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软的童音让樊雅陡然回过神,张了张口,才发现胸口因为长久忘了呼吸而微微闷痛,她舒了口气,抚了抚苏佐的小脸,柔声道,“没事,你乖。”扬高了声音,“司先生,这件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快走吧。”
话一出口,她突然觉得不对。
这话说的,仿佛他绝对会为了她留下来一样,平日无所谓,但这可是生死关头,多少……有点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嫌疑。
樊雅目光闪了闪,脸上一瞬而过的不自在。
门外微微一静,似乎是走了。
樊雅心口一松,却也陡然涌出一抹怪异的感觉,像是失落,又像是郁闷,她将这种怪异感觉归类到自己的恐惧上。
身边突然咚一声,随即哐啷一声响,似乎是什么被硬扯了下去。
樊雅振奋了下精神,抬头往上,“沈晏?”
“我在。”沈晏抿唇看着那容纳孩子出入都嫌勉强的通风孔,一颗心微微下沉,他本来还想着樊雅身量纤细,或许也能出来,现在看来真的是痴心妄想。他深吸了口气,“孩子递出来。”
不等沈晏开口,樊雅已经抱起了苏佐,苏佐微微挣扎,他现在真的是感觉到了不对劲了,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心慌的厉害,“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樊雅唇角扬起一抹微笑,随手脱掉苏佐身上稍显厚重的小外套,让他只穿着一件衬衫,“能出什么事?你先出去,我待会就出来。你自己用力,一定要出去。”
苏佐犹犹豫豫的点点头,爪子巴住通风孔慢慢往外蹭,也不知道是通风口实在是太小了,还是苏佐最近真的是长胖了,平常应该能勉强蹭出去的空间,愣是卡住了苏佐的小肚子,卡的他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尖叫出声,“姨,我出不去!”
“必须要出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樊雅脸色发白,额上微微冒汗,死命抵着苏佐的屁股往外推,“沈晏,拉他!”
“啊!疼疼疼!”苏佐只觉得后背肚子胳膊,凡是碰着墙壁的地方无一不是火辣辣的疼,后面有樊雅推,前面有沈晏拉,拉拽推送的力量让他痛的更厉害,身体僵硬的跟木桩子似的,原本还能稍微挪动的空间更显狭窄,孩子尖叫,“姨,我不出去了,我不出去了!”
尖叫声戛然而止。
苏佐身体一软,不动弹了。
“苏佐?”樊雅吃了一惊。
“他这样没办法出来,晕了反而容易运出来。”沈晏沉声道,微微使力,毫不客气的开始拉拽苏佐,少了他身体本能的反抗,居然真的慢慢的被拉动了些许,一点一点的,慢慢往外挪,孩子白色衬衫上已经染上淡淡血色,显然是拉扯过程中蹭破了皮。
沈晏视若无睹,不过只是些皮外伤,并不是不可以医治的,如果时间来的及,或许他还能来得及救樊雅。
当苏佐的脚出了通风孔,樊雅全身力气跟着一松,下意识靠住墙稳住自己快要摔倒的身体,急声道,“沈晏,快点带苏佐出去,越远越好!”
“你在这里等我。”沈晏也不废话,抱着苏佐就往外走,远远的声音伴着奔跑的脚步声飘过来,“樊雅,你等我,我一定会救你!我绝对不让你一个人!”
樊雅心口一颤,“沈晏,别!”
脚步声已经远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少了苏佐的哀嚎与沈晏的声音,房间陡然安静下来,静的有种窒息的意味。
眼前灰雾依旧浓黑,遮住了她的所有视线,后脑也疼的厉害,她之前摸过,应该是出了血,全身上下还在微微发软,刚才推苏佐出去,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不知道那女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说起来,她那天在樊心的玫瑰公馆出事,也是被个女人袭击了,也是一阵针扎似的锐痛后失去了意识,只是这次她清醒的比较早而已。
难道又是同一个人?
樊心到底是跟什么人牵扯在了一起,而且她就真的这么恨她,恨的想害她一次又一次?
又想起卓芊那显然被人挑拨过的态度,樊雅脸色微沉,心底涌起一股怒气,她以往是看在爸爸跟容浔的面上不跟樊心计较,但如果樊心继续冥顽不灵,她真的没办法再容忍她了!
念头微转,随即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由扯出一抹苦笑。
说什么不能容忍樊心,今天这一劫,她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的过去。
以往或多或少她还能自救,但今天这一次,她是真的没办法再做什么了,房门被从外面反锁住,估计炸弹爆炸也就还有五六分钟的样子,如果真的能出现奇迹……
她微微苦笑,怎么可能呢。
小隽还在家里等她……
不过还好,他年纪还小,或许会伤心好一阵子,但终究还是会长大,而且有大哥他们在,她不担心小隽会吃亏。
容浔……就算容浔回来了,他还有小隽,还有卓芊,还有……樊心小浔,或许会难过,不过他心性坚毅,总归会找到能撑下去的办法。
而且……这么久了,他还能回来吗?
心口蓦地钻心刺痛,痛的她脸色变了变,更多的却是惘然悲伤。
她从来克制着自己的想法,从来都坚定不移着自己的信念,哪怕是别人的目光再古怪,哪怕她遇到再多的事,她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能回来的事实。
可现在,她在现实面前无能为力,只能听任命运的安排时,她却开始怀疑了。
那次车祸,他替她挡下了所有的冲击波,又刚从手术台上下来,虽然所有人都没找到他,但其实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很清楚,那样的情况下,容浔活下来的机会,小的可怜。
或许……终究一切都是她的痴心妄想。
他其实,根本没办法再回来了。
如果他真的没机会再回来,如果老天爷真的也不想她再活下去,那她……认命吧。
眸光各种情绪转瞬复杂,最终归为平静与寂然。
她甚至期待时间走更快一些,更快一些,沈晏就没办法赶回来。
她已经欠了沈晏很多了,不想他再陪着她搭进一条命。
她微微闭了闭眼,有些疲累的靠上墙,为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
砰!
一声刺锐的声响,像是斧头劈上门的声音。
樊雅受惊睁眼,眼前依旧是恼人的灰蒙蒙的一片,“谁!”
外面司梵声音隐隐传进来,似乎是在咒骂门的质量太好,居然连斧头都劈不开。
樊雅震惊失语,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尖叫出声,“你还过来做什么!有炸弹啊!”
“我眼睛没瞎。”男人随随便便的瞥一眼鞋柜上的金属物,“还有五分钟……”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找不到钥匙,门太结实,五分钟内劈开是完全不可能,我也不会拆弹……”
樊雅简直要抓狂了,“司先生,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男人打断她的话,“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司梵!”
“别说废话!”男人声音陡然一厉,恍惚间,竟然与容浔发怒时的声音别无二致,樊雅呼吸一窒,微微发恼,“我不知道。”脑海里忽而滑过容浔以前说过一件小事,微微闭眼,“我又不会开锁。”
如果容浔在,或许他还能有办法,但现在,怎么可能?
“开锁?”男人眸光在反锁的门锁上落了落,俊美脸上明显起了兴致,环视了下四周,居然奇迹似的从角落里找到一个女式用的胸针,胸针一边正好是铁丝粗细的金线,似乎还挺合用。
“你别说话,我来开锁。”
樊雅震惊站起,心里想着这人是不是疯了,这种关头,居然还想着开锁?
“你会开锁?”她快步走到门边,就听到门外男人很平静的回答,“没开过。”
樊雅张了张口,震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事实上,她也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还有三四分钟的时间,他不忙着逃生,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玩这个!
“你别发疯!”
“如果愿意可以跟你死在一起是发疯的话,那你就是我发疯的根源。”男人声音里居然染上一点笑,“你这个始作俑者居然还敢让我别发疯?”
虽然情况不对,樊雅竟然有些想笑,“你胡说什么?”
她声音不大,隔着门传过来,隐约有些娇嗔的意味。
司梵长眸微微一弯,掩下眼底滑过的紧张焦虑,缓声道,“别吵,我觉得我可以试试看。”
事实上,当他抓着金线捅进锁扣的刹那,他觉得心里突然涌动着一股熟悉的感觉,仿佛这种事他不止干过一次一样。
或许,他还真是个天生的贼?
樊雅听着锁扣里吱吱呀呀的轻响,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起来,心脏跳的厉害。
她原本已经认命,但如果真的有机会能够逃生,她还是希望能活着。
心里浮起一个模糊的念头,他动作怎么会那么熟稔,仿佛不止干过一次。
当!
外面轻轻一声脆响!
樊雅心口一提!
“樊雅,如果我陪你死在这里,你会不会很感动?”
门板厚实,男人的声音隐隐飘进来,带着几分凝重。
樊雅心一沉,“不会,你也不用陪着我送死。”
男人送开手,抬头望着门框上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见的细线,视线随着细线往下转,一直延伸到不远处柜子上的金属炸弹后面,暗海似的长眸闪耀着凝重危险的光芒。
不知是不是故意,这边走廊上光线十分亮,莹白的丝线在灿烂的光线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见,如果不是刚才他长时间专注盯在门锁上,视线有一瞬间的盲点,他也没办法发觉那点银色雪芒。
虽然他不清楚到底是谁想对付樊雅,但将她锁在地下室,又将炸弹故意放在外面,显然除了杀人之外,想的更多的是折磨人。
不仅是折磨樊雅,还折磨想要救她的人。
抱持着这样的恨意的人,又怎么可能是轻轻松松的让他闯关成功?用膝盖想大概也能猜出其中猫腻。
恐怕等他开门的刹那,这炸弹也就炸了吧。
“他们会不会死?”坐在轮椅上的女人遥遥看着不远处的房子,眸里目光复杂难辨,有痛意,更多的是快意。
樊雅,当然是该死的。
樊雅一死,她的手上就彻底沾了血,永远洗不掉。
不过无所谓,她在教堂横梁砸下来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坠入地狱,将灵魂卖给了魔鬼。
只是,樊雅如果死了,他会不会也陪着她?
会的吧。
那个俊雅温柔的男人,在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为她保留了渺小的自尊,虽然明知他只是无心的帮忙,却让她不由自主的记住。从那一天开始,她就下意识搜索他所有的资料,知道他是个儒雅的教授,知道他的眼光只为樊雅停留,知道他永远不会多在意她一点,甚至已经忘了她的存在。但她就如已经遍体鳞伤却依旧渴望温暖的飞蛾,不可自拔的沉溺在微弱的温暖里。
如今,最后一点温暖,被她一手碾压。
都是因为樊雅……都是因为她!如果她不存在,如果她不存在……
依旧美丽的脸孔微微扭曲,眼底迸出癫狂的怒意,手臂猛地一挥,窗台上几盆盆栽应声落地,跌的粉碎。
“你又怎么了?”房门正好被打开,男人走进来,有些不悦的看着突然发疯的女人,“如果你不坚持等在这儿,我们已经跟那边的人碰面了。”
“我等今天已经等了四年了,不对,我已经等了五年了,我怎么能错过?”她唇角扯出讥讽的弧度,压低的声音里隐隐有几分癫狂的意味,“真可惜,我没办法亲眼看着她灰飞烟灭前痛苦的样子……”
“如果不是你坚持,其实留着她也没什么不好。”男人忽而一笑,“不过就一个女人,能成什么气候,说起来,她可比樊心漂亮多了。”
“你就不能想象别的!”女人皱眉看着男人脸上毫不掩饰的遗憾,微微发恼,“你以为樊家的女人都那么好惹的!如果不是她从中作梗,我跟妈咪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那是因为我不在。”男人冷冷一眼过去,“如果不是因为那桩破事,还有因为你跟妈的愚蠢,怎么会让一个女人,一个私生子爬到头上来。”
女人一窒,就要发作,一抬眼,所有千金小姐的脾气都在男人邪狞的脸色烟消云散,脸上微微浮现出几分恐惧,呐呐垂下眼,“真的不用联系妈咪吗?有妈咪帮忙,我们回去也容易的多,而且你的事,迟早都会……”
“还不是时候。”男人冷酷打断她的话,“我回去那天,就是我彻底掌握大权的时候!”
女人心口一颤,心里没来由的一股不安,迟疑了下,“所以……所以你跟他们联系?”
“康天齐就是个草莽,有武力没脑子,现在冷焰盟盟主的位子又被个后生晚辈夺了去,他身上的利用价值已经不大了,孟家虽然底蕴有,但孟氏现在实际管事的是孟之薇,就算孟之野身份再尊贵,也就是个富家公子,成不了大气候。”
男人唇角微勾,眸光深沉,“博海集团破产,双子星项目失误,容氏资金链肯定出现了很大的失误,只要我能带着大量资金回去,就算老头子不想把容氏交给我,他也没别的选择!我要容氏,我还要奉氏,还有樊氏,我要成为真正的巨人,我要创立属于我帝国!”倏地大笑起来,英俊的眉眼间全是狂肆,“我要所有人都仰望我,都站在我身后卑躬屈膝,都仰望我的成功!”
女人骇然看着狂态大发的男人,眸里隐隐惴惴不安。
砰!
身后突然一声巨响!
她受惊回头!
绚红的火焰伴着浓滚的黑烟直上云霄,将夜空照耀的恍如傍晚一般,天空艳丽恍若布满晚霞,竟然瑰丽的不可方物!
炸了……
真的炸了……
距离爆炸点不出一公里的地方,一辆车猛地刹车,坐在驾驶座上的樊心怔怔看着她家的位置,脸上血色褪的干净,艳红的火光照在脸上,一片茫然。
她不过就是去处理了下公馆的事,这么一会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脑里乱成一团,她努力想将思绪理顺,却总是连不上。
樊雅开车撞了小浔,容浔出现,在家门口……家里是有人的,他们在的……
手机突兀响起!
她受惊似的回头,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本能反应的按断电话,电话铃声突兀停止,车里登时安静下来,仿若死寂。
苍白失色的嘴唇翕了翕,她微微喘息,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吞了吞口水,努力按捺下不安慌乱,看着那个已经很熟悉的号码,茫然的眼底倏地滑过一抹愤恨,为什么他没被炸死,为什么他没跟着那栋房子一起毁了,为什么他还活着!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同样的号码。
她咬了咬唇,刚刚接通,电话里就传来男人懒散残忍的声音,“你的房子没了,我们现在住在你横阳区的别墅里,记得晚上回来带点吃的,早点回来,我饿了。”
男人语气自在随意的很,仿佛在说着一件最轻松不过的事,最后一句,隐隐还带着几分*刻骨的淫邪意味。
换做平时,樊心或许会勃然变色,但此时根本顾不上,冲着电话尖叫出声,“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该谢谢我,我帮你除了你最恨的人。”男人微微不悦,“你就这么个态度?”
樊心一呆,怔怔看向还在燃烧的房子,眼底一瞬而过的不可置信,“樊雅?”
“她来找个孩子,不凑巧,给我撞上了。”男人不在意的笑了笑,“还好,我跟人家学了些小手段,虽然粗糙点,不过也够用了。你看,她现在不就死了吗?哦,或许还有一个男人陪着她一起死……”
“你杀了容浔!”没等他说完,樊心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到极点的尖叫,“容沣!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电话那头一瞬沉默。
男人眸子猛地一锐,仿佛是盯准了猎物的猛兽,狐疑反问,“什么容浔?你在说什么?”
樊心睁大的眼眸霍然一缩,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原本柔美的脸庞显的怪异,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痉挛了下,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竟然不知道容浔回来了。
如果容浔真的回来了,不管容浔在不在房子里,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一定杀了他的!
“我……我的意思说……”樊心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思绪,“容浔那么在乎樊雅,樊雅出事,他会死的,你这……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哈哈,你以为他真的还没死?”男人大笑,“不过我还真的希望他没死,我着我将所有一切都拿回到手上!”
樊心目光死死锁在不远处燃烧的房子上,“那你刚才说的男人是谁?”
“不认识,不过据说是姓沈。”
“沈……沈晏,他回来了?”
“你认识?”
“樊雅的一个追求者,失踪了很久。”樊心咬住唇瓣,眸里一闪而过的憎恶,樊雅运气总是那么好,那样都死不掉,身边还总是有人帮着她,连死,都有人陪着一起死。她深吸了口气,“你确定她一定会死?”
“炸弹线连着门,只要一推门,炸弹就炸,地下室里又没有窗,你觉得她还有活下来的可能性吗?”
樊心手指捏紧,指尖微微泛白,深吸了口气,“我今天不过去你们那边了,你们自己小心。”
“嗯?”男人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些危险的意味。
樊心身体条件反射似的微微颤抖,她握了握拳,努力正常说话,“你在我的房子里放炸弹,还炸死了人,事情闹这么大,你以为警方不会找我?我现在过去,只会给你们带来麻烦!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男人微微睐眼,他确实是忘记了,英俊脸上滑过一分受制于人的恼怒,“那行吧,你把钱打到卡上,警察那边你处理干净些,别留下什么尾巴。”
樊心勉强应道,“我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