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林春乔仰面躺在榻上,肚子依旧高高隆着,双腿还保持着张开的姿势,裙子撩起来搭在膝盖上,露出了白生生的小腿,沾着斑驳的血迹,还有方才接生的婆子在她小腿上抓出了的好几道红红的指痕。
事实上,她的双腿已经僵硬,此时就是想合也合不拢了。
地上放着两个水盆,一个是空的,一个接了一盆底的血水,一块帕子搭在盆沿上,浸入了血水里。
一大滩水在地面上肆意横流,到处都是踩过的脚印。
青宁慢慢地向她走去。
安静的屋子里,脚步声一下一下格外清晰。
走近之后,她才发现,林春乔瞪大着眼睛,看着屋顶,脸上透出一种绝望的木然。
“林春乔。”青宁叫着她的名字。
林春乔毫无反应。
青宁将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个古怪至极的神情,幽幽道:“当初你害死我娘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也有这样的一天?”
林春乔依旧没有反应,但眼眶里面的两个眼珠子却微微一动。
青宁站在她脑袋边上,微微俯身,脸对脸地看着她。
“我娘死的时候,我发过誓,一定要为她报仇。你加诸在我娘身上的痛苦,今天终于全数奉还了。”
她语气冰冷,从骨子里透出的仇恨。
林春乔慢慢地转动眼珠,跟她目光相对,嘴角慢慢地扯开。
“我真后悔……当初没有把你一起弄死。”
她沙哑的嗓子里逸出这一句话。
青宁冷笑一声,靠近她的耳朵,嘴唇几乎与她耳垂碰到。
“你今天原本要栽赃到我头上,知道为什么会失败吗?”
林春乔眼珠转动。
“因为你的打胎药,早已被小刀换掉。你喝下去的是我让御医准备的药,除了让你肚子痛,别的什么功效也没有。可笑,你却自以为是小产的征兆。”
林春乔这才明白,咬牙切齿道:“贱人!”
“当初你让小冬在我娘的安胎药中做手脚,今日你自己却败在了小冬弟弟小刀的手上。这就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当初你害的我娘难产大出血,一尸两命。今日你也尝到了同样的痛苦。”
“我早就说过。你怎么害死的我娘,我就要你死得一模一样。”
青宁的话一句一句送入她的耳中,字字诛心。
“谁说我会死!”
林春乔厉声喝道,紧跟着就挺起上半身,试图证明自己还活的很好。
然而她不过稍稍一动,下半身便撕心裂肺地痛起来。她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立刻又倒了下去。
她的双腿之间,不停地流出暗红色的鲜血。
林春乔仰面倒着。身子发出了轻微的痉挛似的抽搐,脸色也越来越白。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逝,但是她却做不出任何挽救。
青宁冷冷地看着她。不言不动,仿佛在欣赏她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林春乔扭过头,颤抖着嘴唇,牙齿间一字一字地迸出来。
“苏-青-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青宁冷笑:“如果这世上有鬼。所有被你害死的人,早已经化成厉鬼向你索命!”
林春乔忽地一下子坐直了起来。
这突然的变故,让青宁吓得往后一退。
林春乔双眼亮得可怕,脸上突然一下子恢复了生机一般神采奕奕,她伸出一只手,尖利的指甲直直地指着青宁的鼻子。
“今日我死于你之手!他日你亦将死于我后人之手!”
随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有千钧力道,仿佛带着无穷的诅咒,要深深地烙印到青宁的心底。
然而,青宁却凛然不惧,反而往前迈了一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指。
“我将死于你后人之手?你的什么后人?苏雪华吗?哈,忘了告诉你,苏雪华害死了云子览,这笔血债我一样记在心里,迟早要她偿还。到了黄泉路上,你不如等一等,说不定还能母女团聚!”
最后一句话仿佛一个巨雷在林春乔头顶炸响。
她骇然变色,瞳孔蓦然以不正常的比例放大,喉头咕噜噜响,噗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如同一蓬血雾,尽数喷在青宁胸口。
随着这口鲜血吐出,所有的生机像开了闸的洪水,顷刻间从她身上流逝得干干净净。
她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下来,身上的皮肤也仿佛一下子干瘪了下去,变成了蜡黄色,眼睛里的神采全部涣散掉,整个身体如同泄了气的皮囊,软软地向后倒了下去。
砰——她的身体重重砸在了榻上。
屋外的所有人,也听到了这一声巨响。
苏北岳心头一跳,脸上的表情先是没变化,然后,原本深锁的眉头才慢慢地松开,眼睛也随之闭起,怅然的神情以眉心为中心在他脸上散开,嘴里也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宋梨花和上官静则是同样的心里先是一紧,紧跟着又是一松。不过她们两人内心的活动却天差地别,宋梨花更多的是逝者已矣的伤感和叹息,上官静更多的却是痛快和轻松。
扶摇亦是摇头叹气,林春乔能够死在青宁手上,总归是为四夫人丁芷兰报仇了。
至于林春乔的忠仆王妈妈,在听到屋内这一生大响之后,满脸绝望,软软地倒在了墙角。
随着林春乔的去世,平海侯府的一段公案亦告了结。
余下事情,当初协助林春乔谋害丁芷兰的,以王妈妈为首的下人,按照罪行严重程度,或杖毙,或发卖,均得到了惩罚。
其余涉及人员,御医自然已经得到了青宁的警告,守口如瓶,不会将此事拿出去宣扬。而杜大夫亦被封了口,事后搬出了桐城,去了千里之遥的他乡。
小刀恢复了男儿身,上官静做主将他的卖身契转交给了青宁,日后青宁回京,也会将他带上。
林春乔的死讯,也通知到了林家,不过是以难产而死的名义,她肚子里的孽胎,临死也没生下来,最后取出来一看,也不过是块血淋淋的肉块,根本就不是婴儿的模样。
作为苏北岳的妾室,她不可能享受到隆重的葬礼,不过是薄棺一口安葬了事,然后有芙蓉苑的旧人,在她坟前烧了几张黄纸。
素来心高气傲,作威作福,自以为是侯府内院第一人的林春乔,死后却如此凄凉,这大约也是她生前从来没有想到的。
至此,青宁为母亲报仇的心愿已了,同时也让平海侯府的人都认识到,这位三小姐,已经不是当初柔弱无依的小女子,而是身份尊贵、杀伐果断的大皇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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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后。
因林春乔死而带来的一点伤感气氛,早已经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
而这天青宁接到了来自岳京城的来信,写信的人是大皇子慕弘武的亲信。
日前二皇子举办酒宴,邀请大皇子赴宴,大皇子亥时正回府,亥时末就发现中了毒,整个皇宫震动,经太医院抢救,总算是捡回一条命。
丁贵妃因此受到惊吓,头风发作,卧病在床。
大皇子宫中亦是人心惶惶,于是来信请大皇子妃回宫主持大局。
收到了这封信,平海侯府之中自然也是极为震惊。
大皇子中毒,难道是二皇子下的毒手?
可是二皇子又岂会蠢到在自己的宴会中下毒,岂不是引火上身,落人口实?
青宁、扶摇将信件拿给苏北岳看过,父女三人分析一通之后,亦是不敢下任何结论。
总之,青宁是需要立刻启程回京了。
平静了几日的平海侯府,再次为大皇子妃的启程而忙碌起来。
除了准备车马仪仗等物,宋梨花和上官静还为她准备了许多的东西。当日青宁在宫中完婚,虽有嫁妆,但那都是宫中所赐。如今她省亲完毕,回京之时,自然少不得要从娘家带走真正的嫁妆。
不过她长途跋涉,也不可能拿许多沉重的东西,所以宋梨花和上官静准备的都是金银细软之物,倒不是她们自己破费,也原来也是丁芷兰生前为青宁备下的,她们不过添上一些自己的心意罢了。
不过这次,要回岳京城的不仅仅是青宁,还有苏北岳和扶摇。
苏北岳是按照大盛律例,凡外任官员,三年一期,回京述职,今年正好到了他进京述职的期限。
而至于扶摇,则是因为云子规给她来了一封信,说她要跟冉冬夜成亲了,请她进京观礼。
云子规要跟冉冬夜成亲?
乍听到这个喜讯时,扶摇真是吃惊地差点跌一跤。
冉冬夜那个一天到晚嬉皮笑脸的混小子,居然真的俘获了云子规这个极品熟女的芳心,而且还这么迅速地要成婚。
扶摇一再地跟送信的云家下人确认,直到对方赌咒发誓才确认。
而云子规在京中成婚,云夫人自然也是要进京的。
所以到了启程之日,苏家人马、青宁的车队,还有云家的队伍,都在城门口汇聚到一起,然后浩浩荡荡地离开桐城,往岳京城进发。
路上耗时一个月,不必赘述。
这日,岳京城恢宏壮阔的城门,便已经遥遥在望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