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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这个姓卜的将军正是卜算子的爹爹。我闻知此讯,不由对恩师平日的教诲产生了一丝迷茫。佛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为何卜开疆非但没有报应,反而青云直上开宅建府?”
金鼎神僧道:“我想了很久,终于明白过来——佛祖安排恩师救了我,又授我一身绝学,不正是在冥冥中要借由我的手来匡扶正义彰显报应?想通了这点,我顿时如释重负,当夜潜入卜开疆府邸将他一家老小尽数屠灭!”
刁小四倒吸口冷气道:“你……可真够狠的,难怪老瞎子要找你拼命!”
金鼎神僧冷笑道:“他那天恰巧不在府中躲过一劫,否则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杀完人后,我同样放了把大火将卜府烧成白地,纠缠了十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从此以后我便愈发坚信自己正是佛祖选中的那个人,即是粉身碎骨也要让我佛的荣光广播四海,泽被万民。”
刁小四道:“听上去好像有点儿歪理。佛祖怎么想的我不晓得,但慧至神僧当年救你,肯定不是要你不分是非恩怨杀人全家。老和尚,你心魔太重了。”
金鼎神僧俯身从地上捡起法杖佛钵,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往事?”
刁小四想了<一~本>读>小说 .想,又想了想,说道:“想和我比比谁小时候更悲催?想博同情,让我帮你拉票,争取当上慈恩寺的方丈?”
金鼎神僧摇摇头,说道:“我本以为这些前尘过往早已如烟如云全不萦怀。可是在方才推开祠堂门望见那些灵牌的一霎,才醒悟到原来尚有尘缘未了心魔暗生。所以,我把当年之事全部说出来,就像壶里的水,倒空才是真的空。”
刁小四呆道:“难不成老子反而帮了你一把——那你有没有考虑过给点感谢费?”
金鼎神僧忽然提杖托钵向刁小四行来,说道:“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恩怨渺渺,前尘烟雨,不过如是而已。”
刁小四看他朝自己走来,立刻全神戒备站起身道:“你要干嘛?就算不想给钱,也不能恩将仇报吧?”
“为道莫还乡,还乡道不成。溪边老婆子,唤我旧时名。”金鼎神僧不理他,抬眼凝视青翠挺拔的松树,蓦地沉声道:“一树能发千年枝,原来还是老枯藤!”运转戒定慧杖“砰”的声劈击在了青松树干上。
“哗啦啦……”青松一阵晃颤,枝头的叶子如雨一般零落,很快就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丫。
漫天松针簌簌落下,在空中一闪一闪亮起一个个姓名:“林三弟”、“鲍菊花”、“林旺财”、“耿南妹”……
金鼎神僧伫立不动,静静观瞧着这些闪烁不定的名字,神色平静如水。
松针飘过他的僧袍,莎莎落在湿漉漉的地上,光亮渐黯像冰一样的融化去,渗入潮湿的泥土里再也看不到一点痕迹。
“吱呀——”身后祠堂的大门忽然无风自开,那排排壁龛千座灵牌鸿飞冥冥,放眼望去一方荷塘池水清清,细雨微润涟漪朵朵。
金鼎神僧向针叶凋零的松树行过一礼,而后转身朝那方雨雾朦胧的荷塘走去。
荷塘四周长满了幽幽篁竹,三两枝桃花在池边开得正艳。竹林的后头隐约露出两丈来高的白色院墙,就像是谁家的后花园。池边有一块用青石立起的碑,上面积着厚厚一层青苔将碑文遮住。
金鼎神僧走到青石碑前,用手慢慢地抹去黏稠潮湿的青苔,渐渐露出了底下的隐藏着的碑文:“狩魔”。
金鼎神僧的视线淡淡扫过碑文,又将目光转向身前的那方荷塘。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金鼎神僧凝视荷尖许久许久,忽听极轻的“嗡嗡”颤响,那只蜻蜓飞入了对面的竹林深处消失不见。
他的唇角逸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恰如白驹过隙般融进了江南烟雨中。
他毕生精研佛门神功,对奇门遁甲之术少有涉猎,但这并无碍于破阵。
——“自然为法,天地入阵;守一存真,大道为无。”这道理并不是只有刁小四才懂。他的修为早已到了无碍无矩之境,一法通则万法通,一心空则万物空。
即使面对这座狩魔法阵,他既不需推演测度,也不必苦寻阵眼,只凭本心一路行去,自有花开见佛。
于是拄杖托钵,缓缓步入荷塘中。池水清清渐没过膝,一脚踩下是池底松软湿滑的淤泥,是身边片片荷叶如月盘。
蓦地,金鼎神僧在荷塘中站住步履。他看到了微微波荡的池面上自己的倒影。
那倒影随着水波纹不停地动荡扭曲变换形容,忽而狰狞忽而平和,忽而肃穆忽而悲戚……却不知是曾经的自己,未来的模样,还是现在的本我?
“哗——”池面遽然破开,水中一道瞠目怒吼的倒影猛地凝成真身,执杖举钵从荷塘里跃然而出,手中那柄戒定慧杖光流滚滚排山倒海向他涌来。
金鼎神僧的心头微微一凛,不假思索地横杖扫出。
“砰!”两股磅礴巨力迎空激撞,金鼎神僧的身躯不禁往后退出半步。
对面那道从池中幻生却有若实质的倒影,不仅没有涣散,反而显得更加高大,神威凛凛怒声呼吼,又是一杖砸落。
“哗——”荷塘里,方才所经过的那片水域中,金鼎神僧曾经投下的倒影接二连三从水下冲出,跃落在片片饱满碧绿的荷叶上,将他围困在了水中央!
“三生心魔!”金鼎神僧再挡一杖,眼角余光望见了翻滚的池水里,又一道自己的倒影,横眉冷目亦正与他对视。
他的眉宇不经意地往上一挑,意识到自己遇见了麻烦。
而这时和金鼎神僧一样意识到遇见麻烦的,还有宇文成都。
他率领骁骑护卫长驱直入高歌猛进,一路杀到了将军府前。
从内城城门到将军府的一路上,徐懋功预先布下了多重埋伏,但现在全都失效。因为在宇文成都沿着这条路砍杀过来之前,曾经有个托钵拄杖的老僧徐徐行过。
眼下将军府外一马平川,徐懋功望着距离府门不足二十丈的宇文成都,明白大势已去。好在他还有最后一招杀手锏,那就是百余名死士。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点燃所有的粮仓与敌偕亡。
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举火的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道人影从头顶掠过,仗剑直袭宇文成都。
“铿!”宇文成都挥动凤翅镏金镗架住仙剑,顿感一股刚柔并济的凌厉剑气迫入双臂,震得胸口发闷经脉鼓荡,不由得坐在马上闷哼了声道:“张无极!”
张无极翻身飘落在宇文成都的马前,冷冷道:“敢越雷池者,杀无赦!”
宇文成都横臂阻止欲要放射羽箭的骁骑部众,冷笑道:“趁早退开还来得及,不然激起天怒遣下神罚,就算张真人在此也救不了你!”
张无极抬眼望了望深沉的夜色,东方天际还看不到一丝鱼肚白。
他当然晓得宇文成不是在说瞎话,一旦跨入坐照境界,尘世的纷争杀戮自己便不该随意插手。此刻的他,俨然就是世外之人,假如强行出手试图以一己之力逆转这场大战的走向,肯定会引起天人交感遭受神罚。
事实上金鼎神僧也面临同样的问题,蹊跷的是他不仅轰开了瓮城城门,还一路追杀刁小四进了将军府,却丝毫没有引起天道反应。
张无极自问没有金鼎神僧那样能够蒙蔽天听的本事,但他还是想做点什么。
他铿然将仙剑插落在脚下,说道:“赌一把,我能在天谴降临之前杀死你!”
宇文成都瞳孔收缩,嘿然道:“我胜券在握,为什么要和你赌?”一挥凤翅镏金镗,数十名骁骑护卫中的一流高手从军阵里跃出,将宇文成都团团保护在正中。
张无极怔了怔,俊冷的脸上杀气涌现,正准备不顾一切地大干一场,突听长孙无忌呵呵笑道:“宇文大将军,你信不信我一扇子把他们全都掀飞?”
宇文成都面色微微一变,就见长孙无忌与张无极并肩而立,手摇折扇慢条斯理道:“恰好呢,我跟你半斤对八两,也不用担心啥天谴神罚。一扇子不成就两扇子,两扇子不成三扇子总成吧?反正只要能给无极兄开出条道来,出身汗也没关系。”
宇文成都凝视长孙无忌点点头道:“算你是个角色,可惜太过高估了自己。”探手从囊中取出一张道符,冷然道:“你们真以为我毫无防备?”
“六尘不染符!”长孙无忌的修为谈不上顶尖,但家学渊源眼力极强,顿时认出了宇文成都手中这张九品道符的来历。
宇文成都哈哈大笑道:“你们若再不滚蛋,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的笑声未绝,猛然听到黎阳城南面隐约响起沉闷的雷声,仿佛大地也摇颤起来。
不,不是雷声,而是数以千计的铁骑在原野上风驰电掣,如雷奔腾!
宇文成都的笑声不由得戛然而止,脸上微露愕然之色。他前半夜才接到的军报,说外围越来越吃紧随时可能失守,所以来的几乎不可能是己方的援军。
——那会是谁在这天未破晓的黑夜里踏碎月光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