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容璧的僵硬,迟迟也不回答,涟漪抬头盯着容璧的眼睛问:“容璧,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容璧别开头不看涟漪的眼睛,然后闭上眼,轻轻说:“阿涟,对不起。”
“对不起?”涟漪强笑说,“难不成你也和赤喾一样,要告诉我,经此一别,你也爱上了别人?”
记忆苏醒,容璧记得,赤喾一从剑阁城回来,涟漪便迫不及待的去找他,两人见面之后,赤喾离开许久也不见涟漪出来,容璧便知道,阿涟她是知道真相了。
他有些担心涟漪,于是进去找她,只见光线从窗口的缝隙处斜斜射在涟漪面前的地上,空气中的灰尘看得一清二楚,涟漪眼中闪着泪花,他拉起她,她却一把推开,然后猛推开窗户,刺眼的光亮让容璧闭上眼,看不见涟漪悲伤绝望的脸。
那时的他,不懂涟漪为何会那般悲伤,于是问:“何苦?”
而今,他却不能对自己说出这句何苦了。
“容璧!你说啊!”涟漪陷入未知的恐慌中,但她却只能抓着眼前人不放,祈求从他口里得到否定的答应。
容璧静静看着涟漪,明明只有咫尺距离,却觉隔着天涯,他不能再给自己和涟漪希望了,应当断立断,权当他薄情!
容璧推开涟漪,启齿道出难言之语:“涟漪,猃狁王求娶你,我同意了。”
尘埃落地,花开无果,涟漪只觉得一阵恍惚,心中揣测之事被确定,她摇头自嘲说:“怎么可能呢?陛犴怎么会想娶我,哥哥也不会答应的。”
“我强迫皇上答应了。”容璧的声音无喜无悲,“猃狁人已经在路上,用万里红妆迎娶你。”
涟漪只觉受到当头棒喝,容璧竟然亲手把自己推给别人!可笑她一直痴望嫁给他!就如当年痴念嫁给赤喾一样,最后都被狠狠抛弃,不留半点情面!
不肯回忆的过去被揭开,涟漪脑中纷扰的都是令人绝望的过去,好不容易放下赤喾,收拾收拾破碎的心,珍重交给容璧,希望他妥善保管,却还是被他碾成尘埃。
她不是前世那颗顽石,而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天雷劈打、抽筋去骨,统统都比不过此刻心中之痛,钻心的疼痛让涟漪十分暴躁,她想要缓解,想要发泄,于是从袖中拿出容璧给她的刀片,抵在心口,想要把心挖出来,这样就不疼了。
容璧立刻抓住涟漪的手腕,不让涟漪伤着自己,涟漪却猛的把刀扎进容璧的心口,不偏不倚,正中陈年的伤口,容璧只觉心口绞痛,就如被万剑穿心一般,令人晕厥。
涟漪呆呆愣愣的看着温热的鲜血从自己的指缝流出,暴躁的心立刻安静了下来,恢复死一样的沉寂。
容璧见涟漪恢复了平静,忍痛扬起嘴角,然后握着涟漪的手用力,冰冷的刀锋刺进心口,所有疼痛汇聚一点,再也感受不到悲伤。
黏腥的鲜血染满手掌,涟漪猛的抽出自己的手,刀片叮当一声跌落在地,而容璧也颓然跌倒在地,失去意识。
涟漪泪如雨下,失了仪态大喊:“容璧!”
原本贵如油的春雨如倾盆落下,和赤潋一同赶到藏的梁子尘没有被眼前的惨状震撼,沉默地替容璧止血包扎,不时看瑟缩在一旁的涟漪。
确认容璧不会身亡,赤潋便把失魂落魄的涟漪带回青梁殿,要甄哥好好照料,然后又去藏了解容璧的状况。
听到消息的含英和如意也一起来到青梁殿照看涟漪,只见涟漪坐在窗前,倾世容颜一夕憔悴,他们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容璧不是要娶涟漪吗?涟漪怎么会刺杀容璧呢?
含英不敢问涟漪,也要求如意不要多问,只默默地照顾涟漪,甄哥也抱着赤耀来找涟漪,涟漪见到赤潋才会有些许反应,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呆滞。
时间很快就到了原本是容璧和涟漪婚期的元宵,百姓依旧如往常一般庆贺,本该最热闹的皇宫却异常清冷,因为人人都知道涟漪公主将要和亲远嫁猃狁了,怎么敢流露出一丝欢愉的表情。
而容与也在这一晚安然仙逝,来去不留半点痕迹。
容璧重伤未愈,却坚持一手操办容与的丧礼,而风波中心人物涟漪公主也终于露面,一身白色丧服出现在容与的丧礼上,面容憔悴,与容璧并排跪在容与的棺前,两人没有言语和眼神的交流,但每次磕头都异常统一,声声落在两人心中,幻想着,这便是拜天地高堂。
丧礼结束人烟尽散,曾经钟鸣鼎食的容府如今只剩容璧一人,冷风穿堂、倍感冷清,涟漪独自留下,把容璧亲手系在自己脖上的传家玉解下,放在掌心说:“这是给你未来妻子的,我还给你。”
记忆回溯,容璧记得,那是去年涟漪生日时,他送给涟漪的,那时候的他们,被墨皇后追杀,他们躲在发现《青梁悬想》的那个村子里,相依为命,他许诺说要娶涟漪,如今却是食言了。
见容璧许久没有动作,涟漪便把玉放在桌上,继续说:“容璧,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阿涟把玉还给自己了,她真的不再属于自己了……容璧恍惚想,完全没有听到涟漪的话。
“能不能,送我去和亲?”
听到和亲,容璧这才回神,眼睛焦距落在涟漪脸上,问:“什么?”
涟漪见容璧也魂不守舍,于是再次重复说:“我愿意去和亲,但我希望你送我去和亲,至少,送我到泌水城。”
“好。”容璧早就有送亲的打算,却怕涟漪拒绝,既然涟漪主动要求,他如何会拒绝,立刻一口应诺下来。
涟漪见容璧答应了,便转身离开,容璧的身体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挽留,可理智却让他放下手,静静看着涟漪离去,只留余香缕缕。
应问何人,既然无缘又何苦相逢?铸成如今相思错,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倾尽心血?使我如此烦恼愁绝?
烈酒强入肚,却冲不淡半点愁怨,长夜难眠时,却又传来邻人悲凄的笛声,但愿那笛音早早止歇,不要因凄凉使得长笛迸裂。
易水寒抱着世子站在容府萧墙旁,看着满园的祭幛、挽联和杵在棺材前的孤寂人影,本是想笑的,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因为那孤寂人影的脸很熟悉。
那张脸还很稚嫩,白皙的脸上却写满了怨毒,额上因磕头而结的痂还未脱落又添新伤,易水寒想起了,那是磕头也求不来银钱为家人埋葬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自己,也是落寞如容璧现在这个样子吧,却比此刻的容璧更加怨恨。
易水寒狠狠摇头,眼前的人很快便变回容璧,容璧的额上也有磕头渗出的血迹,却远远比不得曾经的自己,那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的耻辱。
易水寒冷哼一声,总有一天,他会叫曾经伤害了他易府的人死无葬身之地,就如今日他容府!
如今的容璧,和自己又有什么两样?自己只剩侄子赤泌,容璧他也只剩一个侄子了,还是他易水寒救回来的!
世子突然哭嚎了起来,容璧终于发现了观察他许久的易水寒,看着易水寒怀中的孩子,容璧便想起容钰和墨契命丧黄泉的事实,一时又陷入茫然悲伤中。
易水寒见容璧发现了自己,便不再拖延,把容钰放进襁褓中的血书丢到容璧面前,笑着说:“丞相,你不想要好好照顾你妹妹的孩子吗?”
容璧这才又回过神,弯腰拾起那封血书,上上下下看了十几遍,确认是容钰的字迹后问:“易水寒,你有什么要求?若容璧力所能及,容璧定有求必应。”
“对旁人是难事,但对丞相大人,便是小事一桩。”易水寒低头看着世子说,“丞相想要照顾唯一亲人的心我懂,那丞相可否理解我想陪伴唯一亲人的心?”
容璧的神经一紧,立刻清醒了许多,易水寒唯一的亲人只剩清河王赤泌了,他是想要留在京城陪伴赤泌?
“不知丞相可否替在下向皇上求情,求皇上允许在下带着清河王去他的封地泌水城,毕竟,清河王不可能一辈子留在京城,终有一日要回到封地的,而我又是他的叔叔,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也希望留在泌水城辅佐他。”
竟然不是想留在京城?容璧打量易水寒,当初涟漪执意要易水寒留在剑阁城,而今剑阁城毁了,易水寒想要留在泌水城,便由着他去吧,让他带着赤泌走,也可以让赤耀的位置安稳些。
容璧于是点头说:“我答应你,那么,你愿不愿意信我,先把世子给我?”
“易水寒自然相信丞相一诺。”易水寒状似无意说,“传闻丞相千金一诺,从未失言过呢。”
终究,还是失信于阿涟了,容璧眼神暗淡下去,然后接过易水寒怀中的孩子,看着怀中小小的婴儿,喃喃道:“一一,你的名字便叫墨寻吧,墨寻那虚无缥缈之人,好好把握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