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是一直守在云中居店门外的。
店堂里面的争执时高时低，店外的人听得并不真切，除了能猜出里面的几个身份尊贵的女人发生了不愉快，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荷香不一样。
她知道自家主子所有的秘密，她也知道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自家主子失态地惊叫。她有种很不妙的预感。
果然，苏雪华从店里出来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像死人一样。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询问，如今的苏雪华，就像是夏侯王妃的翻版，轻易不能招惹。
康王府一行人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浩浩荡荡离开了云中居。
然而，荷香等婢女，全都没有像来时那样坐在车上，苏雪华不允许她们上车，她们只能跟着车子步行。
荷香就走在车窗外，她屡屡地抬头向窗子里看去。
车子行走间，窗帘被轻风吹得一扬一扬的，雪华的脸在窗帘吹开的缝隙里时隐时现，她双眼发直，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
荷香心中惴惴，不详的感觉越发强烈。
直到回到了康王府，马车在二门外停下，车夫搬了脚踏放在车下，她似乎听见车子里有什么动静。
“夫人，到了，请下车吧。”
她扬声叫道。
车门没有开，但车里的动静却似乎越来越大。
“夫人？”
荷香又叫了一声。
“嗯……”车子里传出了一丝痛苦的声音。
“夫人你怎么了？”荷香担心起来，干脆踩着脚踏登上车，从外面拉开了车门。
“啊！夫人！”
眼前的一幕，让荷香一下子惊叫起来。
只见苏雪华满脸红斑，连脖子上也是，她正在用两只手不停地抓挠。
“好痒……好痒……”她痛苦地重复着这句话。
“夫人，不要挠了！”荷香扑上去抓住她的手。
苏雪华脸上的红斑真是触目惊心。有的地方已经被挠出了血丝。
“你别抓着我，我好痒！”
被抓住了手的雪华，剧痒难忍，身体不停地扭动，试图挣脱荷香的钳制。
她的脸上、脖子上，甚至包括胸口露出的肌肤，都起了大大小小的红斑，非常地可怕。而且她的眼睛还出现了充血的迹象。瞳仁周围全是红血丝。她嘴里喷出的气息。也滚烫滚烫的。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荷香焦急起来。
雪华这幅模样，就跟中了毒似的。
“我不知道！好痒啊，好痒啊……荷香，我的脸怎么了？好痒。我的脸是不是长东西了？……”
雪华语无伦次，荷香一不注意。被她挣开手，又要往脸上挠去。
“夫人，不要挠！挠破了会留疤的！”
荷香大叫。
一听留疤。爱美的苏雪华立刻硬生生地停住了手，荷香趁机又将她的胳膊抓了回来。
“夫人，我们赶快下车。我给你叫大夫！”
雪华已经痒得六神无主，而且刚才被她自己挠破的地方，好像还痛了起来，她看不到自己的脸，但皮肤上传来的感觉。就像是破了的脓包要开始溃烂一般。
“荷香，我好害怕，我的脸到底怎么了？”
她紧张地抓住荷香的手。
荷香忙连声道：“不要怕，不要怕，我们叫大夫来，大夫一定有办法的。”
她在车里翻出一块大大的丝巾，披在雪华的头上，遮住了她的脸，然后拉着她的双手，引导她下车。
期间雪华还几次抬手，试图去抓脸，但都被荷香给制止了。
下车后，婢女随从们都对雪华突然用丝巾遮脸感到奇怪，但雪华性格乖戾是出了名了，没有人敢多嘴问一句。
从二门一直回到房间里，荷香都装作扶着雪华的样子，紧紧抓着她的两只胳膊，避免她又去抓脸。
一进门，她就让雪华躺倒床上，然后放下帐子，将她挡得严严实实的，同时，立刻叫人去请大夫。
屋子里什么人都不让进，只说夫人要休息，等大夫来了再通报。
荷香将门锁得紧紧的。
“荷香，给我拿镜子来！”帐子里的雪华说道。
荷香犹豫了一下，雪华的脸她看过，实在是可怕，若是她自己看了，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说不定要动了胎气，她想了想便道：“夫人先不要照镜子，等大夫来了再说吧。”
她越是这样，雪华便越是忐忑。
“我的话你也敢不听了吗！马上给我拿镜子来！马上！”
雪华掀开帐子，厉声喝道。
她这一露面，荷香顿时又吓了一跳。
下车前，雪华脸上还只是红斑，但这时候，有几个红斑居然已经开始鼓起来，变得半透明，里面似乎还包着黄褐色的脓水。
密密麻麻的红包将她原本的肤色都给遮住了，丑陋可怖，荷香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胳膊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视线也向旁边游移，不敢再看。
荷香的反应，都落在雪华眼里，她愈发对自己的脸惊疑起来。
她一把掀开帐子，从床上跳下来，连鞋子都没穿，一下子扑到梳妆台前。
荷香大叫：“不要……”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雪华口中发出。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着眼睛，看着镜子里那张如同魔鬼一般的脸。
充血的眼睛，放大的毛孔，大大小小的红斑，从额头一直爬到脖子，有的还呈现出肿胀的紫色，有的甚至还包着脓水，鼓着透亮的脓包。
“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雪华如同魔怔了一般摇起头来，先是幅度非常小，非常缓慢地摇头，接着频率就变得越来越快。幅度也越来越大，最后已经变成了疯子一般。
“这不是我的脸……这不是我的脸……”
她啊啊地尖叫起来，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夫人，不要这样！”
荷香从背后冲上去抱住她，试图阻止她折磨自己。
“大夫很快就来了，夫人不要害怕，大夫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啊……”雪华仰天大号，痛哭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荷香的肩膀。“荷香，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要变成这样子，我不要变成这样子……”
她如同濒临死亡的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用力地摇晃着荷香的身子。
她的脸离荷香的脸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
荷香闻到了一阵腥臭。血气翻涌，猛地推开她，跑到一边干呕起来。
惊恐的雪华。愈发地烦躁难过，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会不会毁容？会不会变成丑八怪？会不会全身都变成这样？会不会死？
无数恐怖的可能性。几乎要把她给逼疯了。
她开始摔打起屋子里的东西，瓷器、花瓶、梳妆盒、古董、摆饰，见到什么就摔什么。
荷香一面大叫着她，一面又不得不躲避着这些到处乱飞的凶器。
房门被用力地拍响。
“夫人！夫人！”
“荷香！荷香！”
“发生什么事了？”
“夫人……”
她们大叫着雪华和荷香的名字，又是着急又是担心。
这时候。荷香终于抱住了雪华，制止了她疯狂的行为，这才有空对门外大叫：“不要进来！大夫来了没有？快去叫大夫！”
雪华怀孕之后，康王府里是有养着一个大夫，专门给她安胎的。
“来了来了！大夫来了！荷香快开门！”
这一声回答如同天籁，荷香大喜，忙放开雪华，跑到门口，呼啦一下将门拉开。
蜂拥而入的人群，顿时被满地狼藉给惊呆了。
跑在前面的一个丫鬟，不经意看到了雪华的半个侧脸，啊一声叫了出来。
“啊……”
雪华立刻尖叫着，抱着自己的头，一下子蹿到床上，拉住帐子将自己紧紧地藏了起来。
荷香一巴掌扇在那个丫鬟脸上。
“鬼叫什么！”
巨大的力度差点把那丫鬟的脖子都给扭断，她立刻噤声，眼泪汪汪地往后躲，不敢再说一个字。
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没有看到雪华的样子。
荷香道：“赶快把屋子收拾干净。”她冲丫鬟们挥舞了一下手臂。
“大夫你快看看夫人。”
她拉着大夫的手，几乎是用拖的，将他拖到了雪华床前。
“夫人，大夫来了，你快把手伸出来让大夫把脉。”
隔着帐子，荷香轻柔地劝说着雪华。
然而此时帐子里的雪华，却抱着自己的双腿，如同受伤的小兽一般，将自己的脸埋在两个膝盖之间，浑身都在颤抖。
“夫人？”
“夫人？”
荷香一连叫了几声，帐子里面都没有反应。
正在收拾屋子的丫鬟们，都发现了事态异常，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努力不发出声音来。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冷静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口响起。
众人回过头去，却见一身红衣的康太妃夏侯月晖，正拧着眉毛，不悦地看着满屋狼藉，她的身后，照例跟着一大票的丫鬟仆妇，浩浩荡荡如同皇帝出巡。
两个仆妇先进屋，用脚将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瓷器碎片都踢到两边，扫出中间的一条道路。
夏侯月晖这才抬腿走进屋子。她走路的时候习惯下巴微抬，如同一只骄傲的狮子正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荷香，你们家主子怎么了？”
她走到床前，对荷香发问。
每次面对夏侯月晖，荷香都会如临大敌，头皮发紧。
“夫人，夫人她，身子有些不舒服……”
她话未说话，便被夏侯月晖的一声冷哼给吓得闭了嘴。
“不舒服就看大夫，还由得她任性不成！来人，把她给我拖出来！”
夏侯月晖一声令下，立刻有两个仆妇伸手去扒帐子。
“不要！”
帐内的雪华和帐外的荷香同时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