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泥鳅的家位于申城闸北区一个老式工人新村里,从我店里过去,只需要换乘两路地铁便能直接到他家附近的地铁站。他小区周围的老房子由于市政工程改建都已经拆的所剩无几,唯独他们这个将近快30年的老区,却正好夹在两个项目地块的中间,便一直没有动迁。
老泥鳅家就在这个小区的最里面一栋,从小区一路进去,可以看到这里的居民进进出出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虽然人气不足,倒也显得安静整洁,花坛中也郁郁葱葱。
走到了最里面那栋6单元,三楼307便是了。
这个小区的老式公房都只有三层楼,每层大约有20几户人家,通过一条长长的阳台走廊连贯,就好像很多小学的教室楼那样,大楼左右两头各是一条楼梯。
上到三楼,走道上是各家各户门前摆放着的鞋柜、垃圾桶之类的杂物,抬头便是各家晾晒在阳台上的衣物,我一边往中间走,一边尽量回避开那些吊在头顶上岔开的各种裤衩文胸,虽没有太大的风水讲究,但从这些滴着水的玩意儿下面走来走去的确是相当的令人别扭。
走近门牌,已经听到了屋里念佛机传出的唱经声,料想灵堂已经布置的差不多。
大门没有关,进门的半个前厅已放满了各种花篮,上面都挂着各种宾客的挽联,我看都是老泥鳅曾经工作过的几家单位,还有一些是我熟悉的大学同学的姓名,还有就是街道的,客户单位之类的。
走到里面一间大房间,已经被改成了灵堂,tj和大洪正在和几个大约五十来岁的老阿姨聊天,看到我来了,便介绍说这几位是附近的老邻居,平时也常相互照应,如今得知噩耗,相当惋惜,今天过来帮忙折些元宝纸钱,也是尽一份情谊。
打过招呼后,便给老泥鳅的灵位先上香鞠躬,然后再去另一间屋子看看,这原本是老泥鳅的书房,如今将隔壁的单人床搬到了这里,并铺好了枕头铺盖,床边放有拖鞋一双,我明白这是给老泥鳅头七夜回魂接灵而用的。
下午除了陆陆续续来了一些附近的邻居和街道干部,以及我打包的那份老泥鳅遗物被快递过来之外,就没什么人来了,也许是工作日的关系吧。
三个人在灵堂里无所事事,便就抽烟聊天,顺便也给老泥鳅的香炉里插了三支他最爱抽的薄荷味双喜烟。曾经我们都是一起混酒吧吃夜排档打麻将的好兄弟,如今却有一人,只剩下张照片看着我们,再听不到他爽朗的笑声,不禁唏嘘。
晚饭时,牛皮糖带着气门芯和秦有庆也来了,各自都交代了一下分工的完成进度,大殓的时间是预定在了这个周末,来宾都已落实到位。
由于老泥鳅的具体出生时辰我们都不知道,我只能按照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来排算他八字中的前六个字,然后根据六字来算出头七的具体时辰,是在下周三晚上。
气门芯此时说道,下午联系了银行和保险公司,银行的存款不多,基本把信用卡的欠费补完也就没什么钱了,但在联系保险公司时,业务员说老泥鳅已经连续买了好多年的人寿险,之前的受益人写的是他爷爷,后来爷爷去世了,便将受益人换成了慈善基金会,但在半个月前,却又将名字改成了我的。
可我并不知情,便问气门芯那个保险公司还有没有其他交代,他双手一摊表示没有再多半点信息了。
大洪抓了抓脑袋说道:“我想老泥鳅一定是觉得,臧大官人为人心善又乐于助人,而且还开了佛珠店,还会帮人算命看卦什么的,大家多年兄弟一场,把这个钱留给臧大官人安排,总比要捐给这个会那个会的靠谱些。”
大家也都点头赞同,但我却隐隐觉得事情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为什么是半个月前呢?
而刚刚变更没多久,他便突然离世,难道这不值得怀疑吗?但再深究下去,便找不到任何头绪来,如今唯一能找到答案的办法便是等老泥鳅的中阴身来亲自找我聊聊了,想到这里抬头又看了一眼他的照片,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时间很快就到了大殓典礼,那天来的人要比想象的多,除了老泥鳅最后的这家广告公司的同事和领导外,以前的几家公司也来了不少人,我们还遇见了好多个大学同学,悼词是由他公司的副总宣读的,介绍了老泥鳅的生平事迹,什么工作努力啊,业绩突出啊,天妒英才啊之类的一大堆套话,除了像merry这样的几个小女生呜呜咽咽地抽泣了几下,也没有什么人大哭大嚷的,虽显得有些过于平静,但一切都还顺利。
由于没有什么直系旁系的亲戚,所以抬棺的仪式便由我们几个兄弟完成,我在老泥鳅的棺材前又仔细看了他最后一眼,妆画得很好,已经没有了黑眼圈,脸色也红润,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合棺后,一路抬进后堂,最后去炼尸房的一段路上,我一直在替他默念超度经咒,直到被工作人员阻拦在火化间的铁门外。只听到牛皮糖在一旁对着铁门里面喃喃自语:“兄弟啊,咱们也就只能送你到这了,往后可就没人陪你玩了,有啥需要的,记得托梦来说吧。”
大家双手合十朝着门里拜了几拜,便回头出去招待来宾去吃豆腐饭,不再赘述。
老泥鳅家的灵堂由于还没断七,所以一直设着,几个热心的老邻居阿姨主动提出帮忙轮流看守,我们自然是十分感激。说好了头七那天再去操办。
大殓后的第二天,还是周日,店里生意比平时要好很多,我早早到了店里,给佛台上完香,便一个人躲在禅修室里闭目打坐,这几日事情太多,都没有时间好好静修,现在趁有空便补补功课。
打坐这门课,是我大概六七岁时便开始学的,一开始老爸骗我说是因为我上课老是开小差,老师告状说我有多动症,所以就逼我练这功夫学习定心,后来才明白,原来这只是善意的谎言,因为禅坐,是每一个阴阳易术师必修的基础课,只有通过禅坐,才能使自己的思想进入到深层,并使周身五脏六腑的机能完全打通。
在练武者、中医、道士等人看来,打通正面的任脉和背面的督脉之后,人的精气就能以一种循环的走势,从腹部的丹田下落,经由会阴穴,经过肛门逆势而上顺着背部的黄中脉经由玉枕穴直达头顶百会,再经由百会穴分作两路顺耳颊而下,抵达上颚,通过舌尖与上颚的对接,这精气再经由咽喉下灌到前胸及丹田。
习武者通过打通任督二脉来调气排毒,很多武侠小说中写的什么身中剧毒,然后坐下运气,便能一口毒血喷出之类的,用的就是这种方式。
而中医则通过体验气脉在周身循环,找到不适感的区域便是病灶所在,可以对症下药。
对于道家内丹术来说,这便是打通小周天的过程,通过运气循环可以使得口腔分泌出一种极其清香的津液——吞下之后便能延年益寿返老还童。
而我们臧家的禅坐虽大致与这些方式相似,却也有不同之处。除了物理上面人体可以感知的气脉血液流通的过程,还需要用神智来一个逆向循环,简单了说,就是精气是自前而后、自下而上的走;而神智便要自后而前、自上而下的走。
普通禅坐只需要将双手摊开放于两膝,或是双掌虚合置于丹田,而我们则需要将双手的四指并拢弯曲,一上一下掌心相对,指尖相触,两个大拇指贴在掌心内,这叫做“阴阳太极大手印”,也简称“天地印”。
至于这种功夫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没人说得清,据老爸讲,祖祖辈辈的文字记录里,有些人说可以抵御百病终生无需吃药;有些人说可以目测穿墙、耳听百米;更有记录说可以灵肉相离,魂飞世外与仙佛对话……
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老爸自己的亲身体验,则是隔空猜物,这个游戏我小时候做过,将一样东西藏在他的背后,让他猜,百发百中。我想他炒股票可以炒得那么出神入化,一定也跟这本事有点关系。
而至于我呢,说实话,除了让我觉得身体健康免疫力比较强之外,其他的神通我是一点都没感受到过。但就这点我也受益匪浅,别人发烧感冒需要好几天恢复,而我仅需禅坐半小时便又活奔乱跳了。
对了,最近几年还发现了一些小变化,那便是闭眼入定之后,可以听见体内血液在管道中流动的声响,甚至还可以听见肠胃在消化食物的隆隆声;若在黑暗中打坐,则还能看到周围有类似蒲公英一般飞舞的无数光点围绕在周身缓缓漂浮,但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其他感受了。
今天再次禅坐练习,一来是缓解近几日的疲乏,二来也是向着祖辈们传说中达到的神通继续努力。
手结“天地印”盘腿而坐,闭上眼睛后不到几分钟便可入定,浑身筋骨开始在气脉汩汩的流动声中慢慢舒缓,这种感觉就好像累到筋疲力尽骨头快散架时,躺进按摩浴缸里泡一个香浓的泡泡浴一般,只是禅坐的快感却要超越泡澡的百倍。
此时神智开始进入混沌状态,好像是睡着一般,其实又明白没有睡着,所有的思绪完全放空不留下一丝意念,整个人好像漂浮于无尽的太空,你可以是一座星球,可以是一粒尘埃,或只是一道光线……达到这种境界一般需要每天修习禅坐一个时辰以上,练个七八年便可体会。
“臧道禅,臧道禅!?”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是谁在乱叫!我企图睁开眼睛狠狠批评那个打断我练功的家伙,早就已经跟她们说过多少回了,只要是禅修室门上挂着免打搅的牌子,就不许有任何理由来干扰我,谁那么大胆子来破坏老规矩的!
我正想发火,却发现情况有点不对,无法睁开眼睛——或者说其实我已极力睁大了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我想要喊叫,张着嘴又无法发出声音来;我想起身——可我的身体在哪里?!我的手脚呢?!
竟然完全无法感受到**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