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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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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 无敌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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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老大,你再射一箭!射最上头那个树叶!”

    无禅拍手大叫,一心再睹神迹。方道士连连摇头,坚决不干!小和尚糊里糊涂,自个儿可是心知肚明,去射那个小小的树叶儿?开玩笑了,指哪儿打哪儿和打哪儿指哪儿还是有点儿区别的,不成不成,见好儿就收!无禅连连哀求,说着说着又上前扯住方道士衣角儿,老大老大老大叫个不休!方道士烦不胜烦,烦恼间忽觉这场景似曾相识,老大老大,老大大大——

    哈,宿老大!方老大登时面孔一板,用低沉的嗓音淡淡说道:“无禅,我是老大,你要听老大的话,不然老大就不和你玩儿了。”无禅放开手,退后三步紧紧闭上嘴巴,挺胸抬头眼珠儿也不动一下,表示自己是个乖乖听话的小和尚。方老大满意点头:“很好,现在你来射那个树叶,给!”说着递过长弓,肚里暗笑!这叫一报还一报,你射个我看看?小和尚,该你出丑了!小和尚果然不肯射,连连摇头:“不好不好,无禅射不中的!”方道士哈哈大笑:“好罢好罢,你射树上那个白圈儿,这个可是容易多了!”

    “好!”

    无禅上前接过长弓,挺身扬眉,双目炯炯直视前方,一脸自信满满的样子。方道士见状不由心里奇怪,问道:“无禅,你也会射箭?”无禅点头道:“我会,上次在这里射过的。”上次?上次是哪次?什么时候儿?方道士愈加惊奇,连连追问。无禅说道:“我来过这里,那是去年,前年,大前年,对了!上回无禅怎么没看见老大哎呀对对对,老大是个神仙女人,那时候还没从天上飞下来,一定是这样的!”

    神仙女人。

    每每提到这四个字,方道士的心总是会莫名地忧伤,当下脸色一沉,喝道:“无禅,我不是神仙,也不是女人,以后不许再这样说!”无禅闻言愣住,无禅迷惑不解,无禅惊奇莫名:“老大,你明明是个神仙女人,无禅没有说错!你看你是女人生的,又聪明又……”

    又来了。

    方道士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道:“是这样,我是神仙那什么的事儿,是一个秘密,不能随便说的。”无禅悚然住口,瞪大眼睛看他半晌,凑过去悄悄说道:“你是,偷偷从天上跑出来的?”方道士咽口唾沫,硬着头皮悄声回道:“不错,你要再说一句,天上的老神仙听到了,就把我收回去了!”无禅怔在原地,只一瞬间,眼圈儿又红了:“是了,那样,无禅就再也见不到老大了!老大,老大,无禅不说,无禅再也不说了!”无禅含泪摇头,保证决不会再说那四字,无禅的心里啊,从来,从来,没有如此地难过!

    一不留神,又给整哭了。

    也没说什么啊!你说这叫甚么事?方道士懊恼之下又欲抓狂,只觉不管干什么说什么都是自个儿的错,无论自个儿怎么做都对不住这个和尚兄弟,准是上辈子欠了他二百两银子,这个老实巴交的小弟委实难伺候来着:“老大!你是老大!别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方道士愁眉苦脸,低声下气地哀求着。

    无禅止住哭声,却见眼中两道泪水汹涌而出,无声无息流下面颊滚滚而落!方道士一时心惊肉跳手足无措,一时温言软语连连劝说,一时又挤眉弄眼哄来哄去,万般安慰办法使尽,只差没给他跪下了:“无禅乖,无禅听话——”无禅忽然破涕为笑,拍拍方老大肩膀,点头道:“老大,不怕!无禅有办法!”说罢握紧双拳,昂首怒目向天大吼:“什么神人仙人妖魔鬼怪,谁敢欺负我老大,无禅一拳打你上西天!”其声宏亮有力,远远送出,在那山峰谷壑回荡不止!草木间虫不再叫,枝头上鸟不再闹,便那无休无止的万千蝉声亦是同时一寂,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一个,怒目金刚小和尚!

    好险!好险!

    方道士长长呼了口气,心道神仙妖怪我管不着,小和尚不哭鼻子了就好!无禅望着天上重重一点头,面色激动道:“老大,你放心!有无禅在,谁也不能欺负了你!”方道士看他一眼,笑了笑,口里应付道:“好了好了,你射箭罢,这都说哪儿去了?”无禅擦去满脸泪水,认真说道:“老大,无禅笨是笨,但无禅也有一点本事,你看好——”

    说罢搭上弓箭,目视靶心,抬臂挽弓大喝一声:“中!”

    “嘣”一声响,弓在身前,箭在人后,中间弦没了!四只眼睛瞪大,两人一齐呆住。半晌,无禅哭道:“怎么会这样的?弄断了,断了呜呜!”方道士正自愣在一旁陷入惊骇与迷惑当中无法自拔,忽听小和尚又稀里哗啦地哭了,一时也顾不上琢磨事儿了,慌忙大叫道:“别哭!别哭!走,去找宿老道!”

    宿道长在刷锅,灵秀和尚在洗碗,二人一边干活儿一边说说笑笑,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方道士急急火火跑进门,扬手叫道:“老大,老大!这弓坏掉了,你快修修!”身后无禅和尚蔫头蔫脑跟进来,低着头不敢看人,脸上黑一道儿白一道儿已经哭花了。宿道长笑道:“小无禅,这是你扯断的罢?”无禅一张脸腾地红了,低着头慌慌张张东瞅西瞅,似乎要找条地缝儿钻进去:“这,这,是,是了!”

    宿道长哈哈大笑,起身于壁上取下一弓:“一石之弓,怎奈熊虎之力,无禅,取这四石硬弓去射!”说罢看看方殷,轻轻叹了口气。方道士大怒,当下狠狠回瞪一眼,扭头儿啐口唾沫,冷笑出门扬长而去。四石就四石,有甚么了不起?宿老道这是瞧不起人了,虽然没有明说,但以方老大聪明灵俐的头脑,心高气傲的个姓,如何察觉不到那眼中的一丝嘲讽之意?方道士自是大为不满,一时却也没有发作,只因为有个人曾经暗里试过,那个弓的确是硬的可以,那个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一丝半点儿也是拉不动!

    方老大拉不动,小和尚又如何?

    无禅持弓而立,双目直直注视前方靶心,许久不动。

    方道士左等右等等了半天,心里已由期待化作不耐,当下皱眉道:“无禅——”

    语声甫起眼前一花,再看小和尚力挽长弓,引箭待射:“啊!”

    但见弦如满月升起,臂如铁铸纹丝不动,身如青松直而挺耸,目如惊电隐而不发!

    小和尚仿佛换了个人,从头到脚威风凛凛,由内而外气势雄浑!

    箭在弦上不发,时光直似凝固,那一道挽弓而立的挺拔身姿立于直直立于天与地之间——

    “中!”

    “嗡”一声沉闷大响,弓身弓弦齐齐轻颤,一箭直直飞向靶心:“呜——”

    “夺”一声正中圈内,箭身笔直钉在树上,箭羽犹自簌簌抖动!

    流光星陨,声威一至于斯,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

    “中了!中了!”无禅拍手大笑,蹦蹦跳跳跑了过去,左看右看。

    方道士失魂落魄呆呆立在原地,一时恍入梦中。小和尚没有吹牛,他会射箭,而这,才是真正的射箭!同样是射箭,一个射成老虎般凶猛,一个射成病猫般稀松,和他比上一比,自个儿那一箭更是三脚猫也不如!方道士一时心丧若死,方老大感觉很没面子,方猎人羡慕嫉妒恨,心里酸溜溜又一次打翻了那个醋坛子:“小和尚,你可真有本事!”

    老大这是夸奖无禅了,无禅看起来却很不高兴,皱着眉头指道:“不好不好!老大你看,还是射歪了!”方道士看一眼,叹口气,道:“已经很准了,无禅,快说说,你是怎么射中的?”无禅想了想,认真指点道:“你看,这是圈儿,这是箭,用弓把箭射进这个圈儿里,就是这般。”问了也是白问。方道士摇了摇头,当下不再废话,只看那箭——

    箭头没入树身不见影踪,那箭杆看上去直如长在树身上一般,可见劲力之大,着实令人咂舌!方道士又叹一口气,上前抓住箭杆猛地一扯,只欲拿下这让人尴尬的破箭,也好驱散心中的灰色阴霾,再次拾起老大哥的那张脸面!可惜,拔不动。使劲再拔也不动,怎么拔也拔不动!那箭已经长在树上了,就如四石弓的弓弦一般难以撼动,非常没有眼力地再一次伤口洒盐,重重地践踏着本已掉在地上的那张脸!

    方道士颓然放弃,黯然立在斑驳的树影下,面色阴睛不定。

    “老大,我来!”无禅挺身上前抓住箭杆,噌地一把扯下:“给!”没有眼力的不止大树,伤口洒盐的也不只是破箭,望着这个让人无语的和尚小弟,方老大感觉自个儿的心在滴血!忽然!小和尚两眼一直,眼圈儿一红,哇一声又哭了起来:“无禅又闯祸了!箭断了,断了呜呜!”方道士见状一惊,凝目细观,果然!箭头儿没了,光秃秃的木杆儿上茬口参差,竟然给他硬生生扯断了!

    要说断了就断了,也没甚么大不了,只是小和尚力大如牛,这手劲儿也实在让人心惊!正自惊骇,却见和尚小弟可怜兮兮哭得鼻涕泡儿也出来了,方老大心里一软,上前摸着光头柔声安慰道:“无禅不哭,不哭——”正说着猛地手里一空,再看小和尚侧身立定,挺胸怒目喝道:“是你!定是给你这大树吃了!还无禅来!”一怔之间,小和尚直指大树,对树怒吼:“大树,给我吐出来!我数三下你若再不还,无禅一拳打你个稀巴烂!”

    “开始!”

    方道士无语。

    “一。”

    大树亦无言。

    “二。”

    无禅生气了。

    “三!”

    一拳呼地直直打出,重重落在树身上:“砰!”

    小和尚神气地立在老树下,圆圈儿里多了一个大拳头!老树又高又大,粗若合抱,这一拳上去却也不痛不痒,巨人般骄傲地矗立在小和尚身前,只两片树叶晃晃悠悠飞了下来。脑海里回荡着那一声闷响,那是骨肉与树皮相交的声音,那是硬碰硬的声音!方道士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看看圆圈儿里的拳头,又看看自个儿的手,一时心里愈加惊骇!

    无禅缓缓收拳,点头说道:“这就对了,无禅不想打你,你还是把箭头儿还回来罢!”小和尚态度诚肯,面色和善,可惜大树还是不听话,静悄悄立在那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无禅双眉竖起,紧握双拳大声说道:“你不听话!该打!”说罢沉喝一声,左右几拳重重砸了过去:“砰!砰!砰!砰!”

    铁拳落如锤,声若战鼓擂,一下下击在树身上,一声声敲在方道士心里!他自浑若无事,大树终于开始簌簌颤抖,一时枝影摇曳叶落如雨,小和尚威势大作!方道士直看得心惊肉跳牙根儿发酸,想的是上前拉住那发了疯的和尚小弟,问问他拳头和树哪个硬,拳头打树疼是不疼,偏偏张口儿来了一句:“好历害!”

    无禅和尚已然姓起,吐气开声出拳如风,拳拳落在白圈内!一时击得大树通通震响,树枝稀里哗啦连连猛颤,无数叶片漫天飞舞!小和尚不知疲倦,小和尚不知疼痛,小和尚一心一意地教训着老树,定要它把箭头儿吐将出来!树上鸣蝉早已飞走,远方鸟雀惊叫上天,连虫儿也逃离了这方莫名是非地,只余了吡牙咧嘴的方老大又跳又叫连连呐喊助威,陪着他一起发疯!

    屋后折腾得热闹,房前也是不得清静。

    宿道长侧耳细听,动容道:“好一身硬功!无禅小和尚,当真了得!”灵秀和尚轻叹一声,苦笑道:“三不善根贪嗔痴,小和尚中毒已深。”宿道长哈哈大笑,抚掌道:“大和尚如何?”灵秀愁眉苦脸道:“大和尚无可救药。”宿道长连连摇头,微笑道:“你即如此说,老道却瞧见你心里是,哈哈!得意的很!”

    “阿弥陀佛——”灵秀和尚双掌合什,一本正经:“小和尚还好,小道士也很好。”宿道长晒然一笑,不以为然:“不过一个混账小子,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浑不知地厚天高!”灵秀挠挠光头,轻笑道:“你即如此说,和尚却瞧见你心里,也是得意的很。”宿道长看他一眼,叹了口气:“不错,不错,我看着此时的他,直如看着从前的我。”

    “嗒”一声轻响,尖尖小小的箭镞掉在地上。

    无禅眉开眼笑弯腰拾起来,伸手递过去:“老大你瞧,它把箭头儿吐出来了!”

    方道士接过来,看了看小和尚,张大嘴巴一时无话。

    再看那大树,大树也张着嘴巴——

    张得比自个儿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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