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官帽,正官衣,杜宏吩咐衙役打出知县仪仗,一切准备停当,正待迈步出门,扭头却见杜嫣站立公房内,一脸踌躇不安。
杜宏皱眉:“嫣儿,回内院帮你母亲整理家中细软,石禄此番挟怨而来,考定评语必然不会说什么好话,老夫明rì便递上辞呈致仕,我们回籍归乡。”
杜嫣急道:“爹,此事尚可为……”
“何以为?”
“还记得那个名叫秦堪的读书人吗?他给女儿想了个办法……”
话没说完,便被杜宏粗暴的打断了:“简直胡闹!年轻人太不晓事,你胡闹便罢了,竟然拉上别人,官场水深且浊,由得你们乱来么?”
“爹,他真的有办法……”
“闭嘴!一个女流之辈,一个革了功名的书生,成得甚事?嫣儿,我杜家是清白人家,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整天在外面乱跑,还与陌生男子纠缠不清,成何体统!速回内院,老夫罚你禁足,以后不准出门!”
杜宏说完便怒冲冲拂袖而去。
杜嫣怔怔看着父亲苍老的背影,没来由的流下泪来。
爹爹是个好官,他的心里一直装着百姓,一直坚持着造福一方的信念,这样的好官,不应该落到被宵小逼得黯然还乡的下场。
静立许久,杜嫣猛地一擦眼泪,神情坚毅起来。
秦堪,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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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城西门。
杜宏静静站在城门甬道内右侧,他的身后按官阶品级依次站着县丞,典史,主簿,捕头,原本还应该站着一位幕僚师爷的,可惜那位师爷太聪明了,在知道县尊东家居然得罪过巡按御史后,早在昨rì便非常理智地给杜宏递上了辞呈,连夜离开了山yīn县,寻找下一个伯乐去了。
甬道左侧还站了两名武官和一排兵丁,武官是山yīn县巡检司的巡检刘阳和副巡检丁雄,大明崇文鄙武,文武殊途,文官是瞧不起武官的,两方碰了面,所站位置向来都是泾渭分明。
巡检刘阳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长得颇为粗犷,他穿着绿sè武官官服,胸前绣着九品海马补子,站在兵丁前面如虎盘踞,他的眼神不时扫过甬道右侧的杜宏,眼中带着几分同情。
大明崇文鄙武很平常,但也有例外。杜宏便是例外,他自上任以来与巡检刘阳相处得很和气,巡检司承担着城内盘查,缉盗,缉私,以及配合衙门捕快巡城等诸多职责,杜宏从来没有看轻过这些粗鄙武夫,令刘阳对杜宏很是感激,但凡城内诸事,无不唯唯应命。
巡按御史与杜宏的恩怨早在城内不胫自走,刘阳当然也听说了,看到这位好上司即将被罢免,刘阳心头一直堵得慌,满腹愤懑却不知该如何发泄。
杜大人若被罢免,下一任的知县还会对他这个武夫如此和善么?
城门甬道左右两侧站满了官吏兵丁,大家保持着诡异的安静,却各怀异样心思。
两柱香过后,巡按御史石禄的官驾远远行来,杜宏面无表情看着石禄的官驾,心中暗叹,终于还是来了……
石禄的官驾并不铺张,只有一辆马车,一名车夫,四五名随侍的兵丁,以及一名家仆。
巡按御史负责纠察风纪,举劾查断,自然要以身作则,所以在仪仗以及个人用度方面尤为谨慎,有的御史为了图个清廉名声,甚至将新官服故意缝几个补丁,官场风气就是这么荒谬可笑。
官驾不急不徐,很快到了西城门,县衙众官吏都准备向前迎上几步以示礼仪,却见杜知县不言不动,脚下不丁不八,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官吏们面面相觑,都没迈出步子。
首官不动,下面的官吏们自然不敢动的,这便是规矩。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帘子掀开,一身正式官袍的石禄被家仆扶下马车。
石禄年约四十,身材瘦削,长相普通却有几分凛然之态,颌下黑须随风飘拂,颇为正派。
正了正衣冠,见县衙官吏们隔着冗长的城门甬道遥遥相望,却无一人上前迎接,石禄不由皱了皱眉,定睛一看,为首站着一个傲然伫立的身影,临风岿然,却那么的刺眼。
石禄面sè顿时yīn沉了下来,很快又堆起了笑脸,哈哈笑了两声,主动走过甬道,朝杜宏拱手。
“杜知县当面,南京一别两年,可无恙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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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禄被安排住进了官驿。
两天过去,山yīn县衙仍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石禄的到来仿佛并未泛起任何涟漪。
可衙门内的气氛却一天比一天紧张,上到县丞,下到杂役,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平静并不代表无事,相反,越是平静越代表着暴风雨即将来临。
山雨yù来风满楼。
…………
…………
杜嫣在衙门内院待不住了。
她实在受不了衙门里的低气压,让她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同时她也很气愤,秦堪说过要帮她解开这个死局,可石禄已经到了两天,秦堪那边却没有一丝动静。
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他难道不知道爹爹的官位已危在旦夕之间了吗?
于是杜嫣裹挟风雷之势,气冲冲跑到了客栈。
仍旧是充满活力的熟悉的踹门方式,客栈的伙计只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冲进了秦公子的房间,然后里面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击打声,以及秦公子悲愤焦急的吼叫:“姓杜的,你这是要草菅人命吗……”,最后房间里便没了声息。
房间里,杜嫣一脸快意的揉弄着手腕,神情却轻松了很多,嘴角甚至露出了几分笑意。
秦堪奄奄一息趴在桌边,半边身子痛得没了知觉。
杜嫣瞧着秦堪的模样,脸上带着几分歉意:“抱歉了,秦公子,刚才真是觉得一股忿然之气郁结于心,踹开了你的门后,见你一副欠打的样子,尤其你一笑,就好像提醒我打你似的,小女子也就不用客气了……”
秦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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