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圣旨传到南京要晚上许多,这期间邓名的大军正在通过,为了避免瓜田李下之嫌,蒋国柱把军队尽数收入了城中,一直等到川军后卫通过,圣旨才得以渡江。
拜了香案,迎了圣旨后,蒋国柱看完也顿感迎头一桶冰霜雪泼下,把他浇了个透心凉:“皇上说堵不住邓名就罢官查办,谁放走了邓名那谁就得顶邓名的罪,这是从何说起啊。”
见到周培公的时候,蒋国柱的反应和林起龙差不多,恶狠狠地把圣旨掷了过去,没有当场把这东西撕个粉碎就说明蒋国柱很有涵养了:“还有去给南昌、武昌送去的急报,估计说的也是这个事,皇上说他五天之内就会出发,算算rì子,现在说不定已经出京了!邓提督都走了他还要来,这是存心不给我们留活路啊,这沿途这么多官吏,难道皇上都要罢免,都要与邓名同罪不成?”
周培公愁眉苦脸地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想明白了问题所在,大叫起来:“哎呀,总督大人啊,皇上看的都是捷报,他看到的是邓提督攻武昌不克,九江旋得旋失,江南屡战屡败,渡江攻扬州徒劳无功,后顿兵镇江城下,还被总督大人的两江官兵和下官的湘军前后堵截。所以皇上肯定认为邓名已经是穷途末路,只要官兵奋不顾身就算灭不了他也肯定能堵住他,堵不住只能是因为贪生怕死。”
“你说的不错。”蒋国柱发现自己确实犯了以己之心度人的失误,既然在顺治眼里只要官兵肯拼命就一定能拦住邓名,那这道圣旨一下两江和湖广的督抚肯定卖命出力,就算有个别的官员畏敌也不会个个如此,所以惩罚和打击面不会很大,那想得到两江和湖广不是不想拦,是当真拦不住,要是不想收回成命的话,说不得肯定要把这几省得官员都一撸到底。
沉思片刻后,蒋国柱又生出一个疑惑,自言自语道:“若皇上真是这么想,那他就该认为邓名并非大患啊,完全可以指望两江和湖广将他驱逐,为何还要亲征呢?”
不过这疑惑也就是存在了一瞬而已,蒋国柱咬牙切齿地自己回答了自己:“皇上觉得这是消灭邓名的好机会,就逼着我们去拼命,而且还想趁机来江南散散心,顺便炫耀一下武功。”
周培公在边上默默地点头,对蒋国柱的判断深为赞同。
“可这邓名我们根本拦不住啊,皇上到时候一看我们居然放这样的弱敌跑了,必然认为我们办差不利,而且皇上连下三道圣旨……”说到这里蒋国柱又是一愣,喃喃说道:“邓名虽然猖狂,可和郑成功、李定国还是没法比的吧,皇上为了他短短十天就连下三道圣旨,口气还如此严厉,莫不是皇上和邓名有什么过节?”
“邓提督说没有,”周培公在边上搭腔道:“下官问过了。”
“如果是别人说的,本官还未必信,不过邓提督就另当别论了。”邓名的信用一向很好,蒋国柱觉得双方目前合作愉快,邓名也没有蒙蔽自己、害己方误判的必要:“皇帝又是圣旨连催,又是亲征江南,这么大动静结果连邓名一根寒毛都没有伤到,这让皇上如何下得了台?”
纵放穷寇,加上让皇上在天下人面前丢脸,蒋国柱知道自己莫说两江总督,这个巡抚差不多也算是当到头了,更不用说还有通邓暴露的后患——就算顺治没亲征,万一震怒拿下了蒋国柱的顶戴,失去了官位的庇护,蒋国柱通邓这件事暴露的机会也会大增。
左思右想,竟然没有可以应对的良策,蒋国柱苦涩地对周培公说道:“周老弟,没想到居然是我们吹功太过,才把皇上亲征的心思给勾出来,这真是天亡你我啊。”
“巡抚大人不必沮丧,所谓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我们就再报个大功好了,”周培公现在也没有了退路,万一东窗事发,他肯定是所有督抚的替罪羊,就算皇上只杀一个人也要杀他,轮谁活命也轮不到周培公:“这事真捅破了,武昌、南昌还有扬州那位谁都落不下好,还有安庆、池州、镇江、苏州、松江、扬州这么多知府,他们谁能跑得掉?我们就报大捷,几万、十几万地往死里报,保住皇上的面子;皇上的脸面只要保住了,再看邓名确实逃回四川去了,牵连的官员又多,也就该打消了亲征的念头,也未必会算我们的账。”
蒋国柱想了想,眼下也确实只有这个办法了,幸好现在整个东南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从府县到漕运总督衙门,就没有一个干净的,就算是撒下弥天大谎也不用担心有人去揭破。
“我这就渡江去扬州,和林大人面谈。”蒋国柱说干就干,马上命令背下快船,亲自去和漕运总督商议如何统一口径,同时修书南昌、武昌,要大家同舟共济,齐心协力共度难关。如今皇上当前,那蒋国柱和张朝的私人恩怨也要先放一边了。
“邓提督那边,不要去通知他,”对于邓名蒋国柱还是本着能瞒就瞒的原则,要是对方知道了新的圣旨,说不定会因为担忧舟山安危而回师,那皇帝多半非要下江南不可了:“邓提督必须得走,不这样没法打消皇上亲征的心思。至于保住皇上的脸面,劝皇上呆在京师……唉,尽人事,听天命吧。”
……
到了扬州城后,蒋国柱、林起龙和梁化凤愁眉不展地坐在一起商议对策,后二者也都同意了蒋国柱的分析,确认这次顺治亲征确实都是自己招惹来的。
本来梁化凤还惦念着倒戈一击,向皇上告密来为自己开脱,但现在这条路多半也走不通了,之前邓名还在镇江,梁化凤还能指望靠拼命作战求得宽恕,可现在邓名都走了,皇上发现自己被狠狠的欺骗后,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梁化凤作为江南最高军事长官多半也要陪葬。
不过即使邓名还在,梁化凤之前的路也未必走得通,首先顺治动作比他想象的要快,银船来回折腾,再去běi jīng也来不及了;而且梁化凤出尔反尔也在附近好汉心目中失去了信用,他刚把附近的亡命徒用大棍子从军营里赶出去,现在再招他们回来也不是件容易事——不少人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养棍棒给他们留下的伤呢,拉回来也没法立刻训练成军,就算邓名没有走,梁化凤也无法拿出赌本去找明军拼命。
“这绝对是有私人恩怨。”梁化凤一想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无论是对付郑成功还是李定国或是其他的什么人,顺治的应对都遵循争霸天下的传统规则,所以他的行为很好预测。而在梁化凤看来,这次顺治的行为明显又很强的个人情感在里面。
“朝令夕改,反复无常。”梁化凤悲愤地仰天长啸:“皇上视国家大事如儿戏,如此我大清危矣,祖宗的社稷江山危矣!”
“邓提督说没有。”蒋国柱并没有斥责梁化凤,相反他对梁化凤的话深有同感:“天子居中不可轻动,轻离京师则海内不安,人心惶惶,可叹朝中诸公尸位素餐,只知道一味曲意逢迎皇上,不懂得忠臣当直言进谏,当此板荡之时,我等当犯颜直谏,叩请皇上收回成命。”
“蒋巡抚说的好,这奏章本官愿意联署。”林起龙举双手赞同蒋国柱的建议,在报捷的同时还要上血书,让皇帝留在京师镇压四方,不要学明武宗出来胡闹:“只是光我们这分量恐怕不太够啊。”
“我已经修书给武昌张长庚、南昌张朝、董卫国,他们都是朝廷的心腹、国家的栋梁、忠义可嘉,必定会附和我们的主张。”
……
没有满清督抚的通报,邓名确实无法在第一时间了解到最机密的情报,被蒙在鼓里继续返回四川。
此时顺治已经带着五千满蒙八旗离开了京师,沿着运河向南方进发。
离开了紫禁城这个大宅子后,顺治感到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每天乘船观看着两岸的景sè风物,无边无际的广阔天地好像把顺治心中那股宠妃去世带来的yīn郁都驱散了不少,尤其是想到自己正是这天地的主人,更是让顺治心中升起一股自豪和得意,这感觉和站在紫禁城中抚摸地图可是大不相同。
顺治的好心情被江南的捷报打破了,首先送到御前的是林起龙和蒋国柱在刚得知邓名退兵时洋洋得意地写下的那几封,随后又是一大堆传来,邓名又是被火攻又是被劫营,被清军打了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但顺治从中只看到了一点,那就是他们让邓名给跑了。
“真是视朕的圣旨如废纸啊!”顺治盛怒之下把这些捷报和苦劝他以社稷为重的谏言统统扯成了碎片:“邓名羞辱宗庙、朕躬,让爱妃名声受损,岂能请纵?”
更让顺治恼火的是,武昌和南昌也来凑热闹,异口同声地要自己以社稷为重。
“邓名凶顽,岂能姑息?还有舟山张煌言、现在居然赖在崇明不走了!福建那边到底怎么回事,朕也要亲眼去看一看。”二百在福建被俘的满洲八旗,居然被邓名送到扬州释放,这更是让顺治感觉对方是再有意扇自己耳光,他再次传旨,宣称此次要先取崇明、舟山,再穷追邓名直入西川,李定国那边说不得也要顺势剿灭。顺治在圣旨中宣布不讨灭各地乱党绝不空回,要前线各省做好接驾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