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东倒是忽然对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产生了兴趣,凑到柜台边,低头看了一眼,见她看的书叫《明诚金石录》。
这本书的作者叫赵明诚,是南宋人,说他或许没什么人有印象,但他的妻却是闻名古今,正是南宋一代词宗,李清照。
而赵明诚是李清照的前夫,在渡江之前就生病去世,李清照南渡之后,一直对自己这个精于金石的夫君念念不忘,甚至很多的作之中都有他的影。
姑娘手中的《明诚金石录》全由言写就,程东看这女孩儿也不过二十出头,居然有这般古造诣,的确不凡。
姑娘也注意到程东盯着自己的书看,于是道:“你做什么?”
“呵呵,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只知道看书,不通实践,在鉴定方面,是难有进步的。”程东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通实践啊?”
“你看。”
程东微微一笑,指着旁边的木架,这木架共有五层,每一层都摆着一些古玩物,有大有小,门类也比较多,从青铜器皿到佛头钱币,应有尽有。
程东指的是木架的最底层,那里放着七件小物件,基本以瓷器为主。
程东道:“这七件玩意儿,其中六件是民国时期的仿,另一间是清代晚期的东西,我还奇怪,怎么六件民国制中夹杂了一件晚清制,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想必是你鉴定错了,误将它们归为一类,是不是?”
或许是被程东说中,姑娘面色微红,冷声道:“你凭什么说那是晚清的东西!”
姑娘和程东所指的那件东西是一个小泥壶,要是真,该是紫砂的。
可姑娘却觉得那是民国的仿,所以才和其余的仿放在一起。
“晚清的紫砂壶,形制更小,四平八稳,毫无夸张之态,这规矩是从咸丰时期定下来的,一直到清朝灭亡都没有改过。”程东笑道:“你看那壶,不正是如此吗?”
“那民国就不能仿制吗,你敢说民国年间就没有仿造高手?”
程东摇摇头:“我不能。”
姑娘得意一笑,一副我赢了的样。
不过程东却忽然说道:“可民国年间的仿造高手,是绝对不会仿制晚清的紫砂壶的。”
“为什么?”
“呵呵,你会拿着不足五十年的东西当古董卖吗,你告诉我,那东西能卖多少钱?”
姑娘嘴角一抽,想辩驳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古玩店的屏风后面忽然传出一个人的大笑声:“哈哈,烟烟,我一直和你说要贴近实际,不能死读书,你不信,怎么样,这会被人问住了吧?”
原来女孩儿叫烟烟,程东心中想道:“这个名字好。”
“爸!”
烟烟一跺脚,一个人躲到柜台后面,再也不出来。
程东心中一惊,打了小的,出来老的,看来烟烟的父亲要出场了。
果不其然,笑声过后,从屏风的后面走出一位中年男。
男不胖,却穿着颇显富态的唐装,手中拿着一把蒲扇,一边扇风,一边对程东道:“在下是店主曹松,位请坐吧。”
程东看了曹烟烟一眼,见她还低着头,于是笑道:“不好意思,我班门弄斧了。”
曹松一笑,见程东戴着口罩,问道:“阁下生病了?”
程东见曹松不是寻常人,总觉得戴着口罩说话有些不礼貌,于是摘掉,然后歉意道:“因为有些感冒,怕传染别人,所以一直戴着,见谅。”
“哪里话。”曹松道:“请坐吧。”
温小川一脸诧异,指着程东问曹松:“你不认识他?”
“嗯?”曹松上下打量了程东几眼,摇摇头,笑问道:“我该认识他吗?”
这话倒是把温小川问住了,他摇摇头,没说什么。
程东心中却是畅快,不认识最好,不认识才好说话。
只是程东在古玩街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却不知道还有曹松这么一号人物。
甫一入座,曹松开门见山道:“我方才听到了,位是来买唐代青瓷的?”
“是。”反正人家已经知道了,自己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谁知曹松听了这句话,摇摇头,道:“阁下既然能够轻易分辨瓷器的真伪,想来也该知道,唐代青瓷这东西,存世虽然不算少,可珍却不多,而且……”
说到这里曹松顿了一下,然后道:“总之,我劝阁下不要在这个古玩市场买青瓷吧。”
“这是为何?”
程东明明知道原因,却偏生要问问曹松,因为他觉得,从曹松的口中,一定可以套出自己想知道的话。
曹松没急着回答程东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我想请教阁下,瓷器的造假和辩伪,有什么说头?”
程东虽然不知道曹松为什么这么问自己,不过估计是在考自己吧,于是道:“这个题目有点大,我一时也说不清楚,不过瓷器造假这种事情,古时的人们不关注,说白了,将这种事情放到现在,根本就没人觉得那是骗人,你想立案,公安局都不会接。”
曹松点点头:“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古时的瓷器造假不但种多,而且数量大。”
“不错。”程东笑道:“尤其是明清两朝,制瓷业的技术高发展,而造假业的技术也是突飞猛进,而且老姓也开始着仿制官窑的瓷器。”
“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咱们国家瓷器造假行业蓬勃发展,改革开放之后大家受到利益的驱使,更是大兴此业。”
“哎。”曹松叹息道:“正因为老祖宗不注意,所以才给我们留下这个巨大的祸患。”
听着程东和曹松侃大山,温小川很想插嘴打断他们,可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至于何光耀,更是听得糊里糊涂,他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会突然说到瓷器的造假上。
“瓷器造假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妨碍古玩行业发展的毒瘤,若是不将之铲除,我们商家无法获得消费者的信任,业绩上不去,而消费者也因为忌惮假冒产而不敢买,这是直接影响经济发展的问题。”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但是我们无味宅,绝对不会出售赝。”
听到这里,程东终于明白曹松想说什么,于是笑道:“所以您才让自己的女儿将仿和真分开,以便客人来买的时候方便挑选?”
“是。”
温小川不屑道:“这不是砸自己买卖的事情吗,要是所有的古董商人都像你这样,那这个行业不就完了吗?”
“谁规定的古玩行业必须靠着坑骗消费者赚钱?”曹松一双虎目直视温小川,冷声道。
温小川再次无语,道:“您别急,我就是随便问问。”
曹松忽然笑道:“我看得出来,你们应该都是内行,尤其是你。”
曹松指着程东道:“你的鉴定之术不凡,就像刚才这个的,我应该认识你,说明你还是很有名气的,只可惜,我这个人不关注外面的事情,所以孤陋寡闻了,请不要见怪。”
“您客气了!”
程东已经知道曹松是一个正直的商人,于是道:“曹先生,不瞒您说,我们不是来买唐代青瓷的,而是想调查一下它们的来历,因为我这位朋友的朋友从这条街上买了一个青瓷的酒盏,却发现是假的。”
“后来我听说,这条街上近期出现了很多的唐代青瓷制,我们怀疑,那可能是同一批赝,所以想调查一下,您知道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曹松摇摇头:“我们无味宅之所以开在这个地界,一是因为隐蔽,二是因为我本无心经营,只想做一个古玩鉴赏家,所以平日间来的人不多,我也懒得出来见客人。”
“至于你说的唐代青瓷的事情,当初我倒是听过的客人说起过,但我却没有见到过一件,所以并不知道它们的真伪。”
“但仔细想想无外乎两个可能,一者那些青瓷是真,只不过来不明,有可能是童家来的,所以才整批倾销。”
“等等!”何光耀打断曹松的话,问道:“什么叫童家来的?”
程东解释道:“童家来的意思是从墓中挖出来的,这是行话。”
“哦。”
曹松继续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么理解的意思,有一个幕后的集团在操作,倾销赝。”
“嗯,我们也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才想着一家店一家店地逛逛,都看看真假。”
“你们眼光有这么好吗?”曹烟烟从柜台后面露出头来,问道。
程东笑笑:“我的眼光一般,不过有他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程东指的是何光耀,不过曹烟烟不屑道:“他连童家来的是什么意思都不懂,一看就是外行。”
“呵呵,那是老年间的黑话,不懂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我这位兄弟可是技术流的人才,这批青瓷若真是赝,他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
曹烟烟撇撇嘴:“哼,骗人。”
曹松立即打断女儿,道:“烟烟,不得无礼。”
“哦!”曹烟烟继续低头看书,又不说话了。
曹松上下打量着何光耀,问道:“这位小哥,真的这么厉害?”
程东小声道:“曹先生,不瞒您说,这唐代青瓷的造假技术,还是我这位朋友发明出来的,我们本来计划做一批仿用来展览的,可不知怎么回事,技术外流了,所以才引来这么一桩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