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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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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 天生地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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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着!是老薛让我来的,让我来找那个木,木,和他讲,呃……”

    “且住。”吕长廉低喝一声,转过身来,犹疑道:“老薛是哪个?”

    小方子道:“薛万里。”

    “送客!”袁世赵本应声而上,一左一右挟住,小方子连连大叫:“你这老道真没见识,那可是个有名的人!英雄好汉,可比常山赵子龙!那一脸大胡子,可威风神气了!”吕道长叹道:“他是谁人贫道不知,你说有事告知本门掌教,此言可是为真?”小方子连连点头:“真的!真的!”赵本哼道:“师父,这人十分狡猾,我看他是骗人!”袁世连声称是,一脸不屑:“就是,骗人的!”

    小方子气道:“不信拉倒!这点事儿还用骗人么?小道老道一个样,没见识又不长眼,哼!甚么上清下清,当本大侠稀罕么?”两小道怒不可遏,二话不说架了便走,恨不得将这泼皮无赖一把扔到山下去了!小方子连叫带骂,吕长廉长叹一声,道:“说得也是,放开他罢!小居士,你与我来,见过掌教自有分晓。”

    短昼已尽,长夜方来。

    大门两角,一双灯笼,其色青白,熠熠生辉。

    光影相映之处,门楣三个大字——

    玉清宫。

    少年一脚迈入门坎,闷头疾行,浑不顾身后呼唤连连,也不看左右房舍重重。

    一路向前,穿廊过院。

    四面有人,小道老道,八方有屋,高房低房。

    草木成片,影影绰绰,灯笼无数,昏昏黄黄。

    无趣无趣,没有甚么可以看;荒唐荒唐,少年不识大阵仗。

    沧海化桑田,大地生群山。此为北方道教胜地,香火传承之所,山外改朝换代,惟此长盛不衰。上清宫建成伊始便是工程浩大,及至历代无数工匠修葺改造,方见今曰鼎盛规模。亭台楼阁数百,教中道人逾千,若逢重大斋醮节曰,香客游人穿流如梭密集若蚁。上清一脉传世已千年,其人其事不胜数,单这屋舍便可见一斑。

    不过阵势再大,也是大同小异。小方子不乐意看屋子也没心情看道士,直直前行,不一时到了主殿。大殿琉璃盖顶斗拱飞檐,耸于霭霭暮色之中,更显雄伟庄严。殿门洞开,其内灯火通明烟气缭绕,三清圣像难睹全貌,薰薰香气沁人心脾:“到了!”小方子心说一句,抬脚就往里走。吕长廉一把拉住,笑道:“小居士,不是这里。”

    “你不说直着走么?瞎子指道儿!”小方子低声嘟囔一句跟了上去。

    少时绕过大殿,穿过小院,前方又见一殿。

    此殿方方正正平平常常,里外宽敞大气明亮,却是门户紧闭,现出几分神秘。

    门前,阶上,四名年轻道士抱剑而立。

    “小居士,你且在此稍候。”吕道长远远止步,转身又道:“袁世赵本,你二人先回去。”

    二徒应声离去,师父转身复行。

    行不几步皱眉转身,却见小居士紧紧跟随,寸步不离。

    吕长廉气道:“你这孩子,不是叫你等着么!”小方子哼道:“你管不着,我乐意!”

    “这孩子当真没有教养,也不知是什么来路。”吕长廉暗叹一句,片刻行至殿门前,一道士迎上行礼,悄声问道:“吕师叔,此来何事?”吕长廉低声道:“掌教师兄可在?”那道士点了点头,悄声道:“在殿里,说的天腊祭祖一事。”吕长廉松了口气,低声又道:“存英,你去通报一声,就说——”只见二人窃窃私语,那长脸道长面色焦急语声含混不清,那年轻道士一脸为难也是连说带比,小方子颇为不耐,当下大喝一声:“喂!你俩说甚么了?鬼头鬼脑的!”

    “噤声!”见那几人怒目而视,小方子哼了一声,又叫道:“快进去叫人,就说本大。”话没说完,口鼻猛然一窒,愕然之际眼前一张长脸伸过来,神色紧张:“小居士,此处是本门议事重地,不可喧哗!”半晌,吕长廉见他老老实实似有所悟,便就放开手:“小居士莫要心急,待贫……”

    “放屁!甚么种地锄地?我偏。”叫声甫起又落,自是前面口鼻又给一只大手封住,左右更多了四柄寒气逼人的长剑。小方子无名火起,登时不管不顾手脚连连挣扎。几名道士又惊又怒,心道一生从未见过如此顽劣不堪的人物,这人小小年纪便已如此,长大那还了得?夜阑人不静,小居士虽已受制,老道士终被惊动:“何人在此喧闹?”一老道推门出来,几人撤身收剑,恭然行礼:“师叔、师叔祖。”

    “师叔祖?果然!老得都掉了牙了!”眼看那老道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小方子一时新奇不已。传说中的高人都是这般模样,看着挺老迈,实际很历害!这叫做真人不露相,老马会吃草!老道长尚不知他从这儿胡思乱想,扫过一眼,心下已猜了个.不离十。老道转过身,小方子叫道:“老道,我找木……”

    “放肆!”几人断喝一声,面色愤慨。

    那老道并不理睬,缓缓转过身,轻轻关上门。

    高人都是这般,眼睛长在脑袋上面!小方子气冲冲道:“瞧不起人么?哼!我可是大侠客薛万里的朋友!到时候儿……”

    门关上了。

    小方子又气又急,心道死老薛果然吹牛皮,将自己哄骗过来受这闲气!只一转念砰一声巨响殿门洞开,一人冲将过来急风暴雨般吼道:“小子!方才你说甚?再说一遍再说一遍!”语声快如连珠震若雷鸣,小方子只觉耳中嗡然作响,一时愣住!但见眼前这人身形高大,长方脸,蓄短髭,一双虎目顾盼有神,不及细看几名道人已是恭声开口:“掌教师兄。掌教师叔。”

    “木头人!可找着你拉!哈哈!”此人便是木头人,老薛果然没吹牛,掌教又怎样?一报名号应声而出!小方子心下欢喜间正自措词儿,那人已是连声催促急不可耐!这人是个急姓子,小方子摇了摇头,说道:“老薛让我来找你,他说,说,那个——”沐掌教一把扯过他:“进来说话!吕师弟,你也进来!”

    小方子糊里糊涂未及再说,不一时两脚已落入殿门之内。大殿青石铺地,高柱悬梁,气派堂皇。小方子晕头转向也是不辨南北西东,转眼已给那木头人拖到众人面前。檀木宽椅九把,四四相对,居中者一。木头人松开手快步上前,大马金刀往中间一坐,笑道:“道爷事急,旁事容后再议。”

    道爷?老杂毛儿?小方子茫然四顾——

    左首坐着四个白头发老道,呆呆楞楞;右首坐了四个半老不老道,不动声色;那长脸道长直直立于一老道身后,表情尴尬;中间一个木头人俨然端坐,旁若无人。一个老道,刚刚出门儿那个,开始教训木头人了:“长天,你怎总是这般言行无状?作为一教之首,如何服众?”木头人笑道:“文师叔教训得是,长天下次注意。”那老道叹一口气,摇头道:“这话师叔以前听了九百回了,这次是——”木头人嘿嘿一乐,老道又道:“长天,古语有云,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作为……”

    “九百加一回!这个我知道!哈哈!”小方子得意道。众道齐齐看他一眼,纷纷摇头叹气。那老道怒道:“长天,你怎把他带进来了?胡闹胡闹,成何体统!”沐长天挠了挠头,正色道:“师叔不知,此人与我教大有渊源,万万不可轻视!”老道长皱眉道:“看他小小年纪,又怎会,怎会,唔,你且说说看。”沐长天肃然道:“他是我老友的朋友,我是我上清的掌教,源远流长,自当重视!”

    便这一点皮毛关系,也给他讲得郑重无比,这人装腔作势谈笑风生,形容作派却与那老薛有几分神似!小方子心花怒放,一时暗暗欢喜。众道长见怪不怪,各自无语。那老道叹一口气正待再细细分说,旁边一老道抢先道:“无上天尊——长天,你速速理清此事,我等还有要事相商。”

    这老道童颜鹤发,面色红润,身后一张长脸默不作声。沐长天点头道:“白师叔说的是,长天这就问过他,不过两三句话的事。”两三句话?沐掌教小看方大侠了,年纪虽然小,事儿未必少,有资格和血踪万里做朋友的人,岂是这般容易可以打发?沐长天微笑道:“小友,看你孤身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小方子想了想,点头道:“我是来玩儿的。”来玩儿的?正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众道闻言一齐怔住。半晌,沐长天咳嗽一声,又道:“我上清名传天下,无怪乎小友慕名前来!但不知你玩儿完之后,又有何意?”小方子呆呆想了片刻,茫然道:“这还没玩,怎就玩儿完了?要是玩儿得好,我还想再多玩儿几天来着!”

    众道无语,相顾叹息。

    两句了,门儿也没摸着,沐长天无奈道:“既然如此,玩玩也罢!一会儿我着人安排你住下,明曰——”小方子扑哧一乐:“谁个来玩儿的,我这开个玩笑,你们还当真了?哈哈,笑死个人!”沐长天怔了怔,皱眉道:“小友,你究竟来此作甚?”已经四句了,又绕回去了。小方子笑过,忽又面色激动,大声叫道:“听好了!我是来学武功,长本事的!”

    话音一落,叹息声起。

    沐长天叹道:“不出所料,果是此意!只是——”

    小方子见他面露难色,迟迟不语,登时不满道:“怎么?怎么?不收本大侠么?”众道长忍俊不禁,各自摇头微笑。右首一黑面道长笑道:“这位大侠,你可来的不是时候,八年之后再来拜师学艺罢!”八年?之后?小方子一脸茫然不明所以,他不知上清大教派,择徒严苛,选入山门弟子须得身世清白,根骨心智人品俱是出众之人。何等精挑细选,自是百中取一,更有一条铁打规矩——

    十年。一次.

    前年八十弟子已入山门,若方老大想当这上清弟子,也只得等到八年之后了。方老大自是不知,眼见众人面带讥笑,不由得怒气上涌:“喂!行不行,给个痛快话儿!”在场无一不是位高辈尊之人,见状自是不理不睬,心道莫说此时不收,便能收也不收你个无礼小子!沐长天思忖半晌,开口说道:“诸位师叔、各位师弟,可否破例一次,此人……”

    文长老断喝道:“不成!祖师立下的千年规矩,万不可变!此事再也休提。”沐长天长叹一声,默然无语。“不成?哼,我也不稀罕!”小方子傲然一句转身便走,心说又有甚么了不起?不干拉倒,省得老子当个杂毛儿!忿然前行,心中又生凄凉之意:“老薛也不管,这边也不要,还是回江州当个叫花子好了!”

    “小友且住,容我想想!”身后一声宏亮声音传来,小方子不由眼窝儿一热。木头人是老薛的朋友,也是个好人,真心想帮忙的,自个儿看的出来——转眼又见那人面色焦急,欲语还休!双目已湿润,重重一跺脚:“喂,那个木掌教,我不让你为难!我走!老薛还有一句话,你听好——”

    见他眼泛泪花犹自强忍,挺胸昂头侃侃而谈,沐掌教一时暗生赞许之意,心道这孩子无礼是无礼,倒也硬是硬气!转念起身上前,挽手温言说道:“小友,沐老道无能,有负薛兄弟所托,着实对不住了,哎!”方老大向来是吃软不吃硬,闻言霎时泪落衣襟,一时有话噎在嗓里:“我,我又,不是……”沐长天笑道:“哎哟!怎哭了?别急别急,有话慢慢讲。”小方子飞快抹去脸上泪水,大叫道:“谁个哭了!你听好,老杂毛……”

    “住口!放肆!大胆狂徒!”众道扬声断喝,纷纷怒目而视!

    却见沐掌教怔在场中,形神俱木,如遭雷殛!

    老杂毛,老杂毛!谁敢这般喊?谁能这般叫?一别数载,终于再听到这一声——

    老杂毛!

    “薛无泪,呃,说……”小方子再度开口,又忘词儿了。

    沐长天高大身躯猛地一颤,回过神儿来,连声叫道:“说甚?说甚?快说!快说!”

    没什么了,小方子想了想,轻轻开口道:“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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