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就是你愿意放过她,她也不愿意放过自己。甄珠觉得钱家太太果然是个奇怪的性格,他最近的行程都需要跟李氏细说,因此也没瞒着,到底隐去了他跟许祭酒有来往这事,只是跟李氏询问,不知道是不是认识。
“这江宁地界,原本就这么大一个圈子,那钱家的太太自然是认识的,只是珠儿问这事做什么?”李氏手里捏着针线,她难得想起给甄应嘉做个香囊,因此一旁伺候的丫鬟们都在分线。
甄珠捏着绣篮里的绣球,头也没抬:“前些日子出门就遇着人,正想让呢,对方就呵斥上了,倒是让金宝无缘无故惹了一顿骂,他们又是自爆姓名,只是我听闻那钱祭酒前不久才刚刚去了,因此才跟母亲来打听打听。”
他说的仿佛有私怨,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抬头,对着李氏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那就不是个明白人,既然遇着就远一些,她娘家虽然有钱,不过到底是商户,不用跟他们一般见识。”李氏不愿意自己儿子太过小气,笑着拍了拍甄珠的肩膀,而后感叹道,“都长的这么大了,明日不如陪娘一块去寺庙,当初许了愿,你既然平安回来就要去还愿。”
甄珠忙应下,之后就没再问,看来李氏这边是打听不到什么的了。既然这边问不出来,于是他对着金宝使了个眼色,就起身,一边说道:“既然明日要出门,儿子先去收拾收拾。”
所谓收拾都是借口,不过金宝站在一旁忙跟着说:“是啊是啊。”
李氏看了一眼金宝,想了想对着甄珠道:“如今你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多,要不最近挑几个?”
金宝的心中暗自叫苦,别啊,好不容易熬到宋兆勇结婚离开,再往少爷身边塞几个,哪里还有自己的位置,只是这心思是他的,不能往外头说,倒是甄珠自己开口:“如今也没什么事情,更何况还有金宝跟丈青呢,若是挑几个生手,反倒耽误事。”
李氏见自己儿子不愿意,也就没再提。
甄珠往外头正要出门,后腰一重,回头就见着自己小妹拉住了衣摆。
甄珠看着小姐儿回头又看李氏,只见小姐儿低着头一心一意的拉着甄珠的衣摆,明显有事,甄珠用眼神询问李氏,李氏笑着摇摇头示意他带着小姐儿出门,一会肯定就知道了。
甄珠没法,就带着小姐儿出了李氏的院子往自己书房走,跟着小姐儿一块来的有八个伺候的人,四个丫鬟四个嬷嬷,不过都在书房外头停下了。
小姐儿跟着甄珠进了,这才松开哥哥的衣摆,而后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的桌上,等着人上茶。
金宝忙上前给自家二小姐倒茶,而后带着讨好的笑小心的搁在桌子上。
甄珠吩咐金宝去关门,而后回头坐到了小姐儿身边,摸着妹妹的头问:“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小姐儿之前跟李氏撒娇,她原本自家哥哥就不熟,偏偏两人见面的机会也少,她倒是跟堂哥甄瑚关系不错,跟着甄琏关系也好,不过这又有什么用,偏偏前些天她的那些个自己哥哥回来了,便让自己请了一块去聚聚,眼见着这十五就要到了,可是她这边还没进展。
小姐儿也是个要面子的,李氏有心让她跟甄珠多处处,可偏偏不管甄珠对小姐儿态度如何温和,对她来说,自家哥哥就跟那山中猛虎一般怕人。
甄珠看着自己妹妹在自己面前不停的喝着水,等把一壶的水喝完之后还没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而后就直接起身飞一样的告辞离开了!
“她,这是怎么了……”甄珠纠结的看着自己妹妹远去的背影,纠结的看着金宝。
金宝也茫然的摇摇头,不过他立马接口道:“要小的去打听打听吗?”
甄珠皱着眉头摇头:“算了,若是要紧事情,她总会再来的。”
结果到了日子,小姐儿还是单独上了马车,前前后后带着她的那些身边伺候的人自个去了,哥哥太可怕,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怎么办,甄家二小姐无奈的咬着手帕两眼泪汪汪。
金宝即便没有打听,消息也是传了一耳朵,只能对二小姐报以无奈,毕竟自家少爷的肩膀看着没事,万一碰到了,他们这些词后的人便是万事难辞其咎啊。
甄珠一边养病,一边吩咐下去把钱府监控起来,又吩咐人去苏州把周秉苍带来。周秉苍自从出狱之后身上功名被革,这辈子就甭指望再考科举了,他又不是跟旁人一样心心念念就为着一腔热血,等他出来之后那个让他付出的美人又不见了踪影,于是过的更加颓废。周家子嗣不少,便是周秉苍也是排行老三,以往因为会念书在家中还算受宠,可是如今他既然没了前程,家中便是那些房里伺候的丫鬟都想往外跳了,更不要说上头的人。
他在牢中住了才三月,可是前十几年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便是日常吃食更是不再挑剔,用餐时也是西里呼噜的。也就他母亲觉得可怜,每每看到的时候就捏着帕子擦眼泪,日子久了周父等人看着就觉得碍眼,又知道三儿子没办法科举自然要寻一样旁的生计,心虽然是好的,可是到了周秉苍眼里,那是作践了自己。
他做人这一辈子唯一的目标便是科考,可是就因为之前的冲动,他的目标,他的人生,彻底的转移了方向,他觉得活着真的没什么意思,可是又受不得母亲的眼泪,于是便在一天夜里偷偷的离开了周府。
他回头看了一眼生他养他的宅子,只觉得眼眶有些热热的,不过到底扯了扯背上的包袱,抬脚走了。
既然自己没办法为这家里光宗耀祖,就不能做个吃白饭的,不如自己先走省的日后他们觉得自己连累了,他一遍埋头往外,自然没有留心身边,之后只听见耳边凑近的呼吸,正准备回头,后颈一疼也就晕了过去。
等着周秉苍再睁眼,整个人都被捆着塞在一个木头箱子里,一路吃喝全无被人抬着晃了三天,好不容易等见了光,他已经饿的两眼青光,什么都看不清了。
“就是这小子?”金宝摸着自己的下巴,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那是个中年汉子,穿着一身棕色的衣服,脸上养着胡须,说话也是粗声粗气的。
“就是这小子,看着他从那周府出来的,省了伙计们不少的功夫。”中年汉子说完,对着金宝笑了笑,“小宝哥,您看,这银子。”说着搓了搓手。
金宝掏出了个金镏子丢给对方,脸上面无表情的扫了对方一眼:“嘴巴牢一些,我们可只是请了这周少爷上门一叙。”
那中年汉子才不管到底因为什么呢,反正这小子看着就知道是自己出来的,他笑着把金镏子藏进口袋,而后吩咐底下人把箱子扛上岸,而后就走了。
金宝嫌弃的看了一眼,而后吩咐人扛上:“回府吩咐人洗洗干净,养两天送到书房里,少爷还有事情要问呢。”
地下的小厮应了一声,而后便照着原样把周秉苍塞回了木箱,之后一路抗去。
甄珠嫌弃府里不自由,又怕自己身上有伤的事情让家里人知道,因此跟孙氏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院子到了外头,说是打猎其实就是养伤,等着周秉苍坐立不安在一个屋子里养了两天,就听到外头有脚步,门外的锁被打开,大门一开是个他不认识的男子。
周秉苍吓的嘴唇发白,不过他还是有些读书人的骨气,因此双手抱拳问:“敢问小哥,请了在下在此何事?”
来的正是金宝,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周秉苍一会:“我家少爷有个事情要请先生帮忙,不知道先生是否愿意。”
周秉苍吞了吞口水,紧张的指尖泛白:“在下能问,是什么事情吗?”
金宝道:“自然是关于烟雨楼的蔓娘了。”
“蔓娘,蔓娘怎么了?”周秉苍原本的脸色有些泛白,如今已经泛青了,他一把抓住了金宝的袖子,眼中满是惶恐。
“呦,看不出还是个痴情种,得了,跟着来吧。”金宝一把扯开了周秉苍的手,而后带着人就到了甄珠的书房。
这个别院前后是八间的大宅,周秉苍住的是西侧的小屋,顺着小路往里一路景色宜人,他自知家中不过算是温饱,到底也是见识过一些,心中隐约觉得这个绑了自己来的人,身份绝对不会低。
甄珠正在屋子里练字,可惜他的肩膀收不住,没一会就酸疼的厉害,他搁下笔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如今的字,颤的厉害。他有心多练练,因此晃了两下胳膊之后,就又拿起了笔。
一旁丈青咳嗽了一声,而后抬头直直的看着甄珠,甄珠被对方的眼神看的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只能把毛笔放回去,而后对着丈青讨好的笑了笑。
金宝到了门口,轻轻敲了敲们,丈青到了门口打开,就一眼瞅见了穿着书生衣服的周秉苍:“怎么给他穿这,不是说已经革去功名了么。”一句话让周秉苍知道自己全部的情况都在对方手里,同时也想起了那份割肉的疼痛。
金宝看着丈青给周秉苍一个下马威,知道这事用人的手段,他嘿嘿一笑没参合,只是让过身,丈青对着周秉苍说了句进来吧,而后转身就往里头走。
周秉苍进门,就觉得往日自己见着所谓的贵人都不算什么,眼前这位身上穿的手里带的腰里挂的,皆不是他能看出价码的,便是脚上踩的靴子也是镶金壤玉,举手投足之间带着某种韵律。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之前他以为是因为蔓娘如今攀的高枝要找自己算账,毕竟他据说是蔓娘的第一个,入幕之宾什么的当初惹红了多少人的眼睛,可是这会他就不这么想了,这样一个男子跟蔓娘不会有什么瓜葛,就算蔓娘是他心中的朱砂痣,但是他也不能去改变蔓娘的出身。更不要说这少年的相貌,蔓娘更是比不上对方一个手指尖。
他心中的百转千回,不过膝盖到时不软,依然照着之前的习惯,抱拳低头弯腰。
“这便是周先生吧,请了周先生前来手段虽然粗鲁了一些,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哪里都不太平若是闹的太大,也是怕伤着了周先生。”甄珠笑着开口,而后请了周秉苍坐下,自己则坐上主位。
丈青给甄珠上了茶,而后又端了一盏搁到周秉苍身边,退到了一旁。
“听闻当初在烟雨阁,有个叫蔓娘的花姐跟你交好,如今让你来不过是想请先生帮个忙,认认人。”这个不过是借口,甄珠自己就见过蔓娘,只是当初在烟雨阁,蔓娘浓妆艳抹跟在钱府里头见面的素颜有些个不同,身量倒是不变的,他请了周秉苍其实就准备用周秉苍当诱饵,看看蔓娘会不会上钩。
“在下之前深陷囫囵,往日种种都已忘记了。”周秉苍干着嗓子,回了一句,而后低着头不说话。
甄珠笑了笑,也不接,只是吩咐金宝带着周秉苍回去,周秉苍回了小屋,看着外头的人关了门,这次倒是没挂锁,只是他住的小院被分了十来个伺候的人,便是他喝口水洗个澡都有人陪着。
甄珠关了他两日,便吩咐人给他传话,可以出门,只是身边还是前前后后跟着四个孔武有力的小厮,他有心打听甄珠的身份,只是这别院里什么都看不出来,等他能出门问了乡间农贩才知道,甄珠是江宁织造府的嫡子。
他迷茫的回头看了一眼别院,而后就跟着人流进城闲逛,路过一书社便进去买了两本书,等出来的时候身上银两就没了,好在跟着他的小厮也是个机灵的,笑着对周秉苍道:“少爷知道先生要出门,就提前吩咐账房拨了银两,算是对先生的补偿。”
而后他忽然就看到一辆马车从眼前驶过,而后那微风吹起的车帘子,里头一个佳人侧着脸看着外头的风景,那车顺着道路一路往前,马车里的女子跟周秉苍的视线交汇,周秉苍的脸颊一红,正要说话,只见那女子脸色一白飞快的撤去了手,而后那车帘布遮住了窗户。
周秉苍身边伺候的小厮互相看了两眼,表示任务完成,而后就跟着失魂落魄的周秉苍又走了一路,到了天黑才回了别院。
用过晚饭,周秉苍就独自关起了门,他来的时候带的那个包袱放在床头,他小心的拿过包袱而后抖开,里头是他换洗的衣物跟几个香囊,又有一些碎银,他在一件不起眼的衣服袖口涛了一会,就拿出了一只耳环,这耳环上头是拉丝盘金绕成的蝴蝶式样,地下坠着红宝石,晃动起来很是明媚。
“为什么……”他对着耳环发着呆,他不知道蔓娘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会有人专程让他到这边来,他想起当初自己考完之后,开开心心的跟蔓娘分享消息,他对自己很有信心,果然最后他位列前三,可是蔓娘却说此次科举舞弊,像周秉苍这样明明有才干的,如今却被旁人说成名不符其实。
他见着心爱的女子落泪,于是跟着一些交好的朋友,一道上了街,那会他觉得自己这样的才是圣上应该提拔的人才,他有抱负,有真知灼见,有良心,跟那些坐着高位却不干实事的比起来,他不是更出色么。
“你……是不是……”他咬住了唇,以往没觉得,这会他却忍不住想,是不是当初蔓娘利用了自己,那么从一开始难道就是个陷阱,只有自己这个最蠢的人一头栽了进去。
甄珠正在换药,金宝站在一旁回禀着今日周秉苍的行程:“那蔓娘已经见过周秉苍了,当时脸色就不对,据说等着回了钱府,她的那个小丫鬟就出来寻了一次,不过当时周秉苍已经回来了,明日可还要让他出门去?”
“明个就不用了,等上一些日子,总要人心甘情愿的配合才好些,等着他日后忍不住来问事情了,到时候再让他们见面。”甄珠到时挺看好周秉苍的,一个能考入前三的自然是有真才实干,可惜日后不能科考,他吩咐金宝多照顾对方,而后又说,“让他给家里写封报平安的信,你们看着写一些,而后让他抄一遍就可以了,人既然住下来了,总要他安心一些。”
金宝笑着对甄珠道:“就是主子你性子好,对人也实在。”
“行了行了,干事去吧。”甄珠见着金宝又要拍马屁,笑着虚踹了一脚,金宝配合的挪了一下身,而后对着丈青示威一笑,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