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先生的脸色愈发高深莫测,樊雅瞥眼过去,不由自主有些心虚,下意识撇开脸,随即又觉得不对。
她清清白白,有什么值得心虚的?
虽然是这么想,语气还是放软,这男人醋劲不小,最近事情出的太多,别再这时候横生枝节,“容衍现在状况不对,外面很危险……”
“所以你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沈晏?”
樊雅微微皱眉,抬眼看向司先生,觉得他今儿真的是各种奇怪,“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梵没说话,定定看着表情忍耐仿佛面对一个不懂事孩子的女人,暗海似的长眸里一瞬复杂,复杂的让樊雅都有些看不明白,她心口突的沉郁,才要说话,就被司梵搂进怀里,温热的唇瓣落在她的额头,轻轻的一点,隐隐带着点无奈的意味。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嫉妒。”他叹息,“如果不是错失了四年时光,他们在你心里,绝对没有那么重的地位。”
樊雅心口一跳,突的想起容老爷子的话。
如果容衍真的与当初容浔的失踪脱不了干系……心底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沉甸甸的让人觉得无比难受。她微微吸了口气,压住心头窒息感,反手抱住司梵轻道,“他们再重要,也不可能让我毫无原则的等候,你才是跟我牵手一辈子的人。”
“既然这样,我们走吧。”
樊雅一怔,惊讶抬眼。
他刚才说什么?
“我最近看中了一块农场,不算很大,但胜在气候宜人,周边环境不错,国内污染越来越严重,你跟容隽都有哮喘的毛病,容隽心脏也不是很好。”司梵专注看着她,“樊雅,愿意跟我一起走吗?或许,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那些你跟容浔的过往,但我们会有几十年的时间,重新构筑新的回忆,好不好?”
樊雅怔怔凝看男人深邃的眼眸,心脏不可自抑的跳的飞快。
司梵描述的生活实在是太好,好的让她不由自主的心动,邱昱亨与庄可儿的生活一直是让她向往的,她也知道以容隽的身体状况其实是最好出国,只是她有太多东西放不下,一直没办法离开。
但现在,司梵回来了,虽然他没办法想起来,但至少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了,至于其余的东西,他可以丢,她同样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她久久的不说话,令司梵微微蹙眉,一贯骄傲自信的男人眼底有一瞬迟疑。
离开是他早就有的想法,知道自己的过去应该就是容浔后,他这个想法更加坚定。
他从来不隐藏自己的骄傲,更不隐藏自己对过去的陌生,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的人和事,都是令他陌生的存在,在这里,他不可避免的被比较,虽然明知道那是自己,但他也不想成为别人念想中的替身,尤其是樊雅。
既然如此,何不离开?
只要有她在,顶多再加上那个小兔崽子,其余的,于他而言,本就没多么重要。
他以为那些金钱权势在她心里也不重要的,樊雅并不是拘泥小节的女人,只是看她许久不说话,他多少对自己的决定起了些不确信。
她跟他不一样,这里一切对他而言全然陌生,但对她而言,这里有她的亲人,朋友,事业,以及两个比朋友意义更重要的存在,她二十几年的根就在这里,怎么可能说丢下就丢下?
或许,他真的太过急躁了。
“你不愿意?”
话音未落,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温热的呼吸落在耳垂边,引起些令人颤栗的酥麻。
“怎么会?”
女人的声音低沉微哑,隐约似乎有些哽咽的意味,柔的又仿佛最上好的丝绸,轻轻滑进心底,让人五脏肺腑瞬间熨帖。
“我当然愿意。”
一言落定,心口一块大石落定,让他不由自主的舒了口气,环住她的腰,“我差点以为你不肯。”
“你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没自信了?”她笑,眼睛亮的惊人,唇角笑容灿烂如春花,绚烂的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他叹息,“遇到你之后,什么自信都没了。”
“活该。”
“是啊,命不好。”
真心实意的。
“滚!”
司梵缺席,容氏的股东大会自然也不了了之,樊雅已经可以想见容老爷子那张脸会难看成什么样子,但她没有想到,容闳会直接追来家里。
容闳站在门口,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对他而言可以算是窄小的公寓,脸上也多少有些不自在。
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这间公寓。
“他不在。”她看向容闳。
司梵如今毕竟是‘骥’集团的首席,‘骥’集团触角伸出国内,即使财大气粗也不免需要慎重,前段时间已经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在她身上,堆积的公事都快成山,陪着她接完小隽回来,就被火急火燎的甄行守在门口,似乎是‘骥’集团与奉氏的合并企划出了问题。
司梵允诺处理完他这一桩公事就辞退首席这个职位,以他的骄傲,也不会允许自己丢下一个烂摊子给别人处理毁了一世英明,自然不能不去处理。
虽然奉氏奉何华跟她不睦,而且容沣容恬回来,肯定跟奉何华脱不了关系,但樊雅没打算过问‘骥’集团的投资意向,不仅是因为她不方便过问,更是因为她对司梵有信心。况且不管当初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司梵能够活的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的,‘骥’集团肯定是出了大力,她也不是那么不知道感恩的人。
容闳脸上表情竟然微微一松,像是松了口气,“我知道。”
樊雅了然,看来容闳今天是过来找她的,她微微笑了笑,“需要喝什么吗?绿茶?”
“谢谢。”容闳在沙发上坐下,表情依旧有些不自在,“小隽呢?”
“在房间睡觉,今天气压低,他不是很舒服。”想起容隽的身体,樊雅微微蹙眉,泡茶的动作也微微缓了缓,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容隽的身体多少受了些影响,平常还看不太出来,气候一糟糕就显露出来了。看来,他们真的要加快动作了。
容闳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需要找医生吗?”
“休息一会就好了,如果严重的话,我会注意的。”樊雅将茶端放在容闳面前,容闳低头看着翻腾舒展的绿色茶叶,眸光有一瞬的恍惚,好一会,他才从失态中恍然惊醒,勉强笑了笑,“这房子你们也住了好几年了,小隽年岁大了,容浔也回来了,三个人住多少有点小,我在附近有栋别墅,附属设施很完善,你们干脆去那里住吧。”
樊雅环视四周,四室两厅的布局,五六个人都能住的,三个人住着居然会嫌小?当然,如果她没在高家住过或许也会觉得这里简陋窄小,看来,有钱人也是需要开拓眼界的。
她望一眼容闳,淡淡一笑,“不用了,这里是容浔名下唯一一栋公寓,也算他辛辛苦苦挣起来的,我们也住惯了。”
容闳表情一僵,显然被樊雅的话刺中了伤口。
相比较每年生日都会获赠豪车别墅的容沣容恬,容浔这个也流着容家血脉的继承人,明显没得到他该有的地位,偏偏现在的状况是,养尊处优成长起来的容沣容恬很有可能会给容家带来滔天祸端,被薄待的容浔却成了容家寄予厚望的救星,真是让人觉得讽刺。
樊雅微微一笑,不再在容闳伤口上撒盐,“您过来,有什么事吗?”
容闳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神色有些复杂的看向面前坐着的樊雅。
阳光从窗口射进来,落在她的身上仿佛镀上一层光晕,她就坐在那里,浅浅微笑,优雅从容,天生一股贵意。
他微微抿唇,一瞬叹息。
平心而论,他当初对樊雅的印象确实不是很好,樊雅身为樊家千金,却不知所谓的巴着一个男人上蹿下跳,哪怕被巴着的男人是容浔,他也觉得这样的女孩实在是太没有教养,根本不配进入他们容家,而且他也深知何华对容浔的芥蒂,樊雅入门只会让家里更乱。但在上流社会,政治婚姻从来都是迫不得已,不仅是当事人迫不得已,连他也没有任何阻拦的资格。
但他渐渐发现他竟然错了。
当初肆意无忌的女孩竟然那么冷静犀利,虽然如他所料的挑起许多事端,但毕竟她不是始作俑者,算得上无辜,而且这些年他冷眼旁观,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坚韧与冷静,远远胜过他的女儿,甚至胜过许多大家千金!
或许,在看人这方面上,他真的是没有任何一点天赋,不仅看错了樊雅,更看错了容浔,看错了容沣容恬,还有何华,或许还有更多的人……他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他赶紧啜了口茶,平复心底窜上的颤意,抬眼看向樊雅,“你知道我为什么故意要带容衍走吗?”
樊雅微微蹙眉,容闳这次过来,是专门来解释的?
其实不用他说,她大概也能猜到一点。
容闳看一眼对面不动声色的樊雅,已经现出苍老之态的眸里一瞬疲惫,最近的公事私事已经让他心力交瘁,樊雅的气定神闲更显露出他的无力。
自从大哥去世,他被迫放弃自己的喜好,甚至放弃自己的婚姻,投身商业,被迫与一堆商人筹谋算计,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经商的这块料,但也尽心尽力的去做了,如今诸事缠身,他竟然恍惚觉得,自己真的不适合生在容家……
他微微闭眼,睁开眼时眸光惨淡,“容衍不肯告诉我们容沣他们藏身的地方,我担心他会告诉你们。之前老爷子一直不肯告诉我容衍在什么地方,那天,我一知道地方后就让人带走了他,故意带着你们绕圈子。”
他当时惴惴不安,故意与容浔他们聊天,生怕他们知道他在绕远路,只是没想到司梵樊雅忙着自己的小心思,一点都没在意,事情比他想象中的顺利。但没想到,他的所作所为都在容老爷子的注意之中。
他喃喃,“我也只是想让容沣容恬他们,多少有点悔悟的时间。”
樊雅微微皱眉,她是大概猜到容闳带走容衍是跟容沣有关,但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
只是容衍也没告诉她容沣的藏身之地啊。
樊雅抬头,看了眼面色惨淡的容闳,心里忽而一动,一个念头滑入脑海!
且不提容衍到底知不知道容沣藏身的地方,容衍这么一说,不管容老爷子还是容闳,势必会想到与容衍交好的她,就算她不相信关眠回来容家找人,容老爷子也势必会去找她,容老爷子心思酷厉,容闳心肠却软,为了保住儿子女儿,说不定真的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而他一旦有所动作,又怎么瞒得住心思深沉的容老爷子?一旦事发,以容老爷子狠厉果断的性格,一定会对容闳大失所望,即使容老爷子再犹豫着不想将容氏交给樊雅,也不得不交给她,因为容家已经没有人了!
樊雅心口一沉,像是压着块巨石,百感交集!
容衍什么都算好了!
他从选择带着这惊天秘密回到容家时,就将所有人的心思都算的一清二楚,甚至细到枝节,他苦心孤诣,如果不是司梵突然出现,这一团乱局的最大得益者只有她一个!
可她却还因为高家的事而迁怒他……
容衍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懒散妖孽模样浮在眼前,樊雅心口更堵的厉害,她一直都知道容衍对她有些没有挑明的情绪,他不说,她也乐的装傻充愣,从来不想挑破那层纸。
但不挑破是一回事,知不知道是另外一回事,这般厚重的情意压在心头,她只觉得心窒。
他明明知道,他跟她根本不可能的!
容闳不清楚樊雅心里转瞬间已经想了许多,苦笑了下,继续道,“不过我现在才知道,他们已经错的不能再错了,根本回不了头了。”
樊雅回神,抿了抿唇,将所有心思暂时都压下去,别人对她的好她从来都会记的清清楚楚,既然没办法给予他想要的,以后,总是有别的办法回报的。
只是听清楚容闳说什么,脑海里一个念头倏地涌起,她霍然抬眼,眼底光芒骤亮,“容沣联系过你了!”
容闳没想到樊雅这么敏锐,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颓然无语,无话可说。
樊雅骇然站起,“什么时候?”
“昨天,我去容衍那里时……就是他通知我我身后跟着老爷子的人。”容闳脸上多少有些羞愧,尤其是想起他今天来的目的,脸上羞愧之色更浓。
昨天……那不就是说,容沣一直都监视着容家上下,包括她跟司梵,甚至容衍小隽!
樊雅微微吸了口气,一股凉意倏地涌上脊背,下意识转身冲向房间,推门的声音大了些,惊扰了卧在床上休息的容隽,容隽揉了揉眼睛,茫然看过来,“妈咪?”
樊雅心口一松,温柔抚了抚他的头,勉强挤出一抹笑来,“我就是来看看你,你继续睡。”
容隽乖乖点点头,他也确实累的很,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樊雅静静看着容隽的睡颜,眼底慌乱慢慢退却,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坚定。
敌在暗,他们在明,即使这样,她也不会让容沣容恬伤害她要保护的任何人!
她走出房间,容闳一见他出来,急忙道,“他们跟我保证过,绝对不会伤害容家任何一个人,更不会伤害容隽的!”
想起什么,容闳脸上神色更苦。
容恬是不会有孩子的了,容沣现在这个身份,更不可能露面的,即使生了孩子,也注定不会是名正言顺的容家子嗣,容家注定只有容隽这一条血脉了。
“我不相信他。”樊雅的声音极冷,仿佛冬日寒冰,让人不寒而栗,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眸光犀利如电,直接射向一脸惴惴的容闳,“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她现在才恍然明白,容闳为什么会挑司梵不在的时候上门,他过来,不是为了解释,而是做一个传声筒。
容闳脸上浮出一抹难堪,樊雅的不假辞色无疑是甩了他一巴掌,而且还是无比狠辣的一巴掌,他也是身居高位惯了的,难免有些气怒,但一抬眼看见樊雅的脸色,所有气怒登时烟消云散,化作不自在的尴尬。他深吸了口气,“樊雅,容沣这次犯了大错,哪怕是自首,他也注定是没有前途了,他跟我保证他在外面一定洗心革面,绝对不会给容家给你带来任何麻烦的,这点我可以担保。”
“洗心革面?以杀我的方式洗心革面?”樊雅轻轻嗤了声,看着一脸惊骇的容闳,不由微微有些不耐。
容闳哑口无言,好一会才说,“这件事他有跟我说过,他那时候只是一时不忿,后来就后悔了,幸好你没事,他也才放下心,樊雅,那两个孩子现在过的都不如意,偏执点多少也是有的,但我保证,他们的本质都是好孩子,如果他们再做了什么错事,我头一个送他们入狱!”
樊雅微微闭眼,胸臆里怒火涌动,她从来都知道容闳性子偏软,却从来不知道他居然这么愚蠢!
容沣这种显然随口乱编的鬼话,他居然也蠢的相信!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樊雅冷笑,“容先生过来,不是只想着为你的宝贝儿女说好话的吧?有事请快点说,我还要通知容浔容衍他们小心背后的冷枪。”
“他们不会的!”容闳脸色骤变,激动的大声道,“他们不敢!”
樊雅讥诮一眼过去,这样的话,其实他自己也不信吧,否则何必这么激动?
容闳脸色更加难看,胸口起伏更甚,他深吸了口气,压住心底深处隐隐不安,“他们希望你能将你们手上的容氏股份转让给容恬,当然,他们也会出相应的价格,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樊雅冷笑,她就知道会这样!
她跟容浔手上统共有36%的股份,再加上奉何华掌管的20%,即使容沣的10%因为他现在处境可能不好动用,但46%的股份,已经足够容恬成为容氏有史以来最大的股东了,只是不知道如果这一幕成真,容老爷子会不会直接先气死了算?
容闳被樊雅笑的更加不自在,他也知道容沣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但他也是迫于无奈。他才要说话,就听樊雅淡声道,“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一定会答应他们?”她顿了顿,凌厉目光直接落在容闳身上,笑容更加讽刺,“容先生既然敢来,肯定是有万全的准备的吧?”
容闳一窒,脸上难堪更甚,他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照片。
一张照片显然是有些年代了,是一家三口,那对夫妇十分年轻,应该不超过三十,男人瘦弱肤黄,显然身体不是很好的样子,女人却还算精神,拥在她怀里的男孩子虎头虎脑,也不过两三岁的样子。
樊雅定睛一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那照片上的男人跟孩子她都十分陌生,但那女人却很熟悉,赫然是跟她见过一次面的曹文秀,而曹文秀在樊心家里工作了三年多……
樊雅心口一沉,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感觉。
容闳看了樊雅一眼,将另外一张照片放进那张照片旁边,相比较刚才那张,这张照片更老,边缘已经开始泛黄,而且还是黑白照片。
照片上同样是一家三口,站着的男人明显与另外一张照片上的年轻男人十分相像,只是精神很好,整个人也显得十分精神,男人身前坐着一个女人,女人相貌秀美,而且是让人心惊的眼熟,她唇角含笑,显得十分温柔,趴在她膝前的两三岁左右的男孩子五官与女人十分相似,大眼漆黑,十分精神可爱。
容闳指了指更老一些的照片,“这张照片,看起来是三个人,其实是四个人,她已经怀孕了,三个月,不过她现在根本不知道,也没人知道。一个月后,她的老公在废弃工地坠亡,她受惊过度发疯坠湖,不知所终。”
樊雅定了定神,冷静抬眼,“你到底想说什么?”