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圣维的小说写不下去了,但其实也不过才修改了前三个章节,其余的完全停摆。
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麽要写小说?当作家从来就不是他的梦想,而且他也知道他压根没有写作的天分,他现在唯一能做事就是在一间名叫西歌的酒吧里当f务生,如此而已。
是他小学时写的那篇文章吗?他至少要圆一个梦?可是他很久没做梦了……路走偏了,可以走得回来吗?他不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每一步都好困h艰辛,还应该要坚持下去吗?
最後会获得什麽?
不要再说『获得』了,最後『到底』还『剩下』什麽?
曾经,我们也都年轻过。曾经,我们有过多少个曾经?
他独自在房里chou菸,离开他母亲所掌管的那个家以後,就养成夜里至少chou掉两包菸的习惯,他舅舅方秉德也不大管,就算想管也管不了,要是管得了,圣维也不会来投靠他,秉德早就有了那样的觉悟了。
好像是在等谁?可是又等不到?
等?
如果他站在舞台上,要他演,可是他该怎麽演『等』?『等』要怎麽演?要怎麽表现?
他从後台拖了一张椅子摆在舞台中央。他坐在上面,开始等,安静地等,舞台下观众看着他,观众开始浮躁了起来,看得不耐烦了,其实他自己也是。但是从小他便被训练,纵使等不及了,也不能表现出来,所以他依然坐着,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掏出菸,他点燃一支菸在舞台上chou着,台下群众开始咆哮,但他仍然看着手机,收发简讯和电子邮件。一个小时之後,他便冲下舞台,然後破门而出……
他在半年前逃家……破门而出……
曾经,我们也都年轻过。曾经,我们有过多少个曾经?
离开家的那天晚上,天上的月亮相当迷人,人家都说y历十五月圆夜,但是十六更要圆,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天上没有半p云,妈妈开车带他和弟弟——他对外人或朋友总是『弟弟』一气呵成的叫,二位一,对他来说都是小怪物——出去吃晚饭,回到家,开了车门,下了车,一抬头,月亮就在头顶上,宁静的夜晚是那句老掉牙的台词——暴风雨前的宁静。
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雨,他也和母亲大吵了一架,闹翻了,他跑回自己的房间,猛力地甩上房门,锁住。母亲不断地敲着门,嘴里哗啦哗啦的咒骂着,那样的诅咒就像是对仇人而不是亲生儿子,他j乎吓坏了,两只眼睛哭得红肿,心里又愤怒到极点,简直可以说是憎恨!他把高中书包里的东西通通倒了出来,净空之後开始装一些必需的随身物品,其中最重要的——钱。
他冒着雨冲了出去,一直跑,没命似的像逃亡一样,他还在哭,从来没停过,但雨水淋得他一身s,却完全看不出来他在哭。
转了个弯,他进到一家网咖里,一口气掏了钱包了五个小时,面对宽大的电脑萤幕,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全身s透,那里的冷气又开得特别强,坐在网咖那还算舒适的沙发椅上,内k都s透了,衣物黏在r上,有种奇异的感觉。
还有那麽点恍惚,就像看了场早场电影,走出戏院後,y光照在脸上,简直不像是真的。
想到了电影,就真的恍恍惚惚了起来,一切就像梦,完完全全地。
『我问你,到底是什麽让你这样子的?』小宝学长曾经这样问他。
『我只能说一切都只是梦。』他满不想回答地回了一句。
『我也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梦……』小宝学长附和着。
有一部电影,他前一阵子才刚看过的,但是里头的数据和细节他有点记不清楚了,大致上是说:人因为在睡觉的时候大脑会比醒着的时候转得要快,所以对人来说,在现实世界中的一秒,在梦里可以变成是十分钟,如果是梦中梦的话,梦里的一秒又是梦中梦的十分钟,换句话说,现实世界的一秒是梦中梦的一百分钟,当人进入了最深层的潜意识,到第四层,梦、梦中梦、梦中梦中梦、梦中梦中梦中梦,现实世界的一秒变成……一万分钟。
他睡着了,在现实里。如果睡六个小时,而且进入最深层潜意识的梦境,六小时……变成四十一年……
他趴在床上,妈妈和外婆都睡着了,今天累坏了,特地上台北处理他的美国护照的问题,离开美国在台协会之後,顺便去了中正纪念堂,在那里替他拍了j张相p。
照p中,他穿着一件红se的外套,一手拿橡胶梁龙玩偶,另一手拿金属制莒光号火车头模型。他还记得,後来天se渐渐暗了,而他却还不肯走,因为他吵着要等着看中正纪念堂关大门。後来母亲背着他爬上阶梯,挤入一群也等着看关门的观光客中。
回到饭店後,妈妈和婆婆早早就睡了,只有他依然醒着,趴在床上,被子床单纯白,手上的那班晚班列车在覆满积雪的山上行驶,雪积得相当的厚实,连铁轨都看不见了,而车厢里承载了他的梦。
『宝宝该睡觉了。』那是他小名,自出生有记忆以来,周边的大人总这样叫他,而秉芬用着半睡半醒的细碎的声音说。
『好。』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