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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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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十三 面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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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壁。

    ——定海如是说。

    面壁。

    ——空闻如是说。

    面壁。

    ——灵秀如是说。

    面壁——

    无禅去面壁。

    小和尚刚刚回来,还没有回房歇一下,就要一个人去面壁思过了。为什么?因为这是定海说的。为什么?因为无禅犯了错?难道这是一种惩罚?错错错,在定海老和尚眼里,无禅绝对不会错,而老和尚也绝对舍不得罚他。那又是为什么?因为,因为,因为老和尚无法容忍红尘的气息玷污纯洁的小和尚,哪怕一点点。

    哪怕只在转瞬之间。

    无禅去面壁,无禅一样很欢喜。无禅经常去面壁,无禅每一次都很欢喜。无禅无论做什么都很欢喜,哪怕是师兄弟们谁也不愿意做的面壁。黑暗山洞,阴冷之地,那是何其难熬的漫长孤寂,而这一去,便是一月。但对于无禅而言,一月只是一天,也是一转眼就过的时间,面壁就像吃饭睡觉那样简单。

    行在熟悉的路上——

    走过熟悉的房屋——

    穿过熟悉的山林——

    来到熟悉的地方——

    这是一个山洞,生在一面平缓的山壁下,草木掩映不见洞口形状,望来隐蔽而幽暗。只是一个山洞,洞口里面不过一间屋子大小,除了石头和墙壁,四处只有灰灰暗暗,散发着潮湿而清冷的气息。就是这样普普通通一个山洞,这里便是无禅以往面壁的地方,呵!无禅又来了,无禅来面壁,无禅欢欢喜喜一个人走进山洞。

    所谓面壁,不过面对石壁而坐,静心清修摒除杂念,使心如石壁般坚固,使纷乱念头再也不能侵入,从而静默思过,从而入定去心魔。说来不复杂,着实不简单,一个人独处之时容易静心,却也容易孤独寂寞。相传禅宗祖师菩提达摩曾面壁静坐十载,坐得对面石壁上都留下了他的身影——

    却不知这个活蹦乱跳的小和尚面壁,又是如何?

    无禅面壁盘膝而坐,两手相叠置于丹田处,慢慢闭上眼睛。

    对于无禅而言,面壁就是打坐,一向如此。

    于于无禅而言,打坐就是睡觉,一向如此。

    无禅睡着了。

    打坐亦是修行之法,其根本有三:不动心,数息,破生死关。这三样定心凝神堪生死,实为修行重中之重。

    无禅一样也不会做。

    无禅在睡觉,不知心何以动,不知气息如何,意在似睡非睡无生无死之间,任随功行周天,一遍一遍又一遍,任随真气流走四肢百骸经络脉穴,缓缓缓缓沉降丹田。有如入定,亦非入定,无禅在睡觉,不知不觉在练功,小和尚一直就是这样睡觉的,睡觉时练功也是早就养成的习惯——

    无禅记得,最初好像不是这样的。许是习惯成自然,许是天分,许是好许是坏,又管它!师父说过,只要无禅心无杂念,无禅的金刚不坏功就能这般练。所以无禅向来练功就是打坐,打坐就是睡觉,好像睡睡醒醒坐了又起练来练去也没出过什么差错,无禅不知道,无禅也问过:师父师父,什么是杂念?

    师父只是笑。

    一觉睡醒,已不知过了多久。

    无禅睁开眼睛,但见四下依旧昏暗——

    哦,还是白天。无禅明白了,无禅起身去洞口。

    洞口一箩大馒头,外加清水一罐。

    无禅是饿醒的。

    哈哈!有吃有喝,吃饱就玩,玩过再睡,这样的生活多么快乐!

    ——这就是无禅的面壁生活。

    如何?

    无禅在望着石壁上一只小小蜗牛,小小蜗牛也在安静地打量着无禅。

    山洞外面虫声欢快蝉声热烈,无禅一点也不觉得寂寞。

    忽然,小蜗牛动了!

    小蜗牛缓缓地爬着,朦胧的光线中两只惊喜的大眼睛看着小蜗牛:“停,停,到了!”

    无禅认识这只蜗牛,知道它爬多久会歇一下——

    果然!小蜗牛乖乖停在了无禅指定的地方,一下把头缩回小壳里,似乎睡着了。

    哈哈哈哈!无禅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快看!快看!又来了一只大蜈蚣!大蜈蚣又黑又亮身子又长,更有很多很多的脚,悉悉索索爬得飞快,不好!大蜈蚣张牙舞爪冲着小蜗牛去了!怕是——

    无禅眉头紧皱,心里有些担忧。

    小蜗牛不会被吃掉的,无禅看到了。大蜈蚣吃掉了小蜗牛,无禅看不到。所以无禅还是很欢喜,因为小蜗牛活在无禅心里。这个世界总是弱肉强食,无禅管不了。无禅只管眼前。佛佗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的故事无禅听了很多遍,无禅很感动,无禅很佩服,无禅在想也许有一天,无禅也会那般做。

    无禅又睡着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无禅一觉醒来,眼前漆黑一片。

    山中寒冷,此处阴冷,又黑又冷,无禅什么也看不见。

    外面虫声也是冷冷清清,风吹草木簌簌有声,远方蓦然传来一声长嗥——

    那是狼。

    那是狼在召唤同伴偎依取暖,以度过这漫长而孤独的黑夜。

    月光照不进山洞,黑暗的黑暗中,无禅一个人无声无息坐在那里。无禅,你是否感到孤独?无禅,你心里可曾寂寞?无禅你,害怕了么?不会的,不会的,无禅并不孤单,无禅并不寂寞,哪里有黑暗哪里就会有光明,而黑暗演绎到了极处,便一丝一毫的光亮也会化为无比灿烂的曰月星辰——

    来了,来了,一盏小小的灯忽上忽下飘了进来,照亮了整个山洞!

    哈哈哈哈,无禅大声笑,欢快声音飘出小小山洞——

    无禅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一只流萤飞进山洞,撞来撞去似是迷路了。

    忽然!看到!一盏!大灯!

    那是,月亮么?

    越飞越近,那处越来越亮,越亮,越亮!原来月亮,掉进了山洞!

    流萤绕着月亮翩翩舞蹈,以为找到了不慎遗失的珍宝。

    那是无禅的脑袋,便借这暗夜中微弱的荧光,在山洞里化为一个大大的月亮。

    这是谁的光?

    荧虫问月,你光我光?

    光屁股虫!无禅哈哈大笑。

    再睡。

    再醒。

    睡非睡。

    醒非醒。

    是睡是醒?

    无禅渐渐分不清。

    又管它!无禅快乐着,没有痛。

    对于这个简单到极处的小和尚,哪怕壁上一条石缝也是那样生动有趣,不管是睡是醒。何况无禅还有梦。无禅梦里是一个更加缤纷绚丽的世界,无禅在梦里一样快乐地生活着,一样没有烦恼忧愁,一样是一个开开心心的小和尚。无禅在面壁,这是不一样的面壁,真的真的不一样。无禅很知足,而一个真正知足的人,总会得到真真正正的快乐。

    “无禅——”

    无禅猛一睁眼,呆了呆,又左右看看,一下看到了洞口那人:“太师叔祖!”

    无禅一跃而起欢喜上前:“哈哈哈哈!太师叔祖!”

    这是梦么?

    这不是梦,定海老和尚来了。

    一个月过去了,恍似一个梦。老和尚首先和小和尚来了一个深情拥抱,又眯起老眼打量小和尚。小和尚一样圆头圆脑浓眉大眼,一样生龙活虎又蹦又跳,看上去神完气足,竟比一月前还要精神百倍!只黑而浓密的发茬儿又长出来了,就像春雨过后蓬勃喜人的野草!老和尚摸着小和尚的头,欣慰地笑了。

    是啊,这是山水的气息,这是天地的气息,这是世间最最纯净的气息,小和尚变回那个小和尚,仍然是老和尚心头的肉掌中的宝。老和尚看着小和尚,就像看着璞玉浑金,脸上眼中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是那样舒坦,舒坦到所有的心事都写在脸上积在眼中从全身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

    那是慈祥与爱。

    小和尚看着老和尚,看到熟悉的小眼睛,看到熟悉的塌鼻梁,看到黝黑老皱橘皮一般的面孔,看到瘪瘪的嘴巴与黄黄的牙,是啊,是啊,老和尚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是长相丑陋,可是无禅觉得那些无比美丽无比动人,胜过天地间所有令人心动的美丽,以至无禅心里乐开了花扑进他的怀里闻着那股熟悉气息再也不想离开——

    那是孺慕与爱。

    这是一个清晨,黑夜与白昼交替的时刻,山中既有残留的淡淡暮气,又有清爽的蓬勃朝气。这是一种朦胧的气息,是那样醉人,又是那样神秘,就像那天上的旭曰与夕阳交相辉映,又亲亲密密拥抱到了一起——

    老和尚来了,无禅可以走了,于是两个人就一起走了。

    最后老和尚说了两个字,为无禅和尚此番山下之行以及面壁回归之旅作了一个完整的总结——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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