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贵人的性子柔和,一弯的柳眉带着清愁,便是如今一身素衣都有十二分的容颜,要不然圣上也不会因为她生下七阿哥。
“怎么在外头,不是说说最近得了风寒么。”圣上免了众人的礼上前仔细的看着卫贵人的脸,有一瞬间他觉得便是日后让贤王来继承这江山也不错,贤王非常早慧,从一开始就是个省心的孩子,不像景王那样被宠坏了,平日行事皆是意气。
“屋子里闷的慌,见着外头的花开得好便来剪一些待会去。”卫贵人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抚摸着茶花,而后抬头对着圣上莞尔一笑。
“吩咐他们帮你剪就行了,还要自己出来。”圣上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摸了摸卫贵人的手,而后发现对方的体温一如既往的低,对着卫贵人他总是有诸多的怜惜,一个男人对着一个女人的怜惜。或许是因为对方原本可怜的身世所以对她诸多照顾,正是这份照顾让卫贵人得到了旁人无从得到的优待。
“整日呆在屋子里也是憋闷的慌,也没什么事情可干,不如出来透透气。”卫贵人笑着依偎在圣上身边。两人携手一同往屋子里走去,卫贵人虽然住在偏殿,可是里头的装饰倒是没有亏待半点,进了门就见着木雕的屏风,中间镶嵌着大理石,转过屏风往里就是正厅,屋子里装饰着诸多绿植,星星点缀倒是充满了生机。
卫贵人亲自捧着茶给圣上,她的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原本苍白的脸颊沾染了一丝的红晕,圣上在卫贵人这边坐下,正巧就见着小几上的围棋,他的视线才一动,卫贵人就吩咐人摆到了两人中间。
“你最近居然对这有兴趣。”圣上一边说着一边从一旁的棋篓子里捏起一颗白色的棋子,冰凉的手感。
“琢磨一些,也好打发打发时间。”卫贵人低垂着眼帘,微曲的睫毛颤了颤。
圣上看了一眼:“只是要白色下子了吧。”他说着一边就捏了棋子下到了棋盘一角。
卫贵人侧着脸,伸手捏起了黑色的围棋子之后想了片刻,也轻轻的将棋子推到棋盘之上,一来一回时间飞快。
月上枝头,圣上才从文慧园里出来,苏公公跟在后头,出了院子圣上正准备回南书房,忽然说道:“忘记是要见惠妃的。”
苏公公自然不可能说出什么扫兴的话,因此接口道:“听闻惠妃娘娘最近吃斋念佛,想来就算圣上去了,也说不来了什么的。”
圣上依然紧皱着眉头,他的脚步跨的略带,导致跟着的苏公公不自觉的小跑才能跟上。
到了南书房,里头伺候的人恭敬的跪在一边,圣上坐在龙椅上翻着满桌子的奏折,如今大部分都是夸七贤王的,因为今日刚刚见过卫贵人,因此圣上倒是没有像往常一样的不耐烦,苏公公忙吩咐人将房间里的蜡烛灯芯挑了挑,不过片刻屋内的灯火通明,苏公公见着圣上案前的蜡烛跳了跳,忙上前用着银针挑了挑。
圣上在南书房看了一夜的书未曾休息,第二日天还未亮就吩咐众大学士入宫商议,旁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第三日早朝的时候,圣上就下了诏书,上头的太监慢慢的展开手里明黄色的圣旨,底下的人纷纷而跪,很多人都看向七贤王,结果等着上头说出‘立皇三子为太子’的时候,七贤王觉得他之后的话语都没听见。
圣旨念完,雍王应邀出列,而后上前再次跪到,上头的太监将圣旨送到了雍王手上,雍王接完就站回原位。
之后上头的太监又拿出了一份圣旨,众人还没从雍王被立为太子这件事情里醒过神,接着就是圣上传位于太子。
就好像一天就变了天一样,朝堂上的大臣们都傻了,这龙椅上的人是这么想换就换的么,这么能这么儿戏呢,众大臣求救般的往最前头站着的几个大学士看去,只见那些大学士都不声不响,脸上表情都不变,想来是早就接到消息的。
众人又看向七贤王,那个前一天还被抬的很高,结果这会跟皇位擦肩而过的倒霉蛋,七贤王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倒是景王的嘴巴长的很大,视线不停的从雍王跟圣上两边来回,雍王算是整个朝堂上最淡定的人,慢慢的走出了位置,而后跪下之后说道:“请圣上三思。”
他带动了所有的人,底下的人全部跪下,而后高声喊道,‘请圣上三思。”
甄珠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拳头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面,就好像这样能阻止自己的灵魂从嘴巴里转出来一样,他的眼睛有些晕,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似得,他原本只是碰巧,好吧,他只是想多见雍王一面,于是理所当然的吩咐人在门口等着,一旦雍王来了,他就能得到消息,然后巧遇在半路上。
对于一个不怎么容易见面的暗恋对象来说,甄珠其实真的在用生命去喜欢。
“这是真的吗,圣上真的这么说么,难道都已经决定了么,不会吧,圣上是不是吃错药了?”甄珠情不自禁的用了好几个疑问,之后一脸呆滞的看着雍王。
雍王的表情也有些奇怪,要说他之前有布置什么,那是肯定的,当然只会让七贤王比上辈子更惨一切而已,要知道上辈子就算自己登记之后,他们兄弟几个还是作威作福了好几年,甚至挑唆了自己家的老三跟自己作对,在某些方面说,那些人真的是蛮厉害的。
但是这辈子,就在自己准备先下手为强的时候,原本以为还要再五六年的事情忽然一瞬间就挪到了跟前,雍王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他还是先提醒甄珠:“不要乱说话。”
甄珠忙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表示道歉。
雍王没追究,只是皱着眉思考了一会道:“昨日听闻圣上喊了机要大臣进宫,还以为有什么重今日早朝,他们似乎都知道这件事情,那么想来之前肯定是已经商议过了。”
圣上是一个非常沉稳的皇帝,要说他自从亲政之后就鲜少干出一些让大家感觉很讶异的事情,因为更多的时候,他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
“是不是圣上的身子骨出什么问题了,太医院那处……”甄珠知道雍王在太医院有人手,所以一边说着一边眯了眯眼睛。
雍王转脸无奈的看向甄珠,伸手捏了捏甄珠的脸颊而后道:“你最近似乎有些口无遮拦?”
甄珠道:“不是只在王爷面前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其实也是,在雍王府,尤其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虽然还没告天祭祖,但是圣旨一下基本已经成了事实了,还没听说那个皇帝会把禅位当玩笑的。
雍王想了想吩咐甄珠往里间去坐着,而后吩咐人把邬思道等人喊过来,甄珠进了里间,而后坐在位子上,等了一会就听到外头的人到了,有一些是他没有听过的声音,其中好多都是他熟悉的。
邬思道等人早早的得到了消息,毕竟这件事情太大,朝堂之上一说底下的人就全部都知道了,但是他们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表达的中心思想就是跟刚刚甄珠说的话一模一样。
一种可能,就是皇帝的身体不行了,所以要传位。第二种可能是皇帝吃错药了,所以要传位,第三种就是这不过是皇帝的疑兵之计,虚晃一枪就看看大家的反应是什么样的。大部分的人都觉得是第三种,然后觉得皇帝玩大了,可是雍王什么也没说,只是听完众人发表的意见后,就请了众人离开。
说了跟没说一个样!甄珠哼哼唧唧的表示着自己的不满的同时,忽然非常想让远在江宁的老太太来给自己分析一下,到底是什么。
可是不管是为什么,皇帝真的是铁了心要退位,底下的人慢慢的发现皇帝不是开玩笑的,礼部都已经被命令开始准备禅位大典的一切,宫里的嫔妃的反应是最平淡的,从里头传出来大部分的声音都是让大家准备迎接新皇登基吧。
雍王很淡定的推辞了好几次,然后都被圣上安抚住,之后雍王府里的人都开始用一种做梦一样的情绪去看到一切,这么美好的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甄珠是开心的,他当然开心了,因为从认识雍王的第一天开始,他就知道对方的目标就是皇位,同时他又知道自己的那份感情真的不能存在了。
他用一种朝圣般的心情对待每天跟雍王的相遇,而后在之后准备的三个月里,默默的干着自己唯一能帮上忙的小事,端茶倒水什么的,磨墨写字或是传递信息,又或是安抚他身边的那些代表各方事理的好友。
贤王是不可能这样认输的,他还是在做最后的挣扎,只要雍正还没理所当然的坐上那个龙椅,他就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景王则是用另一种态度,总是在遇到贤王的时候就从不同角度去挑拨对方的同时再踩上几脚,在以往的争端中,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早就磨灭。
十月,圣上在□□庙中祭拜天地而后宣布禅位,十二月之后雍王正是登基,新皇上位,改国号雍正,元年年初太上皇移居圆明园,此后不再插手任何政事。
太上皇用一种极端的手段压下了众皇子之间的争斗,而后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平衡,这种平衡只要圣祖还在一天,就不会爆发。
人老了真的会心软,已经成为太皇上还是让皇后成了皇太后,同时立德妃为德太后,雍王妃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后执掌后宫,小四阿哥前头的小字被去掉,太上皇的那些小皇子都纷纷得了王爷的头衔,只要他们日后安分守己估计能游手好闲一辈子都不会有人能管他们。
而后日子就在众人的手指缝隙里穿过,台面上的争斗变成了台下,因为太上皇还在,所以朝堂之上的老人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
年满十七的四阿哥在这个春天有了他的心上人,当然第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就是甄珠。比弘历小一岁甄珠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别人总能在失恋之后飞快的喜欢上另一个人,反倒是他,在当初确定自己失恋之后迟迟找不到另一个喜欢的人,哪怕是半点的心动都没有。
新皇登基之后的忙碌,是旁人无法理解的,而雍王当初还是王爷的时候,甄珠就知道他有许许多多的治国理念,其中又以土地最为关键。
可是,偏偏太上皇还在,太皇上的存在不光是限制了贤王等人的手段,同时也限制了圣上的发挥,在景王多次的谈话之中,甄珠了解到了某些事实。
——就算如今雍王爷已经当了皇帝,过的也不是很顺心。
“甄珠,甄珠,快快快,他们都在外头等着了。”弘历一边拉着甄珠往外头跑,一边还谨慎的四下看了看。
甄珠跟弘历才下了学,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就被弘历一路拉着往宫门走,后头跟着的是金宝,显然宋兆勇留下来收拾东西了。
当初雍王登基之后,雍王府就空了,也不知道圣上是个什么想法,就把宅子关了起来,单开一个南门让甄珠住。
“哎,太快了,我都喘不上气了。”甄珠一边跑着,一边无奈的抓着自己脑袋上的帽子,一跳一跳的就怕掉在半路。
宫门口的侍卫是认识弘历跟甄珠的,也没阻拦直接放行了,到了外头弘历一眼就瞅见甄珠的马车,拉着甄珠就上去了,之后金宝才在外头做好,就听到弘历吩咐:“春风观。”
春风观是个道观,里头住着一个据说什么道长的人,甄珠偏头看着弘历问:“不是说去看人家姑娘么,怎么到春风观去了?”
“哎,那姑娘就在春风观啊。”弘历完全不觉着自己说的话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只是一味探头吩咐金宝快点。
甄珠想了片刻于是拉了拉弘历的袖子,弘历回头,就见着甄珠一脸认真的道:“你确定那是个姑娘,不是某个道爷吧。”要是,也太奇怪了。
弘历忙摇头,而后凑近了甄珠耳边低声道:“道观可不止有道爷,还有借住的小姐呢,我早就打听好了,听说是江南来的小姐,只是家道中落所以住不起客栈,在道观借住了一个小院。”
“在道观借住难道很便宜么,一个小院,莫非人姑娘爹娘都在,四哥,你这样去真的没关系么。”甄珠之前还以为弘历很靠谱,可是如今一看,对方仿佛非常不靠谱啊!
“五弟,你要相信我!”就算到时候捅了什么娄子,不是还有你在么,弘历在肚子里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反正他是看出来了,只要有甄珠在,自家父皇的怒气就绝对不会很高。
甄珠想了想,觉得自己跟着应该没什么事情,反正他身上带着的那个奇怪玩意其他的都没什么用,就是对方是好人坏人一眼就看明白了,更何况还兼顾姓名来历。
金宝驾着车快速的穿过了都城,而后到了春风观,春风观的位置偏僻,这里原本是个不知名的道观,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来了一个道士给修缮了,又听闻道观之中景色宜人,春天起风的时候,总能从道观往下看到风在山间吹出一条缝隙,因此叫做春风观,算是近些年京城之中比较有名的地方了。
甄珠在这个道观刚刚兴起的时候来过一次,却是风景美丽,不过他如今性子沉,只以著书修缮古籍为乐,因此平日也不怎么出门。
弘历带着甄珠一路向上,明显是通往后山的路,等到了上头一个平坦的地,弘历率先下了马车,而后吩咐金宝在马车里等着,自己带着甄珠往里走。
甄珠跟着弘历这样的事情做的多,两人都会拳脚因此也不担心会出什么事情,弘历领着甄珠到了门前,而后整了整自己的发冠,而后回头看了甄珠一眼。
“这是等我敲门?”甄珠指着自己的鼻子,思考了一下。
弘历摇头道:“我只是在想,若是一会那姑娘看中了你……”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而后一挑眉,就身份来说,自己是个阿哥,甄珠名义上只是个织造府的公子,可是问题是当初跟那个姑娘认识的时候自己是没表明身份的。
甄珠咳嗽了一声,无奈道:“那我在外头等四哥?”说着他转身就要走,被弘历一把拉住。
“不行,你得看看,我心里没底。”弘历说不上自己是个什么心态,他是真的关心甄珠,觉得对方最近其实蛮痛苦的,因此就想着让对方知道一下自己的心上人,而他其实也知道,没有表明身份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那个姑娘喜欢上自己肯定只是因为自己的魅力,可是也正是因为身份,两人之间的距离太大,不过这些问题他都不怎么想去管。
“就算我看过,又能怎么样呢,如果对方身份够,等日后入宫你去求了皇后自然能成。”甄珠觉得弘历就是太闲了,明明功课那么重,而且之前圣上也已经吩咐他们开始学习朝政。
“不是,要是那样的话,我觉得我就不会喜欢她了。”弘历啧了一声,而后决定把脑袋里过多的思绪全部抛掉,“别纠结这个了,我先敲门,你先看看,日后的日子长着呢。”
这是真潇洒,甄珠无奈的跟上,弘历率先敲了门,而后不一会就听见里头有人走动的声音,等了一会就见着一个婆子打开了门。
“啊,是公子,小姐不在。”那婆子的声音压的很低,甄珠看了两眼有些疑惑,而后就见着弘历又问了一句:“她出去了?”
那婆子摇了摇头:“小姐出门的时候只说去集市买些胭脂水粉。”
弘历哦了一声,拱手告辞。甄珠看着那婆子慢腾腾的管着门,而后看到对方脚上穿的鞋子,双眼不自觉的一眯。
弘历见甄珠不说话,只是看着那关上的门,于是就问怎么了。
甄珠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那婆子的鞋子上有血迹。”
弘历道:“也许是正在杀鸡?”
甄珠回头看着弘历,弘历微微扬了扬下巴,又摇头道:“不会那么巧吧。”
甄珠冷笑了一声,不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