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衿还没开口,苏慕闲就将那一张银票又推回到罗骞面前,道:“你要是不好意思拿这张银票,那我跟阿曼也得把收到口袋里的银子给拿出来。上次你们在临江弄的那个臭水塘重建,我跟阿曼也是一没出钱二没出力,这钱我们也不能收。”说着,把他的银票推了出来,又补充了一句,“还差的那些银两回头我叫人送来。”
岑子曼点点头:“正是如此。”也把她的银票推出来。
罗骞脸色一变,连忙摇头道:“苏大哥,岑姑娘,我没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完他“嗨”了一声,将自己那张银票拽到自己面前,“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这银票我收下了。”
苏慕闲拍拍他的肩:“这才对嘛,咱们几个,何必分得那么清。”
看看夏衿,再看看苏慕闲,罗骞叹了一口气。
从知道身体里流了苏慕闲的血的时候起他就决定不争了,当然,也争不过。而在从边关回来的路上,他对苏慕闲的印象一直在改观,对方身上有许多让他欣赏的东西,他们能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是可以当一辈子兄弟的那一种。而现在苏慕闲的表现,更是让他心服口服了。
他自认做为一个男人,如果处在苏慕闲这样的位置上,他是很难做到以平和的心态去对待觊觎自己未婚妻的人。今天换了他,他肯定会对夏衿的做法不高兴——既不想嫁他,那便不接触或少接触。把自己铺子一部分股子分给他,以后会在生意中时不时地见一面,这算什么呢?余情未了?
可苏慕闲就做到了,而且很自然,没有丝毫不高兴,就跟当初毫不犹豫地输血给他一样。苏慕闲的心胸,比自己的更宽阔。
更重要的是,苏慕闲对待母亲和对待夏衿的态度上,跟他也有很大的不同。
他是经历过夏衿给罗宇下药的事的。武安候老夫人忽然病倒,别人或许觉得是巧合,但罗骞却能猜测到其中的几分真相。以他对夏衿的了解,他觉得夏衿是不会做这事的,哪怕是提议或是提供药物,她都不可能。他深知,她虽然下手狠毒,但她的心是善的,而且她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她有分寸。她决不会给武安候老夫人下药,不管那人再如何不好,她都不会,因为那人是苏慕闲的母亲。
所以这药,只能是苏慕闲自己下的。
这就是苏慕闲与他的区别。
诚然,他们的母亲是不同的。苏慕闲的母亲丝毫没有母子之情,能对亲生儿子下手;而他的母亲即便在性格上有很大的缺陷,但她是爱他的,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可即便如此,他如果能杀伐果决一些,结局或许就大不一样了吧?以更强硬的手段,直接托媒人上门提亲,甚至成亲,爱他的母亲,也一定会妥协的。他错就错在优柔寡断,两边都想顾及,却两边都顾及不到。
他与夏衿是这样的结局,原来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想到这里,罗骞轻叹一声,看向夏衿和苏慕闲的目光,又与以往不同。
他笑着对夏衿道:“临江,你不打算再回去了么?”
夏衿见他眸子里清明而宁和,一如她初见他的淡然,即便有情,也被他深深地埋怨在眼底深处。她心头一轻,微笑道:“这个可说不定,没准以后在京城呆得烦了,就会以视察买卖为借口,去那里走一走。”
“啊,我要一起去。”岑子曼欢快地叫了起来。
夏衿挑眉看她一眼,还没说话呢,苏慕闲就揶揄了一句:“曼姐儿,你去不去的,可不是你能做主的。”
岑子曼顿时红了脸,抓起桌上那包装精美的糖果就朝苏慕闲扔去:“我就不信你能做得了阿衿的主。”
苏慕闲转头看了夏衿一眼,笑得很是温文尔雅:“我们家,是她做主。”
夏衿白他一眼:“谁跟你是一家?”
她这给的是白眼,可苏慕闲却当成情意绵绵的媚眼来享受。他微笑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一脸的悠然自得。
夏衿不理他,转头问罗骞道:“你们搬到罗家的宅子去了?”
“是。”罗骞点头,“我如今也是京城定居了,总不能还让我娘住在岑姑娘府上。我们罗家在京城也有宅子的,前段时间我娘又让人收拾过,面积虽不大,住我们母子两人加一些下人却还算宽敞。”
夏衿刚才跟苏慕闲打情骂俏,这会子又问罗骞话,也是想进一步地触及罗骞,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如果没有,她以后就会尽量跟他少见面;如果走出来了,大家倒可以像现在这般,坐在一起喝喝茶,吃吃饭。她在古代的朋友不多,罗骞这人又很不错,她是很希望能当朋友一般相处的。
而让她松一口气的是,罗骞此时的眼神很是平和,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怅然若失,更没有嫉妒与怨恨。他脸上挂着的淡淡的笑容,也如这秋日高远的天空,湛蓝明净,一洗无尘。
她不由得也微笑起来。
“岑姑娘……”罗骞忽然喊了岑子曼一声。
岑子曼抬起头来,诧异地望向他。
因为罗夫人一直住在宣平候府,所以罗骞从边关回来的那两天,也跟着在宣平候府住着。但岑子曼是订了亲的年轻姑娘,再加上罗夫人的缘故,她对罗骞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好印象,所以两个人也就见过一面,而且话都没说过一句。这会子能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还是托了夏衿和苏慕闲的福。现在罗骞正儿八经地叫她,不知所为何事。
“那个……兵部左侍郎龚大人家的二姑娘,不知你跟她可有交往?”罗骞问道。
“龚家二姑娘?”岑子曼一愣,怔怔地看了罗骞一眼,不过随即领悟,笑问道,“他家看上你了?”
罗骞刚才问话的时候还神情自若,可现在被大家满含深意地这么一瞅,再被岑子曼这一问,他的脸上露出隐隐的红色来,轻咳一声道:“我、我就随便这么一问。”
说完这句,他大概又觉得自己太过敷衍,不是对好朋友的正确态度,忙又道:“我这几日在衙门里做事,跟龚大人有过几次接触,他言语里流露出这么个意思。我看他为人端正,而且听说家风也严谨,便觉得……咳……你们也知道,郑家那头还没死心,这两日一直缠着我娘,想要将亲事再议起来。我怕我娘心软,所以……”
大家听他提起这事,表情倒都严肃起来。
罗骞提到的郑家,自然就是郑婉如家。彭家是燕王的地下联络者,燕王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彭家自然也不例外,全家已被满门抄斩。郑家虽然跟彭家是亲戚,但在政治上的界限划得十分清楚,所以算是逃这一劫——京城权贵人家,总是相互联姻,可谓是盘根错杂,真要论起诛连来,连皇上自己都是九族之内。为安臣心,这一次的清除异已的行动中,皇帝便只惩治有谋逆行为者,不涉足其中者,并不追究。郑家老太爷虽保住了自己吏部尚书的位置,但心里总有些不安,生怕皇上找机会把他给撸下来。毕竟他那个位置,太重要。
所以郑尚书近来一言一行都十分小心,同时也想找一找助力。除了亲戚家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他还想通过联姻向皇上表表忠心。这罗骞刚从边关立功回来,倍受皇帝青眼,最重要的是他原跟自己的侄孙女订过亲。如果能再让他变成自家的孙女婿,看在罗骞的功劳份上,皇上也不好意思立刻动自己这个位置吧?
所以,郑家人这两天便对罗夫人展开了攻势,以当初提携了罗维韬做要挟,又言明如果罗家不喜欢郑婉如,还可以另选一个郑家女嫁给罗骞。
自打看到夏衿不光摇身一变成了邵家女,现在更是借着大功,变成了永安郡主,食邑三千,行公主仪仗,而且还在边关时救了自家儿子一命,再加上自已儿子郁郁寡欢的模样,罗夫人早已把肠子都悔青了,直怪自己糊涂。所以在亲事上,再不敢自作主张,郑家人说的什么话,不光跟儿子坦白,也会去向宣平候老夫人讨主意。
所以岑子曼和夏衿都知道此事。
“她素来不大出门,便是参加宴会也很娴静,不大爱说话,所以我跟她虽见过几次面,便品行脾性并不了解。不过我有个堂姐跟她是手帕交,我可以去帮你打听打听。”岑子曼认真道。
夏衿和苏慕闲被赐了婚,罗骞保持着足够的冷静,既不闹腾,也没有不善的举动与言辞,岑子曼对罗骞的印象也大为改观。她也深知夏衿既能为罗骞推迟议亲一事,罗骞在她心里便是不同的。只有罗骞过得好了,夏衿才不会愧疚。所以这件事,她定然会帮罗骞好好打听。
“多谢岑姑娘。”罗骞站了起来,行了一礼。
“罗公子不必客气。”岑子曼豪迈地一挥手,“你是我表哥和阿衿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为朋友做点事,不是应当的么?用不着这么客气。”
见两人都坐下,夏衿道:“罗大哥,如果龚家姑娘不好,再考虑别家就是。郑家这门亲事却是万万结不得的,你回去说给令慈大人听,郑家那位婉如姑娘,当初跟彭家那个叫瑜璋的公子是有些首尾的。”
罗骞心里一暖,郑重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跟我娘说的。”他知道夏衿向来不喜欢在背后非议别人。她能说到这一步,甚至涉及到了当朝吏部尚书家的隐私,只是因为关心他。
说完这事,夏衿有意让大家气氛轻松些,便又将自己想开药铺的事提出来,征求大家的意见。于是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药铺的事来。
“这铺面你不用找了。”苏慕闲道,“候府有四个铺面在这条街上。你去看看哪间合适,我去叫苏秦跟他们谈谈,到时候给他们点赔偿就是了。”
夏衿一喜:“苏管家回来了?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苏慕闲点点头:“我一回京就将他接回来了。只是之前还没把府里的事料理好,没让他回府。他身体倒还硬朗,折腾了一番倒也没什么事。”
“那就好。”夏衿很高兴。她想了想,点头道:“铺面的事先谈着,要是人家实在不愿意搬迁也别勉强,毕竟当初是签了合约的。就算那铺子是候府的,这样强取豪夺也不地道。”
“听你的。”苏慕闲答应得好好的,但心里却琢磨着就算多给钱也要把铺子拿下。武安候夫人要开铺子,难道还要租别人家的铺子不成?
闲聊了一会儿,大家这才散去。
因苏慕闲和夏衿是未婚夫妻,两人不好一块走,夏衿和岑子曼便先离开。
两人将苏慕闲所说的四个铺面都看了一遍。武安候府是大周朝的开国元勋,府里还出过一个皇后,只是一直子嗣不丰,人口才慢慢凋落下来。但府里的财产却一直是在的。这四个铺面都位于极好的路段,面积也挺大,后面还带着院子,不管哪一间都挺合夏衿用。
“爹。”两人从一个铺子里转出来,就看到一个人从马车下来,正是夏正谦。
夏正谦听到夏衿的声音,转过头来,看到两人,连忙走了过来:“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出来逛逛。”夏衿笑道。
岑子曼上前给夏正谦行了一礼。
夏正谦对这个未来儿媳妇和蔼地点了点头,转身道:“走吧,进医馆里,我有事跟你们说。”
夏正谦的杏霖堂,正开在这条街上。当初夏衿在附近没找到合适的铺面,而后邵家人回来认了亲,又拿到了退回的祖产,就拿了这条街上的铺面给夏正谦开了医馆。如今杏霖堂已成为京城有名的大医馆了。
三人也不走正门,而穿过小巷,从医馆的后门进了院子。
待下人上了茶退了出去,夏正谦才对夏衿道:“今早上我遇见了梁院使,他问我想不想进太医院。”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