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
谁?是谁在叫他?
“常青,常青,常青……”
别再叫了!
猛地睁开眼,展现在眼前的是常青所熟知的、家乡的那条河。他低下头看,果不其然,脚下是令他倍感亲切与怀念的黑土地。
常青惊诧不已,他本该呆在臭气熏天的茅厕里,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人竟回到了家乡。
而且……
常青扥了扥身上那件发黄的跨栏白背心,又扯了扯底下那条松垮的棉布短裤,向前迈了几步,直到泛着粼粼波光的河面映照出他扭曲的身形。
此时的常青不仅变回了少年模样,做得还是盛夏的打扮。
常青吞了吞口水,这情景似曾相识,他清楚地意识到,此刻估计又是在发梦。
“常青。”让他感到耳生的温柔男音再次响起。
“你是谁?”常青迅速回头,结果身后空无一人。
常青吓得面色惨白,他能感觉的到,声源离得极近,对方根本就是贴在他的耳畔讲话。他仓惶地环视四周,壮着胆子高喊道:“少故弄玄虚!有本事你出来!”
对于常青的出言不逊,对方的回应只一句:“低下头看。”
常青一哆嗦,后脖子窜起丝丝凉气。他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因为紧张过度,撑大的双眼仿佛随时会脱出眼眶。丝绒般粲然闪耀的平静河面骤然间变得波涛汹涌,竟呈现出穿山破壁之势。
常青心下骇然,不由自主后退几步,生怕被卷进如暴戾恶龙般咆哮着的湍急水流。
一开始,常青不知对方是何用意,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水中倒影渐渐起了变化。少年纤细的四肢逐渐被拉长变粗,同一时间,扭成一团的五官也在慢慢重组。
常青屏住呼吸,心下激动不已,脑子里莫名生出一个念头——
石头的真相,或许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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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醒醒!”
常青缓缓睁开酸涩的双眼,不待看清,眼皮子再次耷拉下来。睁开合上,再睁再合,常青眼前时而黑暗,时而光明,效果和熊孩子玩墙上电灯开关时颇为相像。
“醒醒了,别在这儿睡!”
常青感觉到有人在拍他的脸,这才不情不愿地撑开眼皮调准焦距。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张被放大的刚毅面孔,好死不死与方才的梦境来了个无缝对接。
常青吓得大叫一声,身子一歪,失去平衡,“扑通”一声摔进浴缸,后脑勺磕到锃光瓦亮的白瓷,撞的他眼冒金星,浑身湿透好不狼狈。
与他不过一拳之隔的陆晋松也跟着遭了秧,溅了一身洗澡水,他无奈地抹了把脸,弯腰将常青搀扶起来。
衣服紧贴身体的感觉十分微妙,常青边揉后脑勺边向陆晋松道歉,陆晋松倒是没怪他,反而关切地扒开他的头发查看伤处。
“好像有点肿。”手指戳两下头皮微微鼓起的地方,“这样疼么?”
常青呲牙咧嘴道:“大哥,拜托你轻着点!”
陆晋松捏了把对方屁股上的软乎肉:“毛毛糙糙的,真该带你去医院看看小脑。把湿衣服换下来,擦干净身体回床上睡去。”
虽然梦境被打断有些可惜,常青却并未纠结于此,对他来说,看得见摸得着的真实世界更为重要。于是他问陆晋松:“祝升呢?你们谈好了?”
陆晋松态度敷衍:“他回去了。”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能花这么长时间?”常青边脱衣服边好奇问道。当着陆晋松的面,他竟大大方方地把自己剥成一颗嫩呼呼的白煮蛋。
“你不用知道。”陆晋松呼吸一滞,鼻腔里有些发痒。
“你不说我也猜的出来。你肯定是和祝升说,你有多么尊敬我,怜惜我,仰慕我,爱我,弄得自己几欲崩溃,快要四分五裂。”常青光着腚朝屋内走去,随着他的动作,常小弟时而晃晃荡荡,时而一颠一颠,仿佛在向陆影帝示威,完全不惧怕对方会像往常那样色心大起,急吼吼地扑上来。
因为常青知道,现在不比在家,众目睽睽之下,陆晋松不敢拿两人的前途开玩笑,只能忍着。
“你是喝坏了脑子还是被琼x附体?张口就说胡话。”
陆晋松嘴上骂骂咧咧,目光却一路追随着那两条笔直的长腿,随常青回到卧室。
从行李箱里挑出条干净内裤草草套上,常青坐在床沿,双手撑在身后,大喇喇地岔开腿,摆的正是色诱的架势。他故作惊讶道:“不是吗?难不成是爷们儿地干了一架?”
“少贫嘴,欠收拾吧你!”陆晋松算看出来了,这人仗着他此刻只能看不能吃,才故意撩拨他,报被关进厕所的一箭之仇。
可惜常青毕竟比陆影帝少活几年,对于情事方面没什么慧根,陆晋松单膝跪在床沿,膝盖抵在他跨间轻轻磨蹭,没过一会儿,肾虚的常青就迷蒙着双眼缴械投降了,小流氓最终没能斗过老流氓。
常青捂着裆部求饶,陆晋松坐在床沿,搭起二郎腿,俯下身子在他耳边问:“想知道我们刚才说了些什么?”
常青点点头。
“告诉你也无妨,只是有个条件。”
常青迷茫道:“什么条件?”
陆晋松用拇指勾勒他精致的唇形:“帮我口。”
常青红着脸支吾道:“你也帮我么……”如果陆晋松同意,这绝对是笔划算买卖。
陆晋松冷哼一声:“想得美。”
常青翻了个大白眼,恨不得一口咬掉唇上的手指。他动作粗鲁地掀开被子,活鱼似的跐溜一下钻进里面,背过身,气哄哄地下了逐客令:“晚安不送!”
陆晋松一挑眉:“哎呦,脾气见涨。好了,不逗你了,我无非是和他交换了一些信息。”
常青回头看他,追问道:“什么信息?”
陆晋松撇开视线,意味深长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惹出的烂摊子,自然得由他出面收拾。”
一头扎进枕头里,常青闷闷地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想到陆影帝竟然习得祝升独家的火星语技能,常青选择放弃与他交流,思忖着还是找机会问问祝升得了。
然而一想到祝升,常青更加心烦意乱。
陆晋松像是掌握了读心术,宽慰他道:“别再费心思琢磨怎么拒绝人家,他什么都明白,无论你说的多好听,都无异于在他伤口上撒盐。”
常青轻叹一声,这话倒是在理。
隔着被子,陆晋松轻拍对方后背两下:“你睡吧,我回去了。不然等大部队从饭店里出来,我反而不好脱身。”
常青乖巧地点点头,阖上眼帘,待陆晋松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才缓缓睁开眼睛。
连续睡了两觉,常青现在再也睡不着了,他辗转反侧,按揉着太阳穴,试着回忆方才诡异的梦境。
——那张未完成的脸究竟属于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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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的一夜过后,向来敬业的《诡墓》剧组,难得睡过头,集体迟到一回。
外景地设置在都兰草原之上。道具组先众人一步到达,提前布置好了重型吊车、灯光、滑轨等等设备。化好妆的演员与其他工作人员乘坐剧组大巴来往于拍摄地与招待所之间。
都兰草原四面环山,初春时节,山上的积雪消融,迅猛的山洪奔腾而下,浊浪翻滚,在山前平原上自由驰骋,一道道蜿蜒曲折的支流纵横交错,宛如青色筋脉,点缀在寸草未生的平原上,撼人心魄的寂寥苍凉之美,仿佛在诉说着大自然的冷峻。
这样的景致,确实符合原著里的描绘。
来时睡了一路,常青这还是第一次领略到大西北的壮阔之美,激动地振臂高呼。他利索地跳下大巴,撒丫子跑出老远,所谓的偶像包袱早已被他扔在北京老巢。
然而好景不呼啸而过,常青乐极生悲,吃了满口沙子,他干咳几声,低着头捂着嘴,灰溜溜地归队了,吃了苍蝇似的扭曲表情引得一片讥笑。
陆晋松鄙视地看着常青,他最近正盘算着,找一天把常青正式介绍给自己圈子里的人,然而看到对方间歇性抽风的架势,陆晋松有些打退堂鼓。
景致虽美,电影的拍摄却并不顺利。
“都兰”在蒙语里是温暖的意思,实际情况却是,这里的温度比市区里低了不少,没戏的时候,常青经常会躲在摄影灯背后取暖。而且低矮的山坡根本阻挡不住不时呼啸而过的狂风,一场戏下来,演员能吃进不少沙子,事后有人苦中作乐道,就当是在补充矿物质好了。除此之外,高原反应与水土不服也将剧组折磨得死去活来。
眼镜报废又没带备用的,祝升去县里的购物中心随意配了一副无框眼镜带,略带混血感的面孔就此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令身为导演助理的祝升从演员那里抢去不少人气。祝升再次遇到常青的时候,貌似已经恢复到平时的状态,常青却敏感地察觉到,两人之间比之从前,终究是不同了。
这天,《诡墓》的拍摄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今天的风儿格外喧嚣,几大口凉气进肚,常青的胃肠开始痉挛,阵阵抽痛逼得他起了一身冷汗,脸色也煞白煞白的。
拍摄无法继续进行,剧组只好中途改变计划,先行拍摄单人镜头。
在助理的搀扶下,常青一瘸一拐地回到大巴车前,准备上去休息片刻。
然而他抬起一只脚,紧接着又放了回去。助理刚要出声询问,常青立马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只听车上那人大声说道:“大家都听说了吧,《诡墓》把原版的结局改了,又安插进一名女演员。”
众人附和道:“知道知道。”
那人又说:“那名女演员明天就进组,你们知道她是谁么?”
众人又道:“不知不知。”
那人得意地笑了笑:“我知道!独家消息,要不要听?”
常青躲在车门外,配合着点了点头。
——这位兴致勃勃要爆料的知情人士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化妆师小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