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明军退到扬州庆祝新年,正月十五邓名也通过崇明等地辗转返回扬州,他和卫队在海上渡过的新年。进入长江后,苏州等地的清廷官员一拥而上,贺使多得都快把邓名的旗舰压沉了。
见到邓名后,赵天霸立刻告状:“巩夫子不但不许我们追击溃逃的清军,还说服了虎帅他们不追击。”
击败杰书并不奇怪,杰书拿到的情报基本就没有对的,最简单的比如地图上表明是引水的护城河,绿营千辛万苦拖着木筏来了,却发现河底干得都裂了;而扛着梯子打算翻越壕沟的时候,却发现满满的都是长江水。至于营墙的高度,明军屯军的数量,道路的走向,凡是依靠两江、漕标细作拿到的情报无不错误百出。
反过来,明军对清军的布置了如指掌,给杰书送机密军情的很多使者实际上就是明军的测绘员,把明军这边的军事部署“报告”给杰书、遏必隆后,转身就把清军的军事部署都带回来了。整场杰书的试探性进攻,就是指挥劣势清军穿过最崎岖复杂的地形,冒着交叉火力,向严阵以待的优势川军的重点防御区上撞。而当明军发起反击后,每一记重拳都打在清军毫无防备的地段上,甚至有不少防线的通道入口,在清军发起攻势后就被化妆成清军的川军接管了。
不过在清军开始溃败后,巩焴却坚决阻止明军的追击,对周围的溃兵清剿做得也很马虎,不然赵天霸估计俘虏人数能轻松超过六万。虽然赵天霸是邓名任命的统帅,不过他对战略并没有太多考虑,而且和夔东军的关系也不如巩焴。
“现在我们有一举吞并两江、湖广的能力么?”巩焴不慌不忙地对邓名解释起来,其实赵天霸本人也基本被巩焴的战略构想说服了,他向邓名告状只是为了表示他的能力不仅限于已有的战果。
这次在两江的土地上作战,无论是江北的绿营还是漕运官兵都全力配合明军,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巩焴一直向两江总督衙门和漕运总督衙门叫苦,称明军内部派系复杂,北京来的中央军不可小觑。因为巩焴一直暗示明军很有可能被击败,所以蒋国柱和林启龙都极力协助明军作战,情报不用说,两人都派出敢死队在战时给杰书搞破坏,甚至焚烧营房制造混乱。
“如果我们全歼了杰书的大军,或者把杰书打得完全喘不过这口气来,那一心想自立的张长庚、蒋国柱就会把我们视为首要的敌人。现在他们未必没有这个念头。而现在并不是在这些地头蛇的土地上和他们苦战的时机。再有几年我们就能取得对他们的压倒性的优势,甚至可能直接命令张长庚投降。”巩焴认为正确的办法是见好就收,保留清廷对江南一定的威胁,这样清廷的督抚们就会继续依靠川军:“这次杰书损失并不大,主要是士气受损。经此一败,他肯定知道江南的衙门都被我们渗透了,不然他拿到的情报不会错得这么离谱。更不会午时刚过,后方就几十处同时火起,我们的突击部队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摸到他的帅帐前才被发现——短期内他是不敢再和我们在江南决战了。”
邓名也听懂了巩焴的设想,杰书这一仗败得非常不服气,而且多半怀疑起东南的督抚来,这就意味着若是东南督抚继续依靠川军,清廷多半不敢再来莽撞送死,而如果东南督抚驱逐川军的话,杰书很有可能会再来一趟,他还有实力,也不会再信任两江的“友军”,没有川军的协助,蒋国柱多半顶不住他。
现在邓名在山东又搅和了一通,这也给了清廷一个下台阶的机会,可以把军队调回北方重整。至于山东的扶清军到底下场如何,巩焴、川军将领和夔东军的将领不了解,也不太关心,邓名出击就是为了吸引清军的主力,最后也牵制了几万清军后援,迫使清军主力不认真核实情报就莽撞的进攻,在明军看来,胶东战场已经完全达到目的了。
“对我们最有利的,就是让周培去公暗中捣鬼,让清廷在胶东的招安失败,这样今年清廷就不用干别的了,深陷在山东的泥潭中,我们还可以提供武器,让胶东军和清军旷日持久地打下去。祖泽溥多半还会被清廷追问罪责,这又是一场官场动荡,对我们来说也有利无害。”巩焴的看法就是让胶东继续搅和下去,只要议和破裂,那清廷绝对不可能在山东存在叛军的时候让主力下江南。
这个设想和邓名的稍有不同,看到那些胶东难民的苦难后,邓名也不忍让战火在胶东长期蔓延下去了。不过巩焴的看法显然代表了明军的主流意见,张煌言和李来亨都支持这个构思。看出邓名似乎有些不忍心后,张煌言还表示他可以接纳部分难民到崇明来。
会议结束,张煌言离开后,巩焴转了个圈子,拉着李来亨他们又回来了:“此外还有一件事,蒋国柱和赵国祚打算在他们的省里兴大狱。”
得知淮阳一战的结果后,南京和杭州就在第一时刻给扬州这里派来了道贺的使者,他们同时向李来亨、巩焴暗示了他们几乎在江南和浙江兴起“明史”、“奏销”两案。
“湖州明史案牵连极广,而且还会有许多附属的小案,北京的意思是要杭州处斩几十人,流放百人,查抄他们的几百万家产。”赵国祚的密使向巩焴表示,杭州必须要执行这个指示,修复一下与北京的关系,而且还要把一半的抄家所得(账面上的)送去北京。去年漕运损失了,杭州通过此案可以向北京提供百万两的现银,肯定会让索尼大喜;而赵国祚打算用来收买邓名的,则是购买一百五十万两白银的大明国债。
“但比起蒋国柱的奏销案,这就实在算不了什么了。几年前还有一场哭庙案,明明是蒋国柱亲自断的,还借此给朱国治又添加了一条罪名,但他居然也要翻案。这些案件加起来,大概要免去超过一万三千人的功名,论死、流放的超过七百人,没收和追赃超过千万两,免除功名以后还能给蒋国柱带来百万两以上的税收增加。”大兴文字狱除了能填满清廷的库房,还能震慑汉人知识分子,对此清廷肯定是乐见其成。不过这次蒋国柱只打算给北京象征性地上缴一百万两银子而已,剩下的他都要自己扣留。
“蒋国柱保证拿出五百万两银子来购买我们的债券,”巩焴笑道:“而且他还打算一个士人都不杀,把他们连同家人都送给我们,大概他也听说国公在四川办书院需要大量读书人,这些人本来都是有家有产的缙绅,自然舍不得去四川,但现在他们就得在去四川还是去宁古塔为奴两条路中选一条了。”
“巩先生的意思是支持蒋国柱办案?”邓名有些吃惊地问道。
“为什么不支持?明史和哭庙两案也就罢了,这奏销案很多人并不冤枉,这些人确实逃税了。”巩焴冷笑一声,清廷以这些缙绅逃明朝的税为罪名来惩罚他们,和大顺在北京做得也差不多,只是李自成操之过急,而清廷显然接受了教训,要等天下大定后才开始追赃。
在邓名的前世,清廷一直等到永历被赶到缅甸后才策划文字狱,这个时代因为邓名的威胁所以清廷始终在犹豫,如果不是财政难题越来越大或许还隐忍不发。而在邓名威胁东南的时候,清廷也立刻放弃了追赃的念头。
“蒋国柱和赵国祚追赃完全是为了他们自己,不过只要他们一天还是清廷的官,这笔账就得算到清廷头上去。”淮阳一战刚刚结束,清廷已经暂时放缓了追赃的念头,但巩焴却决心加一把火,一定要让清廷把这件事办成了:“所以只要蒋国柱肯干,我们应该全力支持,让他打着清廷的旗号去干,这样将来就省得我们自己来干了。”
“巩先生还想追赃?”邓名楞了一下。
“当然,为什么不追?”巩焴诧异地反问道:“这帮人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大明对他们这么好都翻来覆去,我们为什么不为大明讨回公道?就是鞑子不追,将来国公取得江南后老夫也要劝国公追赃。这下更好,鞑子对那些支持大明的人都追赃,将来我们再对蒋国柱的人追赃,两份银子,哈哈,哈哈。”
但邓名在这问题上却出人意料地表示反对,他不同意明军给蒋国柱撑腰——现在蒋国柱、赵国祚不得到明军的许可,是不敢大兴文字狱的,他们都怕明军支持缙绅反抗,一下子把他们的基业夺取了。
“难道我们能养这些缙绅么?用四川同秀才的税金来保护他们不纳税?”别看巩焴才到四川没多久,却很善于用邓名的规矩和大道理来反对他:“让同秀才流血来保护缙绅,让他们有机会反复无常?国公,老夫敢问,要是把这个情况放在院会表决,对于蒋国柱和赵国祚白给的六百五十万两白银和成百上千的教书人,你认为参议员和帝国议员们会拒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