反复复想,是啊,我还那么小,何必要负担这些,于是,找到机会逃了。”

    钟父沉着脸,章一吞咽一口,盛昌注视她,眼神柔和。

    “刚跑出去时我很后悔。我也怕。我以为自己能行的。但是……我很想钟闵,每天大部分时间空白,用来走神。我一直在想,想通了很多东西。我小,但是一天比一天成熟。有些东西是不能逃避的,是人生注定要面对的,我不过比寻常人早了几年。从内心讲,我不是不奢望您们能接受我,我想跟钟闵在一起,所以回来见您。”

    钟父的目光落在钟闵身上,没再看她一眼,也说不清是什么表情。盛昌问:“喜欢他吗?”

    章一后颈一凉,这屋子真有穿堂风。眼角看到钟闵的手晃到前面,这才明白,原来他的手,方才一直放在她颈上的。她脸“突”地一红,几不可查地点了两下头。

    盛昌微笑:“为什么?”

    她说:“伯母,其实……我不聪明,在您们面前,更是蠢笨。我说实话,以前的某些事过后,是恨他的。后来为什么变了,我说不好。他其实……待我是极好的,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他好,只是见到他就有股冲劲,闷头直冲,虽明知道有些是不可为的……”她突然截断话头,因为一只手被人握住了。她转过脸,和他四目相对,脸上的颜色立即烧得云蒸霞蔚一般。

    盛昌轻轻将钟父一推,钟父说:“先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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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的非常简单,只餐具一看便知是非同寻常的,外形精致不说,瓷釉透明如水,轻拿轻放,一个不小心就要震荡开的。用着这样的东西,真不知是人之过,还是食物之过。

    章一盯着碗有些出神,听见人问:“可还合口味?随意些,家里没有布菜的习惯。”于是不住点头。

    盛昌但笑不语。方才钟父说了一句话,她没说什么,钟闵竟也无异议。那孩子表面看着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吃饭,实际跟丢了魂一般,一手持筷,一手抚着碗壁,碗壁上是敷有淡雅花饰的,被那葱白指尖轻轻一点,点开来,开在瓷釉上,两厢晶莹剔透的,脸上两只乌黑的眼珠子也是晶莹莹的,里头的水汽一晃就开。

    钟闵正说,前几日朋友荐了一位高明大夫,要替他父亲请了来。他父亲说不必,家里现有的这位就挺好。他说的朋友家正巧是世交,因他父亲又问近日可曾走动,有甚趣事,他一一答了,父子俩便依着话头一壁谈开了,盛昌时不时插上两句,章一愈发静了。不知静了多久,盛昌拉了她的手,说:“吃完了,我屋里头有件好东西,你可愿意瞧?”她说:“愿意的。”站起身,对钟父说:“伯父,我跟伯母去了。”钟父淡淡应一声,她又看向钟闵,他脸上也是淡淡的,于是出来跟在盛昌后头。

    等进了屋,盛昌反手将门一关,立刻长出一口气,“可算把你拐来了。”章一吃了一惊。盛昌说:“这边坐。还有些软。”章一坐过去。盛昌问:“方才心里不好受?”章一看她一眼,知道瞒不过,只好点头。盛昌说:“先生说话,口气是硬一些,你想开些。”章一盯着鞋尖说:“我知道。”她上午光过湖,鞋尖上有一圈白色软皮的,沾着泥星子,此刻灯光一照,看得分外眼明。突然间嫌起那泥星子不够体面,脚趾头就在鞋子里往后藏,可能藏到哪里去?

    这时候盛昌说:“你猜我嫁给先生的时候多大?”章一看着她,摇头。盛昌说:“那时闵儿十岁,我十九。”章一惊得说不出话。

    盛昌说:“他太太因为生闵儿时年纪大了,去得早。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闵儿亲生母亲吧。”章一摇头又点头。

    盛昌又说:“我早就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你说。知道吗,我一见到你,就想起那时候的我。别说是娘家人,就连先生他自己也是不肯的。我年纪小,做事不知分寸,整日痴缠他,他受不过躲起来,我就满世界的找,找到了说要嫁给他。他当时的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得,就跟不认识我一样,只怔怔地看着我。真不知道上辈子谁欠了谁,到今生又是一笔难了的债。”

    盛昌的语气很轻,在夜里灯下飘絮一般,落在人心上,一拂就过的,偏偏留痕。“到后来,多少人说了多少难听话,我听见了哪里肯罢休。他却说,‘我要为你活够剩下的几十年,少一分一秒都不算,由旁人说去罢。’我当时听明白了,哭得厉害。”

    章一似听得入了迷,看着盛昌戴在腕上的金镯,流光落上去,一点点勾,勾出花纹路子,分明跟当年镌上去的一模一样。

    盛昌笑了:“是不是跟听故事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有的这份心,就是认定他。说起来,我还在襁褓里,彼此就认得了。因为他太太,是我姐姐。虽不是亲的,越也隔不远。”

    章一惊得连呼吸都忘了。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复杂的故事,还是那时候的小钟闵,又是怎样的作为。

    盛昌说:“这故事到一定时候就平铺直叙了。你不一样,你跟闵儿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章一望进盛昌眼里。盛昌对她,竟是喜欢的吗?不敢确定,但仍旧有些受宠若惊的。上一次也是这样,被盛昌执了手,恍恍惚惚不管是哪里都愿跟着走的。她不知道说什么,只喜得颤声叫上一声:“伯母。”

    盛昌的手轻轻盖上她的,“先生是这天下至情至性的人,他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有他的打算。你上次走了,他的确很不高兴的。他疼闵儿,所以也要你一心一意待闵儿,你年幼尚且不说,光看这一走了之的态度,他多的是不放心。”

    “让你出国念几年书,对你,对你跟闵儿的感情都是好的。外面还有多少世界你没有见过的,索性分开几年,一则让你淡淡性子,二则也能知道家里头的好。这并不矛盾的,你懂吗?”

    章一的眼泪忍了很久,本来已经干掉的,这时候又冒出来,“啪嗒啪嗒”掉在手背上。一开口,声音哽着:“伯母,我不想出国。上一次我偷着跑了,是我不对,我熬过这些天,终于又跟钟闵在一起了。……我真,我真不想跟他分开。伯母……”是去国外,一去几年,连语言都不通的。她不要拿刀叉吃饭,不要夹杂在白皮肤的人堆里,不要在电话里听他冰冷的声音。光是想,她已经害怕了,反抓着盛昌的手,“伯母,我以后一定听话。”

    盛昌说:“傻孩子,闵儿也同意的不是?”

    “他……”章一哽住了,那样无情无绪的,是默许了吗?方才在饭桌上,他一个字都没说过。她想问他,到底是什么心思。真要把她送走吗,孤零零地在异国他乡,借此惩罚她吗?然而她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再说什么。

    盛昌说:“他们爷俩估计也正商量着。我也知道一个人出去就意味着吃苦,你先别急。过会听闵儿怎么跟你说。”

    “连着见了两次,我也没什么送你的,跟你说这番话,是指着替你宽心。若非出去不可,等你回来,我再有东西送你。”

    那边桌上置着一个花瓶,瓶里养着树枝长茎花,白瓣黄蕊,颜色化在融融灯光里。花蕊上吐着水珠,被花瓣托着,长茎直立着,还能立多久,是否生得出根须,没有人知道。

    番外3

    在床边坐下,听见她说:“右边的……是要好一点了。”他看向她。

    还是很久以前,她也是这么躺着,说:“我从这个角度看,两边不是一样大。”他从她身上抬起头,眼光顺着上去,端详半天,然后两手握着,又捏上半天,“是有一点。”她说:“不是一点,是很多。左边这个最近老是胀痛,右边这个就不。……这样下去不行,不对称,叫畸形。”他轻笑一声,有谁敢说是完全对称的?“有时间多揉一揉。”她嘟着嘴,“……揉的,还不多么……”他听见了,低头下去含住右边这枚,吮,手挠着她腰上最细的地方。她抱着他的头,咯咯笑。渐渐的,吮出声音来了,她就笑不出来了,手指插 进他的头发里,微微喘着。

    后来,她人昏昏的,眼看着睡着了,他说兴许是老侧着睡。她模模糊糊听见了,于是模模糊糊说,以后床里床外跟他换着睡。

    他躺倒床上来,侧着身,“我看看。”她拿开手。把她的细肩带褪下来,依旧用手罩着,过一会,点头说:“还是我说的,要多揉。”她轻轻“切”一声。伸手抱她,她扭着躲开,“你先放水。”他喊:“妖精。宝贝。”她嗲一声,“那要抱抱。”他张开手,她投进去,他搂着。

    到浴室,脚还没沾地,迎头吻上来。小睡裙滑下去,滑到脚踝上,他穿着睡裤,被他拿她的手扯下去了。有东西抵在她肚皮上,硬硬的,还在抬头。口舌交缠的声音,有的吞咽下去了,更多的在唇角齿边黏腻着,化都化不开,被瓷具面折返,放大又放大。脚落实了,一条腿被他抬起来,放到浴缸沿上,中指进去了,她“唔”一声,被他舌尖卷走。轻车熟路,他知道是哪一点,直接往那去了。他那么灵活的手,如在琴上弹颤音,她哆嗦起来,要夹腿,第二根又进去了。撑开了,在他嘴里求着“别……别”,不清不楚的,一声声腻着,哼哼一般。他手动起来。不知道是收还是放,但是,有点痛了,她那里是很娇气的,于是哭起来,接连哼着,嘴里的东西满了,亮晶晶顺着嘴角滑下去了,他舔着,吮着,加上拇指,按上去。腿软下来,身子重心往腿间落,落在他手上。一下下更深了,是痛还是什么,手伸下去,连他的手腕都抓不住,低头一看,他手指全是湿的,忍不住一收紧,抬头求他,泪迷着眼睛,“不要了,不要了。”屁股有意无意扭着,又是那样的眼神,他亲上去,手指越来越快,她又哼起来,一口气,哼得越来越急,越来越细,小腹里一抽,电流一般,沿着两条腿直线下去。又动几下,退出来,腿间还有东西在“嗒嗒”往下流,地板上一滩晶亮的渍迹。他亲她的眼睛,她的嘴,脸上挂的泪怎么都吸不干净。“心肝,你真是水做的。”一下子像失了重心,她整个人软倒在他身上。还没缓过来,另一条腿又被抬起来。

    没说话,知道是他想要了。看一眼他那里,眼热,小腹也热,刚刚一抽过后,现在又空起来,轻轻喘着,身子扭扭,“不在这。”他亲一口,“乖,有我。”两腿大分着,环着他的腰,他手从大腿下穿过去,把她抱起来,抵到墙上,“凉吗?”她咬着下唇,摇摇头。他说:“要来了。”她细细“嗯”一声。低头看,那个坏东西充血到极致,怒首狰狞,正对着腿间的小口,突然不安起来,屁股在他手上扭着。“啊”地一声,他一击命中。其实只有头,他声音哑着,“乖,看着。”她还从没有见过的,又羞又好奇,身上滚烫,看着他极慢地,一点点地挤进去,还剩了一点,他调整一下,把她往上耸耸,一挺,全部刺进去,被她温温热热包裹着。

    浴室里白花花的,到处都有人影子。他又亲一口,叫一声“乖宝贝”,动起来。她攀着他的肩膀,跟着他摇摆耸动,哼哼唧唧,一偏头,镜子里的女孩双腿大分,夹着她的男人,那看不到的地方是什么,是男人的根在她身体里进进出出,爱着她。圆形浴室,到处都是光着的,镜子,瓷砖,地板,什么都是,所以,他们也是光着的,光着做他们爱做的事。女孩的媚眼勾着,身子被顶得一颠一颠的,红肿嘴唇,还少了些什么。于是她叫起来,一声声娇滴滴,镜子里的女孩也叫起来。两个女孩对望着,魅声叫着,一般细白的身子,一般跳动的乳,一般被男人插着的。收得更紧了,小细腰扭起来,娇嫩处一下下撞击着,水声响起来,多得流下去了,还是撞着,颠得更厉害了,黑头发扬起来,像骑在木马上,一高一低,声浪也是一高一低,“呃呀……呜……呜”。身子顶起来了,快乐着,一下下舍不得他出去了,黏着,水声更响了。想要更快更好的,知道他喜欢听什么,于是叫,声音细细碎碎,落在他身上,是麻的,“……钟闵,钟……闵老公……要,要……”像一团火,要把他烧尽,将她的腿分到最大,一下下顶到头。她浪起来了,头发,声音,还有那细白身子,明明充实着,还想要更多,憋一口气,让她在这浪里死了的好。越来越快,要戳穿了,正是她要的,她喜欢的。就让她放肆这一次,紧紧绞着,她要他,要他的东西,再来,再来,“啊……”喷涌进去了,抽搐起来。

    没有退出来。水放开,热了,水打在身上,她叹息。出来了,东西流出来,他蹲下身,嘴凑上去,吸她高高肿起来的一点,“不要……”刚刚才泄过的身子,怎么受得了。连喘息都没有力气了,不行……不行……莲蓬头洒下的水从胸前汇聚,滑下,似裹着一层水衣,水幕往下,本该止在腿间那一处的,现在却流在他的脸上,像是……像是在小解,而他在饮她的……她的……“呜呜……”身子剧烈的哆嗦,两条腿像抽了筋,脚趾抠着地板,这一次竟是意想不到的持久。

    三次。倒在床上,小死过的身子软趴趴的,他揉着,亲着,“小乖,宝贝,今天真美。”她哪里还说话,眼睛肿得睁不开,原来一直在哭的。“不换里外吗?”

    “……”

    是有点过了。但她今晚这样主动却是出乎意料的,那一声声叫的,差点要他的命。一想到她方才,就又有反应了。但她这个样子……算了,看明天早上吧。最好还能换一种姿势。

    终

    章一进门,屋里头是静默,意外见到钟闵向她伸出的手,走过去立在他旁边,见盛昌坐下了,这才坐着。

    钟父说:“方才说的可都记下了?那几位言谈举止虽不是全对,也是有可取处的,你需当做长辈来尊重。”

    钟闵说:“记下了。”

    盛昌说:“时候不早了,大夫说让早点休息。闵儿也别回去了,一直收拾得齐齐整整,就盼你回来住上一天半日的。”钟闵看了眼章一,然后说好。钟父扶着椅子站起来,哎一声说:“也不见多晚,怎么就困乏了。”钟闵也站起来说:“父亲,您早点歇着。”钟父慢慢应一声,站得定了,方要举步,听见一个细微声音说:“伯父,我不出国!”朝声源处看过去,只见一个少女笔挺挺立在椅旁,身侧两手垂着,握作了拳,微微扬着下颏,眼珠子定定瞧着他。仿佛是没听清,他问:“什么?”

    章一将手收紧一分。以前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满心满手的排斥,现在感受不到了,于是使劲的捏,捏得指节泛白,指甲仍没有刺进肉里去。她一字字重复,说得响亮,要让这屋里每个人都听见的,包括她自己。她说:“我不出国!”钟父的脸黑下来,那眼神,几乎要把她射杀在脚底下的。盛昌朝她摇头,她只当没看见。

    心跳声越来越快,顺着血液传到四肢百骸,到了脑子里成了绷紧的一根弦,“拨拨”响着,有多少话都从嘴里脆生生地出来了。“伯父,我很笨,猜不透您心里想什么。就在不久前,我还想着,如果做什么能讨您开心,就一定会做的。但是听到您让我出国,我就明白了,到底是无法每件事都顺着您的意思来!”

    盛昌叫她:“章一,今夜是有点燥了,你说话可不能燥。”

    那边是开着半扇窗的,风一股子一股子进来,明明干干燥燥,她半边身子竟是凉透的。她说:“伯母,您让我说,就这一回。”又看向钟父,话从这边身子里掏出来,刚热乎着,被那边身子一冰,挣扎着被打回原形,“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问过钟闵的想法,甚至是我的,哪怕是一点点。我今天来,把一颗心全摊在您们面前,那上头有心眼子吗?有。全为的是钟闵。您们问我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大大的实话!这最后一句实话就是:我决不出国。”

    有东西在脸上生痒,她也不管,脑子里的弦拨得越来越响,她只是要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相信您也清楚。这世上……这世上我就剩他一个了,还想要我怎么样?”原来,说到悲痛处,那眼泪就是打不了结的线。原来,直到现在,她仍旧是委屈的,一个孩子,配合着这些人做他们自认为正确的事,多残忍,多无可奈何。

    钟父的脸在逆光里晦暗不明。章一的脸上挂着两条明溪,静静的,又是生生不息的。她身后不远置着一盏灯,灯上顶着瓷罩子,她的影子投上去,被那灯光一熏,连同看的人一起恍恍惚惚起来。仿佛是若干年前。钟父一晃眼,原来是不一样的,熏在那影子上头的颜色是红,形若眉黛一般。他说得很轻:“好,好。”一连两声,盛昌以为他动了气,连忙叫“先生”,他转过脸看着盛昌,极缓慢地,又说了一声“好”。一甩手走出去了,盛昌倒呆了一呆,随即跟上去。

    章一仍笔挺挺站着,钟闵来牵她的手,她惊得一偏头。他说:“走吧。”

    他牵着她走到天井里,那里有槐树亭亭如车盖。她说:“在外面见到的,就是这一棵吧。”他说:“嗯。”她走过去,摸一摸树皮,然后说:“树长这么高这么大,要多少年?”他说:“不知道,你问问它。”她回头瞪他一眼,“树能说话?”他说:“能。咱们听不懂罢了。”她没理他,静静站在树底下,槐树叶子一串串细柔的,在夜风里挲挲响。她仰头望着,突然说:“我小时候吃过槐树花,熟的吃过,生的也吃过,清甜的。槐花蜜却不是这个味道。”槐树花是一吊吊,衬着新绿叶子,相比起雪,又是另一种摄人心魄的白了,采下一吊来,再一小嘟一小嘟地摘下,捧着,在手心里是白玉芽的香。她又看了一会,叫他:“你帮我把槐树叶折一枝下来行吗?”他“唔”一声,然后说:“可能够不着。”树冠子是往下坠的,她说:“你试试最下面的?”他踮了踮脚,说:“不行。”她嚷着:“你跳呀,跳呀!”他满脸无奈,又把脚踮起来,伸长手去够,样子多半是滑稽的,她在一旁嘻嘻笑。最后,终于递给她一枝,她接过来,倒拎着叶柄,另用一根手指从第一片叶滑到最末一片,轻而巧,顺得像绿的羽。又在手指尖转转,开始摘叶片了,按着顺序来,嘴唇动动,听不见声响的。

    一小把叶子被她放在树根下,连同叶柄。他牵着她的手往屋子里走,问她:“那是做什么?”她说:“我从小就爱这么玩,听人说槐树叶是可以算命的,比如第一片是有,第二片就是没有,依次下去。后来也知道是骗人,但见着槐树叶,多半还是要这么做的。”他又问:“那,这回算的是什么?”他们贴着走,明知他看不见的,仍往上翻翻眼睛,说:“我不告诉你。”他弯弯嘴角:“那就算了。”

    进了屋,扯着他问:“我睡哪屋?”

    “你想睡哪?”

    她忸怩一下,“我不想一个人睡。”这样的老宅子,人再多都是冷清清,她说:“怪怕的。”

    “嗯。跟我睡吧。”

    她一步踏进,满脸好奇,“这是你以前的屋子?”他说是。她是很兴奋的,见着什么玩意就把脸贴上去看。问他:“你在这住了多少年?”他说:“差不多有二十四年。”她叫一声:“二十四年。多久!你现在见着每样东西肯定都特有感吧。”他过来一拍她的头,递给她一件衣服,“去洗。”

    她一看,不情不愿,“我不穿你衣服睡。大套。”

    他瞥她一眼,“脏得泥猴似的。你要是什么都不穿,我还可以接受。”

    她把衣服扔到他身上去,“我让你说。”这里是在老钟家,他这样口没遮拦的。他见她一下子又蔫下去了,什么也没问。

    上了床,搂着她,问:“床硬吗?”她调整一下,“睡过比这还硬的。”皱鼻子嗅嗅,“倒跟家里的床味道差不多。”他笑,都是在他怀里,有多少分别?把她的手拿起来捏一捏,“后来,怎么说出那些话来?”她说:“豁出去了。真的,像费力推开一扇石门,哗一声,说出来就畅快了。加上心里本就是这么想的。”

    “不计后果?”

    她声音低下去了,“总要拼一下的。我不像你。”她把身子支起来,“你真想把我送走?”看他又是无情无绪的,恼了,打他,“你安得什么心,什么心?”一下比一下重。眼泪又要下来了,“坏心,黑心!还是没心!真要送我走,又何必……又何必经历之前的那些?”

    “我拿伯父伯母没办法,我只打你,打死你!”

    他不痛不痒,笑说:“打死了我,你可就一个都不剩了。”

    她一顿,他那口气似真似假。明明知道她多委屈,却只是当看客。可恨!往床上一趴,脸朝外,流了眼泪水,不让他看见。一下子又喘不过气,眼一闭,咬牙说:“你这么重,还压我身上!”重心全在她身上,早知道他坏,坏得要压死她,身子薄了,是眼泪水出得更多了。

    他叹口气,躺下来,把她翻到上面去。“我这不逗逗你嘛。”她看都不看他。他亲她,“看吧,装得大人样,还是要我哄着。”她气不过,“谁稀罕你哄。”他又亲一亲,“乖,别闹,夜深人静的,这房子隔音也不好。”她果然不吭声了。过一会,听见他说:“我没说送你走。”她指着他鼻子尖,“你也没说不送。”他把她的手拿下来,“现在说了。”

    她压了大注,此刻却放下心来。她是输得起的。更或者,是不会输。又像是在摘叶片了,水滴形的叶片在空中飘起来,数都数不过,一下子又落下来,在她脚底下铺了一层。忽听外头风声紧,不一会瓢泼起雨来,雨声像隔着一层罩子,瓮声响,但依旧声势浩大。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下雨了?”他说是。她把头放回去,过很久,呢喃了一句,“怎么就下雨了呢。”他听见了,将她紧了一紧,在她头顶说:“睡吧。”下完这一场,一方天地又都是新了的。

    ———正文完

    小剧场之千呼万唤始出来

    前江总书记说过,“创新是一个民族进步的灵魂,是国家兴旺发达的不竭动力。”俺铭记,于是有了下面的这一段~写得很不正经,大家瞄两眼就行,随意随意。

    小剧场:

    钟闵从浴室出来,见章一还蹲在电脑屏幕前,一张脸都贴上去了,一手握鼠标,一手点嘴唇,衬着屏幕光,脸上的红晕分外眼明。

    将擦头发的毛巾随手一扔,走过去,“才刚洗完脸,别凑那么近,有辐射,伤眼睛。”

    她悚然一惊,慌忙点左键。小心脏扑通扑通,脸上的红晕更迷人了。

    “贼兮兮的,看什么?”

    她吱唔,“……小说。”

    “什么小说这么好看?”

    她吱吱唔。

    “连名字都不知道,还看?”

    她吱唔唔。

    “我才走两天,你就迷上小说了?”

    她吱吱唔唔。

    把电脑给她合上,她“哎呀”一声。拉她起来,“睡觉了。”她不情愿,“才九点,这么早睡什么觉。”只有床头还开着灯,他脸上有东西一闪而过。拖着她上床,吻上去,吻完一阵问:“想不想我?”点她鼻子,“嗯?想不想?”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个样子……我跟你说,方才那小说里的一对,倒跟咱们相似的,女孩儿小,那男主为哄她,什么胡话都说得出来,不害臊!就跟某人一样。”

    “某人。”伸手挠她,“某人是谁?”

    她咯咯笑:“越是不承认,就越是不害臊。”他停下来,冷哼一声,然后剥她衣服。她躲着,“干吗呀,说不过就动手。那某人就是你,就是你。”他两手四下点火,触手处都是滑腻腻的,逮哪就是哪,又捏又揉,张嘴去咬她下巴,她笑着摆头。突然两手将他脸颊一拍,固定了,然后往上搓,搓着搓着,叫他:“钟闵……”

    连心尖尖都是软的。“嗯?”

    “什么是‘被和谐’?”

    “问这个做什么?”

    “方才那文的作者写了一章,说她怕被和谐。”

    “不好的东西才怕被和谐。” 就说她刚刚怎么脸红心跳的。他脸一黑,“说,哪个网站,哪个作者?”不想活了,这么教坏他的人。

    她吐舌,“还真没注意看。随手点的。是个新人小作者,自言是绿豆,唔,要发芽估计还有得熬。”

    他冷哼:“干吗不说黑豆,起码个头大些。”

    她摸摸他的脸,“谁知道呢。”又说,“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表情很怪,“一会再告诉你。”啃她的脖子 ,一路啃下去。

    她突然又叫一声,“钟闵……”

    他头不抬,“嗯?”

    “什么是‘车震’?”

    ORZ!!!他脸色一秒数变。

    “那作者的看官让她写‘车震’,正叫苦连天呢。我知道有个大帅哥叫张震的。^^”

    他嘴角缓缓勾起来,“

    “嗯!”

    “明天告诉你。”

    ***翌日***

    “我们去哪?”

    “一个叫‘不在高’的山。”

    “噢,那地方我知道,AAAA级风景名胜。”

    “嗯。我一个朋友买下来了。”

    她嘀咕,“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他开车一般是专心看路段的。这时候回头瞟她一眼,“嗯,我也不知道。”她也看着路。那地方的路是很好的,至于开SUV去吗?

    “这里好像可以泡温泉的。……你没跟我说要泡啊。”

    他没理她,将轮一打,拐上一条偏道。她嚷:“度假区在那一边呀。”他还是不理。车子又驶了一阵,到一处停下来。

    章一一看,喜上眉梢。树参天,草如茵,花锦绣。钟闵叫她:“你把包给我。”她“噢”一声,递过去。他把手伸进去,拉开最里一层的小包,拿出一个东西来。

    趁着他拿东西这点时间,她已经把安全带解开了,回头一看,马上像穿天猴一样从椅子上蹦起来,“啊!我包里怎么会有这个?你放的?!啊~~~~~~你怎么这么讨厌!”

    “你拿出来做什么?”

    “啊?!不,不行。打死我都不干!”

    “呜呜,放手放手!我不要,不要!”

    “呜呜,你怎么这么坏?

    “……在车里……”

    “……不行,有人路过怎么办?”

    “呜呜,我讨厌你,讨厌你!”

    “啊,再等等……”

    “……你别给我扯坏了……”

    “你那手才摸了方向盘,呜呜,轻点。”

    “……那是坐的,我不躺……我也不坐你身上……你自己戴……我就使小性,就使。”

    “嗯……嗯……啊呀……呜呜,坏蛋钟闵。”

    他亲她:“乖,进来了。不闹了。”

    “呜呜。坏蛋……”

    他调整一下,“乖,顶风作案的那个不叫坏蛋。”动起来,“叫什么呢?”

    小拳头捶他,“不许说!”

    “好好,不说。乖宝贝,你这样真美。其实,在车子外面也好,在草甸上,水当当的,我一动你就滴出来。恩?你听,引擎响着,那里还这么大声。你说,你水不水?嗯?”

    “唔唔……”

    “是不是跟床上不一样?看你把我缠得……是喜欢么?”亲一口,“我也喜欢。你难得这么兴奋。乖。”

    她扭一扭,“嗯~嗯~不……说话。”

    他笑:“不说了。只是……好软。”

    他今天是动得很轻,她喜欢,就配合他把身子往上拱,嘴一嘟,“要亲亲。”他亲上去,她哼哼。

    身子底下一直在震动,连人带心都是麻酥酥的。一收紧,他重重一撞。叫她:“心肝。”动作大起来。她喘着小声叫出来。

    他手伸到她屁股下,往上抬,每一下用足力,“乖,叫出来,叫给我听。”在某一处,一松一顶,磨着她。她脚趾头蜷起来。“叫!”

    “啊……呃……”

    “乖。”往深里一刺。她又叫起来。身子晃起来,腰又细又软,被他撞得散开了。他那手,坏得哪都不放过,还有他的嘴,在她胸前,一吮就是一朵梅。“呃呀……”腿被他抬起来,弯到头顶上,他每一下几乎是直立着进来。身子被折起来了,只有一处最暴露着,是她的私花,捣得火热热的,东西流出来,一沾空气,又是冰凉凉的。“呜啊……”不行,要喘不过气了,慢一点,慢一点。身子绷到最紧,再撞就要炸开了。吸着他,一动就水声潺潺,连同车子的声音,在耳朵里放大,火辣辣的。“啊……”套子,滑了么?哼着叫他,不要,现在不要。“呜呜……嗯啊……”身子像是被一掏,有东西哗啦啦流出去了。

    喘息着。翻起来坐着,她叉腿坐在他身上。车窗外头有风抽纱一样进来,他整个人神清气爽,亲她一口,“还记得你昨天问我什么?”

    她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笑得,真的就是偷了腥。“这个,就是车震。”

    她一听,猛然一抬头,眼角的泪痕还没干呢,嘴一瘪,哭气包地说:“那个作者叫汪小雌,是JJ的,马上要改名了。呜呜,你去,找人把她的文黑了。我恨死她了……呜呜,你去,你去……”

    某人正在电脑前专心码字,一面碎碎念:“娇养啊娇养,乃题材如此不和谐,害我差点被淹死……换个名,讨个好彩头……”

    “阿嚏!”

    阴险回头:“KAO!是哪个小妖敢在背后说伦家的不是?”

    正文番

    章一迷上了摄影。缘起数码小白阴差阳错进入了学校摄影协会,熏陶之后,发展到现在,几乎每次出行都要带上单反相机以及……镜头群。

    广场上有很多鸽子,多是白的,悠闲踱步,有扑腾起来的,一只落在她肩头上,她偏头“咕咕”逗上两声,兀自停着,竟不怕人到这程度。方才过来,没有买鸟食,见着这只亲近,不免有些后悔。就在这时,广场那头一声哨鸣,满场的鸽子似得了令,全飞起来了,“扑棱棱”,漫天鸽白鸽灰的滑翔迹。她仰头望着,渐渐露出微笑,肩头还停留着小鸽爪的痕迹。她拿起手里的相机看看,反应快一点就好了,那样的一瞬间应该被镜头捕捉到的。

    这里有很多流浪艺术家和街头画家。一家咖啡馆门前摆满雏菊,靠近广场的地方是露天座。一个男人靠在白色椅上,叠腿坐着,旁边的小圆桌上有一只咖啡杯和一只玻璃杯,杯下面是波西米亚风的桌布,垂着细细的流苏,他正往广场中心看着,等看过那一阵漫天滑翔和女孩的微笑,于是伸一只手执起了咖啡杯,袖口上是精致的蝴蝶卷。

    章一立在一位街头画家身后,画家正替一位客人素描。那画像和真人的相似度以及成像的速度她见着心喜,碍于语言不通最终放弃上前搭讪。广场深处有一座喷泉,是文艺复兴时期修建的,正中心是柱饰,上面有两个安琪儿的立体雕像,喷嘴喷出水来,从第一层的荷叶形圆顶漫下来,到了第二层,再漫下来,成了水池上的一圈水幕。一位女郎和友人坐在水池沿上交谈,披一条印花披肩,偏过头对身旁人一笑,梨涡浅浅,连隔在中间的清凉水幕,一瞬间也有了光彩。她慌忙拿起相机,飞快按下快门。眼睛还对着观景窗,渐渐的,手还没有拿下来,嘴角先垮下来了。她立了几秒钟,然后转身走开。

    她走到一家咖啡馆,在一张小圆桌旁边坐下,端起饮料喝。对面的人问:“拍了些什么?”

    她差点没呛到,把相机护在怀里,说:“鸽子和人。”说完盯着他的脸看,似乎想找出什么端倪来。但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放弃了,眼睛又不自觉地往喷泉方向扫了一下,视野里多的是活动的人与鸽子,只好收回来,嘟嘴说:“我想回去了。”

    是有一小下午了。于是说:“好吧。”他们回住的地方,她挽着他的手臂,相机挂在胸前,不肯给他,走不了多远就要回一次头。他问:“怎么了?”她拖着他往前走,一面说:“没什么。”

    趁他洗澡的时候,把拍的东西过一遍,翻到最后那张照片,手停在删除键上很久,最后还是拿开了。

    今天要跟他回老宅,周末一大早就过去了。见着盛昌叫一声“母亲”,早没有第一次叫时的别扭和羞怯了,又叫一声“父亲”,盛昌笑着说:“乖。”拉了她的手到房里坐下。现在几乎每次都这样的,把那父子俩支开,她两个到一旁说话。她与盛昌,与其说是婆媳,不如说是忘年之交。盛昌一颗心似还留有童真,总爱听她说些校园趣事,新鲜见闻,甚至与她一起探讨新潮玩意儿,兴致高昂。

    盛昌问:“前两天还好玩?”

    她说:“好玩。到底跟自己国家的不同,偶尔去一次是不错的。”

    盛昌说:“趁年轻,天南海北的多走走,长长见识也是好的。我是没机会的了。”

    她说:“怎么没机会呢?来去也方便,下次再要出去,您跟我们一块吧。”

    盛昌摇摇头,“我告诉你为什么不行。”凑过来些,说,“我呀,晕机。十来岁第一次乘,那回是去日本,多近。晕得,那叫一个惨痛,发了誓,此生再也不乘机。”

    “没准现在好了呢?”

    盛昌说:“我是最怕‘井绳’的人,挨过一回咬,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嗯……那可以乘船啊。”

    “怕是不行,海面上晃起来也是厉害的。除非是大的游轮,又嫌驶得太慢。”

    她呵呵笑起来,“那我没辙了。”

    盛昌问:“有什么新鲜的,你说来我听听。”

    她说:“好东西从我嘴里出来就逊色了,我一路拍了许多照片,下次带来给您瞧瞧。”

    盛昌点头说:“那敢情好。”又问:“闵儿没带你去见什么熟人?他海外朋友也多。”哪知一提这个,她有些黯了,不言语。

    “怎么了?”

    她还是说了实话,“有天……在一处见到凯旋了。”

    盛昌来了兴趣 ,笑着追问:“你们三个碰面了?闵儿什么表现?凯旋呢,她怎么样。”

    她说:“就我一个见到她,其实,她没有看到我……我还怕她发现,没久留。”

    “拖着闵儿走了?”

    “嗯。”

    盛昌伸手刮刮她的脸,“傻丫头,你怕什么?这都过了三年了。”

    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不如她。她那样的人……”

    盛昌说:“凯旋是很优秀,但你也不差,况且闵儿喜欢。”

    她声音低下去了,“他以前也喜欢过凯旋的。”

    “你原是在意这个。”

    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您告诉我他们当年的事好不好,我想知道得不得了。”

    “为什么不去问他?”

    “不想他再回忆一遍,也不想听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你能这么说,那就是明白这些都是过去。”

    她往下塌塌肩,“可我还是想知道。心里总有个疙瘩,顺不平。尤其是这次见到凯旋,隔了近三年,说比以往更加光彩照人,一点不夸张。她怎么就能……美成那样呢?”她看着盛昌,“您也一样,一点不留时间痕迹,像玉一样,越久就越是从内往外地养人眼。”

    盛昌“哧”地一声,“你这孩子。说好话也没用,因为他俩之间的事,别人一概不知。看,我才一这么说,你就不乐意。你要真想知道,自己去问他,知道了我就说你本事。”

    钟闵上床,看她侧身睡着,刚把手放在她肩上,就听她说:“我肚子痛,别碰我。”

    “完了还疼?”

    “谁说完了?”

    他没再说什么,躺好,还是问她一声:“关灯了?”

    她不耐烦:“唔。”

    黑暗里,过许久,还听见她翻来翻去,他没出声。

    第二天,她醒过来,旁边哪还有人在,赌气地捶他枕头,一叠连声:“臭钟闵,坏钟闵……”磨磨蹭蹭下了床,一眼瞄倒床头柜上放着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个女孩,穿一条白色挂脖的小礼裙,裙身腰迹收得极窄,有流苏垂下来,像清凉的细银雨丝。披着头发,哗啦啦一匹黑绸缎子,懒懒倚在白玉阶的扶手上,唯独眼睛,一眼就从那照片上望进人心里去。她呆在那很久。最后,打开房门,咚咚咚地下楼去,黑头发扬起来了,脸上是甜而静的笑,找到他 ,一个纵身,蹁跹落入他怀里。

    番外二三事(1)

    学校主办全国大学生运动会,招募志愿者,就章一这只,还不上赶着凑热闹么?几次面试通过,这天捧着发下来的统一服装回来了。钟闵接过来摊开看,也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这么短?”

    她比划一下,“也没多短啊。”就知道他要这么说,如果不是想着拿回来过道水,鬼才让他看到哩。“今天还讲半天礼仪,一个个的,搞得……都硬出鸡胸脯来了。”听听,上大学快两年了吧,他家小媳妇也做足四年了吧,人前还好,只要当着他,什么俗说什么。也难怪,自从进了大学她就是形散神也散,他似乎,也懒得说她了。

    四仰八叉地往后一倒,“还要求穿白色细跟鞋,正好我有一双……”

    “不是说磨脚吗?”

    她嘻嘻笑着翻身,支起脑袋偏着看他,“我问过了,回来的时候专门买了后跟贴……现在就去试。”说风就是雨,跳下去,把衣服也拿过来,“干脆一块试。就分了个大小码 ,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嘀嘀咕咕,去更衣室了。

    怎么说呢?扮相还是很学生很清纯的,短袖白色字母T,下面的有点像千褶裙,只是短得实在让某人很不爽。就见她蹬了一只鞋,绷直了腿,俯下身去扣鞋面的搭扣,小屁股其实没撅,但已经快看到小裤边了。她还嘀咕呢,“怎么扣不上?”两只手都下去了,这下好,裙子本来有蓬度,就跟有小股风吹似的,连同那裙底风光,它自己来个若隐若现了。某人抱着手臂站在最佳位置,既不上前,也不出声,看她在那折腾。

    两只鞋都穿好了,站起来,扯扯衣服边,照照镜子。那腿绷得紧而直,短裙又是高跟鞋,再腰一收,胸一挺,曲线都出来了。自己也美着呢,转着左看右看。紧把肩往后拉,还嫌不够挺呢?在镜子里问他:“怎么样?”

    他打一眼,扔一句,“还行。”无情无绪的,又问:“明天穿?”她说是啊。

    “你刚刚不还说过水,这下不嫌脏了?”

    “噢!”她蹦跶,“我给忘了。”弯下腰解鞋扣,两下甩出去就往浴室走,“我先洗澡。”

    天气热,又训练礼仪,出了汗,还是挺累的,放了一池水,打了N多泡泡,要泡澡呢。一切准备就绪,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扔在脚底下,跨浴池里去了。头枕着舒服了,脚又不老实,就在水里扑腾,那泡沫飞得哪都是,她还笑呢。看见他进来了,说:“你帮我把小鸭子拿来行不行?”

    她说的小鸭子是一组浮水玩具,嫩黄的,造型非常萌,自从买回来就成宝贝了,泡澡都要放上,几只鸭子就在水面上漂来漂去,确实情趣。看他站着不动,用手拍水,“听见没?”他转身去了。

    过一会,鸭子是给她拎来两只,往水里头一扔,就解睡袍,他这是……“你不是刚洗了?”

    “我看看你为什么喜欢这鸭子。”

    “……”

    他一进来,水冒了一截,还真抓起一只鸭子捏一捏。她说:“还有一种 ,会发声的,只是没这么好看。”他“唔”一声,这浴池圆的,挺大,直接扔一头去了。叫他,“捡回来。”他只是笑。又叫两次,他还这样,她哼一声,“讨厌”,就摸着过去捡。还没摸多远呢,他横过一只手臂将她腰一捞,人立马贴他怀里,回头不免娇嗔,他寻着她的嘴就亲,多少不依不饶全吃进肚里去了。

    他亲了一会,放开她,她满眼都是泡泡,心里也正冒泡泡呢,人被他圈着往前一步,就抵到了浴池上,他凑到她耳边,声音温温柔柔的,“喜欢鸭子?”这语气,她咋就觉得不妙呢?还没回过神,两腿分开,他就挤进来了,她啜一口气,扭着不让他再进, 哪里抵得过,他往里一刺,“嗯?”她本来就泡得酥酥软软的,这下,直抵到她最娇最弱的那一处,鳞鳞刺刺全没有了,顺得,多少柔的媚的都下来了,软下来了。虚哼一声,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只往后偏头看他,气鼓鼓着小嘴,水底下蹭蹭,这就是上头怨着,下头勾着,再加上两眼氲着水汽,湿汪汪,眼尾挑着,红嘟嘟的脸蛋,红红的嘴,那就是惹人爱的小模样。怎么,都爱不够啊。

    今天运动会第一天,人回来了,脸子不好看,往沙发上一摊,直嚷:“身板要挺直,笑容要保持,站了几个钟头,真真累死个人。”其实她也没这么娇气,主要还是那双高跟鞋穿得,一往太阳底下去,就要喊头昏。

    他在旁边坐下来,“明天还要站?”

    她扑上来挂着他脖子,“不想站,是真不想站了。”

    “那就别去了,在家休息。”

    你看他说得轻巧,她还指着这点素质分去争奖学金呢。把头靠在他肩上,蔫蔫说:“最近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你说,我是不是病了。中暑了?还是贫血?”

    他说:“正巧明天又检查,你别去了。那边刚还打电话让你一块去。”他说的检查是身体检查,那边指盛昌,在称呼上,他一直是尴尬的。

    说她一身长线也不奇怪,因为总喜欢被人引,说白了就是等你这一句话呢。面上还是犹豫不决的,“这样,不太好吧,虽说接待工作都在今天,那万一有事儿……”

    他一点面子都不给,“少你一个就不成事了?”

    郁闷闷。

    ————————————————翌日————————————————

    “不是说你在做什么志愿者?”

    “嗯,站得头昏,向组织请了假的!”

    盛昌说:“运动会,那比赛就看不成了。”

    她“嘿嘿”,“陪您检查身体要紧。”

    “少谄媚啊”盛昌笑,“那检查吧。”

    这不检查没什么,一检查就查出好的来了。我们小章一等一个机会,等得那叫明媚忧伤,什么机会?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机会呗。眼下,这机会不就来了么,同时也宣告了咱钟同学的苦日子来临。

    番外二三事(2)

    钟闵的车去公司,到半路,电话打来了。挂断,司机立马掉头。回到医院,就见他父亲,盛昌,当然还有自己窝里的那个,三个人竟然都是无情无绪的。这气氛用个词来形容,叫游离,虚的,摸不清的。他走过去,只问:“确定?”

    旁边有医务人员回答:“确定。”人一家子齐了,外人自当退场。

    他说:“搁这干吗?有话回去说。”把手伸到章一面前,她当没看见,那手就虚在空中。明白了,明显在闹情绪。他收回来。

    盛昌眼底还是有喜色的,拉着他父亲起身说:“都检查完了,那就回吧。”

    回吧。两辆车,不同方向。这家子今天还真有点奇怪。

    从上了车,他眼睛就没干别的,一直盯着她看。她今天穿T字背心和牛仔背带裤,没扎头发,头倚在车窗上,眼睛看着外面,风景和人。小脸上有情绪了么?有,真的是一半明媚一半忧伤,别扭呢。

    回家上了楼,门一关,他终于有正常反应了,把她搂在怀里坐着,她一有点动作,就紧着。比沉得住气,她哪里行,总算开口了:“你就没什么表示的吗?”那语气,控诉啊。

    他把下巴抵在她头顶,“有。我高兴。”

    他那是高兴的样子吗?当时在医院,医生一句话把她整个人震懵了,只听到“怀孕”二字就真懵了。云里雾里,好半天才要问,谁怀孕了?

    懵的人不止她一个。钟父的心情复杂吗?复杂。他四十岁才得一个儿子,这儿子现在也三十出头了。人一到晚年,这心眼就小了,饶是他面上不说,谁晓得他天天夜里念孙子呢。盛昌自不必说,她没有孩子,不见得不喜欢孩子。可,谁让儿媳妇小呢。一念及章一,这心情就复杂了。可又怎比得上她自己的复杂呢?

    她刚二十岁,潜意识还拿自己当孩子呢。她这一只,其实够矛盾,当初挺胸抬头装出大人样,现在遇到这种伟大的转变时刻,龟缩了。她内心小世界,怨啊,怨她男人播了种,种在她肚子滋生萌芽。怨啊,怨整个钟家都等她的消息呢,她明眼看,哪有不知道的。怨啊,怨自己的肚子,怎么……就怀上了呢。

    那会她坐在医院里,想着,他会是什么反应呢?像电视剧里演的,托起来转啊转,还是一把揉进怀里,声音哽咽着说“我们有孩子了”。她还记得有个女人曾坐在对面,一袭黑裙静静,艳色却径自难收难管。对她说:“他高兴得……简直像是孩子的小哥哥。”她脑子先是懵了,现在高速旋转,一直等到他来,只问了一句:“确定?”高速旋转着的,瞬间被抽了轴,嘁里哐啷,然后轰的倒下了。

    她想着,就更怨了。头缩下来,再往上重重磕在他下巴上,他“嘶”地抽口气。她一开口,声音又酸又冲,忍了半天的泪,可算是下来了。“都是你,都是你。我早说了,安全期不安全,你不听。让你戴那什么,也是时有时无的,我让你害我,害我!”说着小拳头就落雨点了。

    其实,他的心情也矛盾啊,依家里头的意思,那就怀一个吧,可一看她那娇弱弱的小模样,让她生孩子,他都不放心,也,不忍心啊。那时有时无就是这么来的。现在有了,谁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刚才站在她跟前,两只手心里掐满了指甲月亮,直想搂她入怀,都忍着。有了也好,反正迟早的事,再说,有他看着呢,能不顺顺当当?

    她还在说:“我还读书呢,你让人笑话死我。呜呜,我怎么就净遇得上。”

    他既打定主意,这下还不哄着她。亲一亲,磨着唇,呢着:“我的小乖乖,以后有个小小乖乖不好吗?”

    “不好!我才二十岁,我不想生孩子,呜呜,你们家,欺负人……呜呜,婚礼都没有,这都钻出孩子了……”

    “都是你……你怎么就这么讨厌呢?我不干,我不干,你说什么我都不干。”

    “我小的时候好骗,任你胡来,现在你还骗我,还胡来。我打你,打死你,让你骗我生孩子!”

    他把她一放,身子转正了,脸渐渐沉下来,她还在嚷嚷不休,过一会他只说:“爹最近身体不太好。”

    明明他只说了一句,为什么她就静下来了?是的,她知道,有两次见着盛昌,眼圈都是红的。钟家人对她好吗?扪心说,好。她把手放到肚子上,他一手轻轻按在她的手背上。

    好。

    那就好吧。

    —————————————小生命的分割线————————————

    章一一遍遍告诉自己,他长他的,你什么别管。但眼看肚子一点点鼓出来,心情又开始复杂了。一复杂她就开始使小性了。她现在拽啊,是钟家的重中之重啊,连钟父都表了态。前段时间还闹着要上学,这下,自己也不好意思去了。学校方面的事自然轮不到她操心,她现在每天做的事就是养。其实这是不好的,越养越娇,越娇越养。你看她靠在床上,两腿分开放,怀里抱着大枕头,边捞旁边的水果拼盘吃,边看星际宝贝,看到一处,手指头还放嘴里,只顾眯着眼睛笑,也不知到底是酸的,甜的,还是乐的。

    他走过来说:“别看了,眼睛该休息了。”

    她也不说话,拿小下巴望着他,颇趾高气扬。她不听,你就再说,再说她就不高兴了,不高兴夜里就闹腾了,白天她精神头是养足了的,因此闹起来着实让人伤脑筋。这还是开头,以后还有得受。

    说起来,她这只简直是幸福得冒泡,多少人在怀孕初期过不了孕吐这关,她就没事,整天大吃大喝。人说酸儿辣女,她是酸的也吃得开,辣的也吃得嗨,你说她怀的是什么东西?她自己也是知道的,有次还跟他说:“不会是一男一女吧。那长起来,还不把我肚子撑破了。”

    孕妇也需要适当运动。她现在就是犯懒,还不是宠出来的。没显怀就这样,以后肚子大起来那还了得,连走几步路都要他陪着。他能怎么办,陪着吧,以前是娇养一个,现在是两个,说不好……还有第三个。

    番外二三事(3)

    其实早知道怀着的只一胎,她既在嘴上说,谁知道是不真的想要双胞胎,甚至龙凤胎。现在还看不出男女,她就一天到晚瞎琢磨。刚知道怀孕那会,两个人是别扭了一阵,现在好了,怎么正常怎么来,成天叨唠着男孩儿女孩儿啊,男孩儿叫什么,女孩儿又叫什么。她把汉语词典翻出来了,还有高中全班订购的古汉语辞典,这还不够,问他:“你有‘康熙字典’不?”

    “没有。”凑过来问,“看中哪个字?”

    她正翻难检字表呢,叹气说:“可算知道我为什么叫章一了。”因她自己名字简单,所以总想起个复杂的,还要外形好看的,叫起来响亮的,最好起码多数人是认识的。把字典往他手里一塞,说:“我不管了,紧费脑子。”听听她这是什么话。(作者:俺也讨厌起名字!= =)

    突然又想起来问:“为什么……要叫你醒山?”她早就想问了,心里不舒服,是非常不舒服,因为叫起来仿佛是另外一个人的独一无二。

    他看她一副要抓小辫儿的模样,淡笑着说:“是很小的时候,学古人命字。我母亲是萧山人,为纪念母难,我就给自己命了这个字。其实命字是挺讲究的,那时候哪里懂,后来弃而不用了,偏偏有人喜欢,一直叫到现在。”

    她撅起嘴,脸色相当难看,气鼓鼓说:“我知道那人就是凯旋。”突然转身跨到他腿上坐着,“我不喜欢这两个字。”红嘴唇贴上他的,喃喃说:“也不喜欢她这么叫你。”他啄她一口,“嗯。”她不满意,“下次她再这么叫,不许你答应。”他笑着看她,不作声。她半撒娇半威胁,“好不好,好不好?”她其实很难得有这么明显醋意的,他一把搂住了,抱起来,半扛在肩上,疾步往卧室走,她重心往下坠,出拳打他的背,他拍拍她的屁股,“好!”把她放在床上,错开身免得压到她,吻上去,她主动伸小舌头到他嘴里,香丁与唾液,濡湿与纠缠。分开来,他手指揉着她的唇,“好不好,好不好?”她笑起来,小眼神之傲娇,之勾人,也拍拍他的屁股,吐出香香的字:“好。”

    爬到他身上,替他解开,用手握住了,套一套,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慢慢低下头,送进嘴里,滑腻腻的小舌,一经舔上去,那嘴里的愈昂了头,张了眼,眼子泌出东西了,如龙头上透明的一颗珠,勾在舌尖,混在银丝液里缱绻,最终吞下去。他捧着她的头抬起,吐出嘴里的一根擎起来,粗而壮,热烘烘上头裹着亮晶晶,散着气丝丝。从确诊过后,他克制下来了,头三个月,实在想了,她就用嘴,她技巧差,力道也输,往往到最后都是用手才出来的。可今天明明才开始。他坐起来,只是抚她的脸,那眼神……竟然有点委屈的。她躺下来,说,别压着宝宝了。他一声不吭,附上来,探手往她下面摸,桃源口涓涓,伸进两指,滑而湿,仿佛无数小吸盘。哪里还忍得住,一点点捣入,密而无隙,洞深而窄,根入,是主非客,旧径重开。那蓬门户,粉嫩贝,珊瑚珠,销魂 洞,湿声潺潺,那迷离眼,藕莲臂,耸云峰,樱桃口,娇喘吁吁。两腿间,是娇恩客细柔抚慰,还是红头将军披甲伐挞,软酥酥承载着他,湿这两片芳草,溅这一榻琼浆。真个冤家阿,滑唧唧同你难舍难分,我洞中有蜜,纠缠你这一刻,世上便已千年,怎道不销魂。

    中途换过两次姿势,因为她说累,他顾及她的身子,不敢压着她,不敢用力,不敢太快。她今天水特别多,特别容易兴奋,一声声叫得也美,真想就这么一直爱她下去。埋着,她那里愈发娇气,不敢顶着她, 退出来一点,仍锁着。她嘘嘘啜着气,被疼过的身子粉嘟嘟,窝在他怀里,餍足了,软绵绵打个哈欠,真正娇儿无力啊。搂着,还心肝宝贝的唤着,亲着她,就这副娇到极致的摸样,叫他怎舍得放手啊。轻轻拍着,以为她睡着了,突然笑嘻嘻张开眼。问她笑什么,她又不说。多问了几次,她说了,还有点不好意思,“我想起一个笑话。然后就想……我们这样,宝宝到底知道不知道。”他咬一口她的鼻子,“小坏蛋。”她扭一扭,“你还不出去。”他狠狠咂她一口,“好容易进来,不出去。”轻轻一顶,“想不想他?”她笑着不说,他又一顶,“嗯?”她将下面一收,“她想。”他疼出一个妖精啊,清纯容颜,轻启口,说出的竟是这样的放荡话,偏偏是他爱听的。他作势要再来,她连忙讨饶,“别啊,真没力气了。”

    两个人蔓藤一样缠着,身下一塌糊涂,仍连着,密不可分。她这段日子,说骄横都不足为过,难得有现在这么乖巧的日子。说来,这怀孕的日子也实在无聊,他说请同学来陪她,她赶紧说不行,让同学知道了,她以后丢脸丢死了,他也就没再提。以前有兴趣的,什么都不想做了,倒能一心一意的看书了,只是看完一本就要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他有时候还真没办法。加上跟盛昌的感情愈好了,学得那叫一个精,一般的手段还拿她不住。

    似乎……折腾他成了最大乐趣,有时候睡到半夜,就开始嚷,我想吃什么了,我想吃什么了,推说明天,她还不肯,就闹你。头疼不已,想法子替她搞来,一看,小女人趴在他的枕头上,睡得呼呼正香。他就是有千万分浮躁也生不出一句抱怨来,纵然有半句,见着这样的安谧,还能说什么呢。

    还离不得他,这一点倒愈发像个孩子了。软软一团黏在他身上,就扒不下来了,跟他混到公司去。种种她没见过的,可算是有兴趣了。在他办公室里玩,无聊就玩游戏,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就是看他,被他发现了,也不躲不避,嘻嘻一笑,小虎牙露出来,心就被一戳。是他宠出来的,就这么一辈子宠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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