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六忙道:“劳小主子动问,老奴这身子骨还算过得去。”
洪承微愣了愣,虽说冯六也是奴才,可这奴才跟奴才差别大去了,就算是倒马桶伺候夜壶的奴才,只要是万岁爷跟前儿的那眼睛也都长在脑袋顶上,就是朝堂大臣见了也不敢拿架子,私下里还得多送银子好处,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能消息灵通些,更何况冯六是御前的大总管,就是几位爷见了也得客客气气,不敢怠慢。
这冯六虽说看着随和,却是个极难讨好的,眼里除了万岁爷,就算对几位爷也一样不假辞色,当然主子还是主子,礼儿上自然一点儿不错,可要是谁想给他送点儿好处,扫听点儿消息,真比登天还难,而且极重规矩,断然不会为了奉承七爷就对陶姑娘格外讨好,所以这声小主子真把洪承惊了一下,冯六不会不明白,他这小主子一叫,就等于给陶姑娘正名了吧,若不是圣意,精明审慎的冯六怎会犯这样的口误。
陶陶笑道:“秋天易生躁火,我哪儿有些好洋参,最是生津去燥,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却最适宜这时候吃,泡水,煮汤都好,那天在宫里听见您老有些咳嗽,回来就想给您送些去,奈何您老在宫里当差,不大方便。”
冯六:“老奴这咳疾是老症候了,一到春秋两季儿的就得犯上几日,吃多少药也不顶事儿,前些日子请许太医给老奴瞧了瞧倒是说了个保养之法儿,就是这洋参,说这西洋的人参性凉味甘正对躁火咳嗽之症,叫老奴平常日子当茶饮用,老奴这儿正愁没地儿寻好洋参呢,如今可算救了老奴的急,老奴这儿先谢小主子的赏了。”
这可是明摆着的客气话儿,冯六是谁啊,御前大总管 ,别说几棵洋参就是百年前年的老山参一天吃一根儿,也不成事儿,更何况满朝文武谁不知冯六是有了名儿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就算几位爷想送点儿好处,怎么送去的怎么退回来,大皇子都不知吃了多少回闭门羹了,可年年还是要往上撞这个哑巴钟,不就是想从冯六这儿扫听点儿万岁爷的事儿吗,可惜白搭,这位那张嘴蚌壳都紧,谁也撬不开。
这会儿忽然就收了陶陶的礼,洪承更惊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冯六怎么就对陶姑娘格外青眼呢,难道是万岁爷?
陶陶笑眯眯的道:“这就是了,这东西既养身又治病,平常就别断了,这么着,我哪儿还剩下两箱子,回头您叫个妥帖的人去我铺子里先抬一箱子回去慢慢吃,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有的是。”
冯六:“那老奴可就不跟小主子客气了,回头就叫人抬去。”
两人你来我往瞧着格外熟络,若不是洪承是个知道底细的,打死他都不信,这两人不相熟。
说了会儿闲话儿,陶陶才道:“立了秋天儿还热呢,您老怎么出宫来了?”说着瞥了地上的箱子一眼,箱子瞧着有些老旧,材质像是紫檀的,雕工细致精美,瞧着是种花儿,可陶陶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是什么花儿?
冯六叫小太监打开箱子,陶陶一愣,里头装的是一套大红的骑装,袖口跟裙边儿镶晶莹圆润的珍珠,红白相映,漂亮至极,旁边的鹿皮软靴,靴子边儿上也镶了一圈珍珠,还有马鞭子,马鞍,竟是全套的骑马装备,而且是女子的,陶陶看了看箱子,忽觉大祸临头,心存侥幸的道:“那个,冯爷爷,您这些东西是送七爷的?”
冯六笑了:“笑了,这是女子骑装七爷哪能穿用,是昨儿万岁爷忽想起来,库里还收着这么一套骑马的家伙什儿呢,说小主子身量儿,估摸差不离,吩咐老奴特意找了给您送了过来,过几日秋猎的时候好穿,也省的白搁着。”
陶陶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不禁道:“冯爷爷,可我不会骑马啊,这衣裳给我岂不糟蹋了,要不您老回去跟万岁爷说说,赏给别人吧,对了子萱,姚府的二小姐子萱就挺合适,她骑术好的紧,定不会辜负了这样的好东西。”
洪承瞪着眼儿差点儿昏过去,心说姑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万岁爷放的赏还又推给别人的,这位也不知怎么想的,若是追究下来,这就是抗旨的大罪,忙咳嗽了一声。
陶陶没搭理他,而是缠着冯六:“冯爷爷,我说的是真的,我是真不会骑马,而且也笨,根本学不会,我跟您说昨儿我去郊外的马场学来着,七八个围着我教了一天连上马都没教会,反而惊了吗,不是十四爷出手相救,我这条小命儿可就交代了。”
万岁爷赏这套骑装下来,是有些一时兴起,却也间接说明了心里是真喜欢这丫头,这套骑装的来历,只怕宫里没有比自己更清楚的了,正是因为清楚才知道这是多大的恩典,这要是搁别人身上,非欢喜晕了不成,这丫头却一个劲儿的往外推,真不知这小丫头的脑袋瓜里琢什么呢,不会骑马学呗,有什么难的?做买卖开铺子可比骑马难多了,这丫头不一样干得有来道去的吗。
想到此笑道:“想来是教小主子骑马的师傅没选好,这么着回头老奴禀明了万岁爷,给小主子挑一个好的,管保一学就会,老奴这出来有一会儿了,万岁爷哪儿还等着回话儿,不敢耽搁,这就先回了 。”不等陶陶再说什么,撂下话走了。
陶陶盯着地上箱子里那套骑马装直运气,琢磨这皇上是不是太闲了,好端端的给自己送这个做什么,哪有这么逼着人学骑马的。
七爷一回来洪承就忙着回了,七爷愣了愣:“你说冯六特意送过来的?怎么可能?就算父皇想赏陶陶,也用不着冯六跑腿儿啊”
洪承点点头:“奴才也纳闷呢,这样的小事儿哪用劳动御前大总管啊。”
七爷:“赏的什么?”
洪承:“是一套骑装还有马鞭子马鞍”
七爷一听皱了皱眉,心说这丫头不定怎么别扭呢,忙快步往里走。
一进屋就见陶陶正瞪着地上的箱子生气呢,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一个人坐这儿发什么呆?”
陶陶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就就讨人厌,不然皇上天天日理万机的怎么会想起关心我骑马的小事儿,我会不会骑马有什么干系吗,你们这儿的女孩子不都讲究笑不露齿,三从四德吗,子萱骑马还被好些人笑话呢,怎么到了我这儿规矩就变了。”
七爷挑挑眉:“我们这儿,什么话儿,难道你不是我们这儿的女孩子不成,不是到你这儿规矩变了,更不是讨厌,正好相反,你这丫头太招人喜欢了,你上回在宫里倒是跟父皇说了什么,把父皇哄的这般喜欢你,还特意让冯六给你送了一套骑装来。”
陶陶嘟囔道:“哪儿说什么了?不过就是些哄老人家高兴的场面话罢了,我要是知道后头有这么多麻烦事,那天绝对装哑巴。”
七爷笑了起来:“你这个小话唠装哑巴,还不憋死了。”说着打开箱子,伸手默默里头的骑装:“这套骑装你穿着肯定好看。”
陶陶翻了白眼:“我要是骑术精湛,穿上这么套好看的骑装,自然好啦,问题是我连马都上不去,穿的越好看越扎眼岂不越丢脸吗,而且冯六说回去跟皇上说找个师傅来教我骑马,我这一难是躲不过去了,我要是真给马踩死了,你也别难过,就当我是在劫难逃好了……”
七爷脸色一变:“又胡说,什么在劫难逃,多大的事儿,值当这样咒自己,你别怕,明儿一早上我进宫去找母妃,让母妃跟父皇说说情也就是了。”
陶陶眼睛一亮:“真的?娘娘说情有用?”
七爷:“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想来父皇不会太为难你。”
陶陶顿时高兴起来,直接依在他怀里:“你最好了。”
声音软软娇娇的,简单的四个字就叫人再也舍不得为难她。
七爷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我倒没想到父皇会如此喜欢你,想来便不学骑马,这次秋猎也必然要跟了去的。”
陶陶:“只要不骑马,跟去就跟去呗。”
七爷欲言又止,心里却有些忧虑,父皇的喜欢对于陶陶来说也不知是福还是祸,他本来想两人就这么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好,不跟其他兄弟争那个位子,陶陶忽然得了父皇宠爱,其他兄弟会怎么想,他跟陶陶以后的日子还能安稳的了吗。
七爷忽然想起今天五哥跟自己说的的话:“老七有些事儿不是你想避就能避的开的,你我从生下来就注定了这样的命运,不能逃,不可避,这是你我身在帝王家必须去背负的命运,祸福虽有天定,争与不争不在你我,真要逼到这个份上,不争也得争。”
七爷拦着怀中人,忽的想到若是为了怀中人,自己是不是还能保有这份平常心,忽听窗外风声大作,吹的廊下的雨眉油布哗啦啦啦响,颇有几分秋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难道真要变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