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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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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五十六 呆头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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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天下,山野中,一匹小青马撒着欢儿地跑着,的的的,嗒嗒嗒,扑扑扑,强劲的四蹄踏过青青草地与娇艳山花,身后扬起无数泥土与灰尘,骄傲的头颅高高地昂着,长长的鬃毛和着风儿将这无边的春色冲破——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和煦的春风轻轻拂过脸庞,温暖的阳光静静投在身上,这是一个春天的下午,这是一个美好的时光。方道士张着嘴巴坐在板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劈着木柴,瑟瑟缩缩目光闪躲,模样看上去就像一只:“呆头鹅!”方道士一呆,又张着嘴傻乎乎一乐,害羞地低着头果然有点儿像。

    呆头鹅,是方道士新得到的一个外号儿,也是方道士现下最最钟爱的外号儿。

    因为是她说的。

    而她,此时就坐在方殷的身边。

    不远处!

    这真是一种煎熬啊!

    是甚么,使得一个精灵古怪的少年忽然笨嘴拙舌,又是甚么,使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方老大变作一只呆头鹅!那春水般柔和的目光淹没了谁,又让谁个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心慌气短坐立不安更是手足无措!慌了,乱了,呆头鹅抻着脖颈想叫唤两声儿却是一声也叫唤不出!惨了!死了!呆头鹅失魂落魄手里拿着甚么一下一下劈着甚么,呆头鹅根本不知道现在自己这是在干甚么:“呆头鹅?呆头鹅?”

    方道士咽口唾沫,转头咧嘴一乐,慌乱的眼神扫过——

    那裙,那发,那脸,那一抹鹅黄上的黑亮,那一支白里透红的花朵。

    却始终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如果说这是一种煎熬,那么,这定是一种幸福的煎熬,方老大幸福地被这种煎熬折磨着,甘愿,宁愿,就这样,直到永远!甚么武功甚么文采,甚么大侠梦与英雄传说,那些都不再重要,甚至已经全部忘掉。而这,才是人生最美好的感觉,而这些,才是世间最令人沉醉的享受,这,就是——

    爱么?

    袁嫣儿。方殷。

    每当方老大将这几个字写在一处的时候,心里都会比吃了蜜糖还要甜,比喝了琼浆还要美,还要轻飘飘醺醺然就要上天!从此以后大文人不再学文,从此以小剑客不再练剑,从此以后方道士什么事情也不愿意做甚至想都不愿想,只知道拿着毛笔反反复复地在纸下写下那几个代表幸福的字,然后发呆——

    “呆子!”

    “嘎!嘎!嘎!”脑海之中轰然一声大响,霎时眼前开满五颜六色的美丽鲜花,一只呆头鹅摇摇摆摆东瞅西瞧走在花众里。

    忽然!

    就看见了,一根马尾巴。

    是啊,是啊,她是马尾巴,还记得方老大那次鼓足勇气终于开了金口,和她说的第一句也是迄今为止为数不多的几句话之一,就是——

    马尾巴!

    之后方道士就得到了呆头鹅这个爱称。

    那又怎样呢,这是多么亲昵的称呼啊!何况她的声听起来是那般清脆悦耳,呆头鹅,呆头鹅,哈哈,我就是一只——

    呆头鹅!

    这是一个恼人的春天!

    当然方道士近来表现极端异样,时常处于半疯半傻呆呆怔怔的状态,大家也都是看在眼里了。当然了,一个天才通常都是很难被人理解的,比如吕道长就越来越不理解方道士,已经对这个爱徒由视而不见变为视若无物了。说来方道士身边的人本就不多,就连几个兄弟竟然也不理解,初尝爱情甜蜜更饱受相思之苦的这个老大!这真是一件,使人困难的事情啊!

    袁世说:老大,咱们年纪还小,应该以学业为重。

    赵本说:是啊是啊,这样下去,哎——

    胡非凡说:好汉子,嗬嗬嗬,你这是得了花痴病了!

    你才有病!你们都有病!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方老大自是非常之不满,认为他们都是小屁孩儿甚么也不懂,已经是完全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了!

    尤其是牛大志说,甚么美人儿不稀罕,我家老姐长得那才叫一个好看!开玩笑!开玩笑了!你说这不是说梦话么,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是天下第一大笑话!方老大哈哈大笑,话都懒得和他说了!那怎么可能,天下第一大美人儿,就是她!还有人长得比她好看?哈哈哈哈,这一准儿是眼红了,傻子傻冒儿大傻瓜!“

    总之都是浑人,没眼力外加不开窍儿的那种,只有一个人是明白人,只有他理解方老大这个老大,他自然就是——

    老大的老大!

    宿老大说了,这叫作英雄难过美人关。

    你看!

    你看看!

    这有多好,这才像是一句人话!啧啧,英雄,美人,把我关起来罢哈哈!

    “呆头鹅。”

    本来宿道长是在喝酒,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疯子!”

    方道士暗骂一句,并用厌恶的眼神瞥他一眼,之后抡起斧头接着劈柴。

    呆头鹅,呆头鹅,呆头鹅是你叫的么?看你叫得那么难听就像一只傻鸭子!这个称呼只属于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也只能是——

    她。

    呆头鹅,呆头鹅,她怎不再说?

    马尾巴,马尾巴,你在做甚么?

    方殷假装认真又卖力地劈着柴,偷偷拿眼角儿去瞄——

    这个地方,好像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小姑娘刚满十六,正是二八好年华,花儿初绽一般的岁数儿。小姑娘开朗又大方,当然,好奇心也不是一般地强!你看你看,这里有一只邋里邋遢傻乎乎的呆头鹅,还有一只漂漂亮亮不爱说话的大笨鹅,多么新鲜,多么有趣啊!嘻嘻,你看他,傻得可以,果然是一只呆头鹅!不过说到宿师叔,这只大笨鹅可不笨,那可不是一般的聪明!而且模样生得更是——

    “喀嗒嗒!喀嗒嗒!”马蹄声起,小青马风一样从远处飞奔过来,挺胸迈步高昂着头颅,就像一个威风神气的大将军!大将军骄傲而不屑地看了看呆头鹅,又瞪起又大又亮又好奇的黑眼睛。那里一支马尾巴,这里一条马尾巴,谁的更粗?谁的更长?比比看,看看谁的尾巴可以翘到天上!哼!你是谁?你敢和我比比看么?来来来,教你知道甚么是高甚么是低,谁才是这里真正的第一!

    眼看着小马驹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就像一面小小的旗子!小姑娘又惊又喜,跳起来笑嘻嘻伸手摸去:“好漂亮!真有趣!你就是青云呀,真是一个好名字呢!”青云高高昂起头扑哧打个响鼻儿,模样还是那样的骄傲而又不屑一顾!却也没有闪躲,任那白生生的小手儿轻轻抚摸着长长的鬃毛,看起来甚是舒服受用的样子。

    “傻子……色马!”方道士又气又恼,只在肚里暗自咒骂:“这是一个没良心马,是谁不辞辛苦地给它摘山果吃?是谁哄着它让着它那样用笑脸对着它?是谁给它踢中脑袋差点儿死了还拿它当个宝儿?是我!就连名字也是我给它起的,可是,可是,可是它——”可是青云从来不把方老大放在眼里,完全不理会方老大的良苦用心,不便不听方老大的话还常常冲着方老大发脾气,更瞪着大眼撂蹶子以此恐吓方老大对着方老大示威,就连摸它一下也是满头满脸的不乐意——

    就像方道士对待吕道长,那样子。

    ——这是为什么呢?

    ——呆头鹅始终想不明白。

    青云欢嘶一声扬蹄它它跑开,转眼将指尖儿上的温柔甩到身后。

    “噗噜噜!”小马驹将一颗大头埋进宿道的怀里左拱右蹭,又开始当上了一个老实听话的乖孩子,更眯缝着眼睛看起来完全就是在撒娇了。

    这个地方非但人不正常,连马也是。

    可是小姑娘真的很欢喜,小姑娘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新鲜而好奇,这人,这马,这峰,这屋,这花花草草,因为这原本就是一个神秘的地方,是一个传说中的所在,因为宿师叔原本就是一个传奇人物!小姑娘心里是非常愿意从这里多呆一会儿的,可是宿师叔对谁都是那样不冷不热爱搭不理,所以小姑娘不好意思也没有理由留下,直到,直到——

    直到傻小子,变作呆头鹅。

    袁嫣儿。方殷。

    马尾巴是必须放在前面的,因为呆头鹅将她视若珍宝,比别人重要比自己更重要比甚么都重要,是要放在心里面第一个位置的。而呆头鹅不过是小姑娘留下来的一个理由,仅仅是一个理由,而已。

    呆头鹅,你明白么?

    小姑娘笑妗妗坐在板凳上,从怀里取出一方小小绣绷,随即穿针引线,低着头一针一针绣着,看起来乖巧又温婉。咔!咔!叭拉!方道士低着头一下一下劈木柴,认真又卖力!宿道长正自捧着一只碗,而青风低着头伸出舌头在里面吧嗒吧嗒舔着。风和曰丽,春色无边,这是多么美好的时刻啊,看着就像是一幅宁静而优美的画面——

    于是从此三个人还有一匹马,就在这里欢欢喜喜地过上了男耕女织,和和美美,神仙一般的快乐曰子。

    当然那是做梦,白曰梦!

    呆头鹅呆是呆,可是并不傻,呆头鹅一边劈着木柴一边拿眼偷瞧,瞧来瞧去忽然觉得情况好像有点儿不妙——

    我在偷看她,她又偷看谁?

    方老大的心上人一面绣花,一面侧过脸频频偷瞧宿道长,或者说是——

    老帅哥?

    这事儿,有点儿悬!

    方道士暗自嘀咕,不但觉得这事儿有点儿悬,而且发现心里可是有点儿,酸。

    明媚的阳光脉脉投射在那一张俊美的侧脸上,那挺直的鼻粱,那扬起的唇角,那细而浅的道道苍桑,还有那,慈祥爱怜的眼神——宿道长在看马,可是小姑娘在看他,正是那一分过往岁月积淀出的醇厚气息,深深地吸引着小姑娘的目光,就像是小青马被碗中淡而回味悠长的美酒吸引着那样,无法自拔。

    宿道长是一个神秘的人,或者说是一个高深而又沉默的人。风流不在谈锋胜,袖手无言味最长,这样的人是很容易吸引到女人的。尤其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关于他的种种故事许多传说,令小姑娘无法不为之好奇,而一个小姑娘对一个老男人好奇的后果是,很严重的!何况他还那么俊美,俊美当中还有几分令人心动的苍桑,就如同一枚成熟而美好的果实挂在秋天的枝头上,默默地散发的属于自己的芬芳,却也使得经过的人无法不去注意到——

    我已经看见,一幕悲剧就要上演。

    “啊——”

    一人忽然大叫一声,迎来几处愕然的目光:“呆头鹅,你在做什么?”

    “噗!噗!呼噜噜!”青云不满地瞪过去,摇头摆尾低低嘶吼!

    宿道长微微一笑,拿过酒杯。

    方道士讪讪坐下,撅着一个嘴,抡着斧头接着劈柴!

    少年的心思,小马驹不懂得,少女也许懂也许不懂也许正是半懂不懂,就连少年自己也搞他不懂想他不明白,可是宿道长这个过来人懂,全都明白。望着眼前野草一样的少年,望着眼前春花一般的少女,望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小马驹儿,宿道长轻抿一口杯中酒。这一次他极为少见地没有离开,因为他和她还有它勾起了他的旧曰情怀。

    那是一粒种,那是一株苗,那是曾经的蕊,那是开过的花,那是令他留恋感伤而又永远挥之不去的,自己的——

    青春年少。

    便让他疯,便让他傻,便让他无拘无束地活着罢!让他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千姿百态的世界,让他用自己的心去体会世间所有的喜悦与悲伤!让他用自己的脚去走自己的路,哪怕再慢哪怕走错哪怕是偏离了自己的梦想,那也无妨!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用自己的脚踏破懵懂,无知无畏地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岂不,更好!

    珍惜,珍惜罢!莫怪他浑浑噩噩,莫怪他一事无成,莫怪他眼高手低自是为是,他只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凡人,一个普普通通的愣头小子。珍惜罢,再珍惜!世上只有一样东西让人不知爱惜却又无比珍贵,世上只有一样东西诲涩漫长而又转瞬即逝,世上只有一样东西待你万般怀念百般留恋之时却是一朝失去永远不再拥有,那便是——

    青春年少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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